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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   乔林正坐在书桌前摆弄一个铁皮匣,没有注意到有人朝他走过来,直到母亲的手轻轻在书桌角叩了两下,他一回头,才发现母亲已站在自己身后,一脸温柔地望着他。他洗澡前摘下了戴了一整天的助听器,因为马上就要上床睡觉,也就没有再戴上。好在他对母亲的唇形熟悉无比,因此轻易就读懂了她缓缓说出的问句:“又在看那些信?”
      乔林把那些盖有邮局退件章的信放回一个匣子里,那里面还躺着三四封信,都是岚风寄来的——有她还在清岚镇时的,也有她搬到省城后的,可也仅仅只有这几封,之后,她便音讯全无。
      “妈,今天我好像、看到姐姐了。”摘了助听器后,他的吐字有些困难,他怕妈妈听不清,还加上了手语。
      “岚风?”
      “嗯。”他点了点头,又低低地补充道,“不过,不确定。”
      乔妈妈沉默了一瞬,拍拍儿子的肩膀,缓慢地、用清晰的口型对他说:“不管你看到的是不是岚风,但我相信她一定生活得很好。我想她应该和你一样,在省城有了新的生活圈,交了新朋友,她不再像以前那么孤单,所以才没有时间给你写信。”她又像自言自语似地加了一句,“其实,以前的岚风只有你一个朋友,妈妈反而比较担心她,她现在有了新生活,我们应该高兴的。”
      他承认母亲说的话有道理。在清岚镇的时候,自从他记事起,他就没见过岚风有其他的小伙伴。关于岚风家的不幸