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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一七章 ...

  •   蓝珏终于闭上了眼,“大概是三年前……”
      她一字一顿,木然而不带任何感情,平平地叙述着,男人那张平板无奇的脸上,露出一丝自得的笑意
      下一刻,一双骤然大张的眼睛猛地瞪著他,接着是一声震天吼:“咚锵锵!”

      男人只觉得耳内嗡嗡作响,哇地一口,呛出一口血。
      真恶心!闵珏用袖子重重地抹了抹脸,撇了撇嘴,月牙眸里清明一片,哪有半分被迷惑的样子,“这种不入流的微末之技,也敢来献丑!”

      这一手自创的迷惑术,是套取情报的好手段,男人不知用了多少次,对于半点修为都没有的普通人,从未失败过。
      如果对方懂武功,他自然又另有法子,偏生几次探查都一清二楚,这女人浑身上下连半点内力都没有。
      只怪他今日遇见的,是蓝珏。

      蓝珏自小听惯了蓝凤生的琴音,那才是最高深莫测的音惑之术。
      只是一直被她当做催眠曲而已。一开始,自然这边刚一入耳,那边就呼呼大睡,耐不住十几年如一日地浸淫,从一小句,带一小段旋律,最后竟能坚持着听完大半支曲子……

      这些东西,蓝珏原本是不懂的。
      可蓝凤生留给她解惑的小册子里,音惑这篇是重点圈出,特特强调要好好研习,说是日后用处极大。
      而这人的音惑,低级得很,连个最基础的调子都没有,就好像和尚敲钟的“当当”声。

      施术不成,反遭反噬。
      男人舌尖微挑,将唇边几滴殷红的血滴扫进嘴里,狭长幽蓝的眼眸里蓄满杀意,“好!好!好!我倒是小瞧你了!”
      他忽然一手捞起蓝珏,往前几步,提着她的衣领,将其活生生吊在船舷边,恶狠狠地咬着牙根,“不说?”

      蓝珏单薄的小身板,就像被挂在空中的一根细柴火棒。底下是滔滔无尽的江水。
      船仍在行驶之中,拍打着水面,在船身周围形成一层雾濛濛的水汽罩。几乎是顷刻的功夫,蓝珏便衣衫尽湿,脸上也水淋淋的。
      此地虽处在大颢南方地界,然而此时已是仲秋时节,江水生寒,浸肌透理,蓝珏只觉得浑身都在发抖,她的脸孔却是一阵阵地发烫!

      蓝珏原不是那等秉承士可杀不可辱信念的死板人士(咳,特别指代某人),从爹娘那里承继来的立身处世之道,核心就是圆融变通,尽可能地用曲线而非直线解决问题。
      蓝珏很早就从公主府的某个退役女官那里得知,当年阴她一道的人是孙瑾,却一直蛰伏不动。等她嫁了人,研究了所有可能的报复方法,制定了详细的应对之道,一点点设计、布局,还让白蘅时刻盯紧进展,循序渐进,终于把对方收进一张无法逃脱的大网里。

      此时,蓝珏明知该服个软,痛哭求饶更好,先麻痹了对方,再想其他法子,寻找机会报仇。
      可是,她就是咽不下一口气。
      有个巨大的执念死死地纠缠着她。如果当年,不是她名声尽毁,阿娘也不会日夜忧心,染上顽疾,撒手人寰。阿娘若不故去,阿爹也不会心智大变,冷心冷情,赶她出门。
      这几年,她孤苦伶仃一个人,有家归不得,人不人,鬼不鬼……这一切的一切,季木头乐昌和这个变态男,三三四开,哪个都跑不了!

      思及此,蓝不由气沉丹田,吼出了全身力气,“你这个%¥&(&%*@……”她从小到大听过的,知道的所有市井骂人的话,白的黑的,翻着花样,比脚下奔腾的江水还要滔滔不绝。
      男人也有些气急败坏,“再多说一句,把你丢进江里喂鱼!”

      居然敢威胁她?这世上,敢威胁她的人哪个都没有好下场!蓝珏只觉得心里更形激荡——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叔可以忍,你大爷也不能忍!

      白蘅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了船舱,锵地一声丢了一面令牌在地下,“花不测,你狗胆包天,竟敢伤及我家小宫主……”
      只是他吐得奄奄一息,俊秀的脸上苍白一片,没有半分气势。

      那是……白蘅?
      他叫得出这个人的名字,他们居然认识?
      蓝珏听得隐隐约约,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脚在空中胡乱踢蹬了一下,又连着踢蹬了几下……

      花不测所受的刺激显然不比她轻到哪里去,如堕云中的表情,令那张平板的路人脸不再那么过目即忘。
      他不置信地看了看脚下的令牌,然后,用力往上一拽……
      只听得刺啦一声——

      花不测浑如五雷轰顶般盯着自己的手。
      很美的手,浑身上下他自己最满意的一部分。色如润玉,指节修长,灵巧无比,可以制最美的脸孔,最烈的剧毒,最媚的欢药,如今空荡荡的。
      江水咆哮中,居然无比清晰地传来一声满满的怒吼,“你——大——爷——的!!

      蓝珏的身体就像是断线的风筝,直直地下坠,她的手在头上抓了几下,却什么都抓不住。
      噗!
      她一直以为掉进水里应该是咚地一声,没想到竟然是如此轻微地噗地一下子,连个屁的动静都比不上。
      整个身体拍击水面那种巨大的疼痛,觉得自己几乎要被震碎了,周遭从亮变暗,她的头顶渐渐地被淹没了,而身体还在下坠。

      “咕嘟咕嘟……”早上她光顾着耍小心机诳走那个人,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蓝珏大口大口地喝水,争取下去之后做个饱鬼。
      模模糊糊地,她仿佛,看到一个黑魆魆的东西,慢慢地靠近。,这样的人生也太悲剧了,居然死了还要被水鬼缠上……

      远远地,传来是谁的呼叫,“公子!”
      无情的江流激荡,将那焦急的呼唤一声声残忍地震碎。

      ******

      蓝珏醒来的时候,只看见头顶灰扑扑的墙,墙角吊着一个小小的蛛网。只有南面的墙有面方方正正的小窗,用半透明的油毡纸糊着,屋里十分昏暗。
      屋里有种长期不见阳光的霉败味儿。蓝珏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味儿,只觉得不舒服,多吸了几口,才发现是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的味道,不免重重地咳嗽起来。
      咳了几声,她痛苦地捂住胸口,觉得肺在一丝一丝地抽痛。身上穿的衣服并不是自己的,灰蓝色的粗布料子,是女人的款式。

      一个矮瘦的身影走进屋里,蓝珏心里一惊,这才发现,屋里居然连面遮挡的帘子都没有。
      只是个约摸十来岁的小姑娘,头上扎着两个乱蓬蓬的小圆髻,圆脸,皮肤颜色略深,眼睛倒是很黑,亮晶晶的,很有神。

      蓝珏忍着周身的疼痛和不适,自己慢慢地坐起来,“这是什么地方?是你救了我么?”
      小姑娘咕哩咕噜地说了一串话,说的蓝珏大张两眼,一抹黑。她不懂方言,她不懂官话,简直鸡同鸭讲。

      蓝珏在屋里扫了一圈,除了她身下硬梆梆的土炕,只还有一张木桌靠墙摆着,她眼神挺好使,一眼看见那木桌的一根腿下面,垫着一角木板。
      喉咙里火烧火燎的,蓝珏想了想,比出一个喝水的手势来。

      小姑娘两只圆眼睛笑得弯弯的,点点头往外走。蓝珏这才注意到,她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
      没多久,她又回来了,手里端着一个磕了瓷的大茶碗。
      蓝珏接过来喝了一口,又苦又涩,满嘴的茶叶沫子,她反射般地吐了出来。
      小姑娘满脸惊讶地看着她,又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长串句子,表情很是焦急,这让蓝珏心里有种负疚感,她一仰脖子,将剩下的茶水全都灌进嘴里,苦涩的味道弥漫在舌苔上。

      实在没地方可坐,蓝珏还是坐回了土炕上。
      两根人连说带比划了半天,什么有用的讯息都没有得到,只知道这个小女孩名字的发音有点像“小圆”。
      这时小圆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拽着蓝珏的手,死活要将她从炕上拖起来。蓝珏被领着穿过堂屋,来到东边的屋子里,小圆指着屋里让她看,嘴里念念有次,手也配合地比划着,像是在描述一件什么事情……
      蓝珏什么都没听见,她只死死盯着床上的人一会子,啊地一声扑了过去!

      在这种鬼地方,竟然能见到一张熟悉的脸,让人觉得如此的亲切。
      哪怕他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眼睛紧闭着,脸色苍白,发髻乱糟糟的,像只蓬头鬼。他的额角上有个很大的鼓包,上面覆着厚厚一层茶叶沫子。
      蓝珏仍觉得他俊美浑如二郎神,威武恰似关二哥般。

      她急切地抓着他的手,轻轻地摇动几下。
      没反应。
      “季公子?”在他耳边呼唤,死死盯着他的脸,还是没反应,
      “喂喂喂,醒醒啊……”蓝珏有点慌了。

      “吃饭了,好多好吃的啊……”
      “我数到三,你要再不醒来,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了……”
      “醒吧,求求你了,你是大爷行不行?……”
      任凭她怎么威逼利诱,说了一车轱辘的话,底下的人还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小圆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蓝珏已经快要泪流满面,只凭着最后的信念持之以恒地摇着,叫着,“季真,混蛋,姓季的……”

      手底蓦地传来一点轻微的颤动,耳边似乎听见一声微不可查的呻吟,蓝珏猛地定在那里——
      她先看到那眉心动了动,极为自然地恢复到了皱紧的状态,紧接着,长而动人的睫毛颤了几下,眼帘慢慢掀开,一双无波无澜的眸子骤然盯紧她,“你是谁?”
      蓝珏蓄谋已久的的眼泪,一下子喷了出来!

      ******

      季真坐在院子里的一张旧木椅上,蓝珏焦急地在他身边走来走去,时不时地停下来,在他耳畔低语几句。

      “你叫季真,是今科的探花……”
      “唔。”

      “你是关州人氏,有个书童叫桐九,很活泼的大个子。”
      “嗯。”

      “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助人为乐是你最大的美德之一……”
      “呃?”

      蓝珏狠狠地瞪着他,“所以,快点想起来啊混蛋!”然后,就可以带她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她完全不认路,根本搞不清东西南北。
      那双清亮无害的眸子微微瑟缩了一下,“好。”

      小圆看不过去了,插嘴道:“……%%¥##@#……*”
      蓝珏听见那叽里咕噜的一长串子话就头痛,季真却忽然摆摆手,瞧着小圆微微笑,蓝珏心中一动,“你听得懂她说话?”
      季真点头。

      “她说什么?
      季真扶着额头想了一下,“阿姑不要欺负哥哥。”
      “噗——”如果不是压制蛊毒的药盅今日已经提前服过了,蓝珏肯定会喷他一脸血。

      通过小圆的嘴,总算了解到来龙去脉。
      原来两人沿河而下,误打误撞地撞进了小圆他爹支在河里的网子里,被当做大鱼,捞了上来才发现是两个差点淹死的人,这才救了回来。
      小圆兴奋地拍着手,她爹还说,当时两个人抱得很紧,用了很大的劲才分开……
      蓝珏窘得要死,大活人被当做鱼抓起来也就算了,这种细节问题能不能不要强调了?

      小圆嘻嘻笑着,就像一只嘁嘁喳喳的小麻雀。
      捞上来的时候,两人浑身都湿透了,所以小圆爹才拿出自家的衣服,帮他们换上。蓝珏的衣服换到一半,小圆爹才意识到有点不妥,让小圆娘确认了一下,才发现她果真是个女人。
      小圆偏着头,很是不解的样子,“阿姑,为什么你要穿男人衣服?”
      季真一字一句地转说完,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瞧着蓝珏身上的粗布衫裙,脸上迷惑之色愈重。
      蓝珏被问得一愣,忙板起脸,“小孩子家家,别问东问西的!”

      这句话倒用不着季真翻译,小圆大致猜出来了,冲蓝珏扮了个鬼脸,猫在季真的身子后面,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时不时地露出来偷觑着她。
      蓝珏想笑又忍住。她遮面的帷帽早在掉下水的时候就被被掀掉了,绝对有吓哭小孩的潜质。这小姑娘竟然不怕她,胆子挺大。

      两人的湿衣服就晾在院子里,蓝珏忽地想起来一件物事。
      然而,等她往衣服的心口处一摸,身子一下子凉了半截。那个她用来救命的小锦囊,不见了。
      那三粒药丸是白蘅自迷花宫里带来,据说宫内长老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炼制的,就是为了对付现在这种突发状况。每一颗服下去,可以压制蛊毒三天。因外皮是用蜡封的,并不怕水;红茗帮她缝在中衣的暗袋里面,时时检查,不会有差错。

      蓝珏并没有忘记掉下水之前见到的情形,白蘅的可信度在她心里已经打了折扣。再说,就算白蘅有什么难言之隐,她也不予计较,此刻两人被困在这里,一日之内要想被找到,也不现实。
      如果再没有那几颗药丸,蓝珏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或者,会死?

      切口很齐,是被人用剪刀之类的利器剪断的。蓝珏指着衣服上断开的那几条丝线,焦急地比手画脚,“小圆,你有没有见到这么一个大的小袋子?以前就放在这里的?”
      季真不等她开口,立即翻译出来。
      小圆摇了摇头,忽地想起了什么,小心地看了看四周,声音怯怯地,“可能是我娘拿了,你可别说是我说的。”

      别无他计,只有等待。
      整个下午,蓝珏如坐针毡,在凳子上坐不了片刻就要去竹篱笆的院门口张望几眼,翘首企盼的模样,令得季真一面听着小圆唧唧咕咕地说话,一面若有所思。

      傍晚的时候,小圆的爹娘从地里回来了,见两个人都醒了,很是高兴。季真感谢了他们一家人,又代蓝珏问他们锦囊的事情。
      小圆娘原本缩在他爹后面,听了这话,忙跳出来,拼命地摇着手,“……*&¥~%¥¥%&*!”

      小圆娘个子不高,长着一张容长脸,跟小圆并不像。她的表情实在太夸张,辩驳的时候,眼珠子都要凸出来。
      蓝珏看到,心里已经有了数。小圆爹显然也明白了什么,拉着小圆娘,黑着脸回了屋。两人争吵了一会子,一时小圆爹出来了,黝黑的大手里抓着一把东西。她的钱袋,季真的钱袋,还有两人的配饰,林林总总,哗地一声搁在桌子上。
      谢天谢地,蓝珏扑过去,将其中一个小袋子打开看了看,见里面的几颗丸子都完好无损,心总算放回了肚子。

      钱袋里的银票都泡了个稀烂,蓝珏也不以为意,从里头拈出一枚猫眼金珠,随手递给了小圆。
      小圆很喜欢这个金光灿灿的小玩意。拿在手里翻过来倒过去地看,金黄的外壳里,中间嵌着一颗碧色小圆珠,晶莹剔透,对着光竟能看个通通透透,恰如猫儿眼一般。

      过得片刻,小圆娘出来了,满脸阴霾,嘴里还唠唠叨叨地说着些什么。见小圆举着个金闪闪的小珠子玩得正高兴,一把抢了过去,身子一扭,往厨房去了。
      小圆爹待要说什么,瞧了瞧季真两人,终究什么都没说,闷闷地从腰间抽出旱烟杆,也大步跨出了屋子。
      小圆这才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到底是小孩心性,蓝珏不忍心看她哭得那么凄惨,遂又寻出一枚来,小姑娘这才用袖子擦了擦脸,攥着那颗小珠子,脸上带着笑,鼻子里还兀自抽噎个不止。

      季真的目光却落在了桌上的一块玉珏上。
      蓝珏正为捡回一条小命而暗自庆幸,全然没有留意到某人眼睛里,一闪而逝的星芒。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一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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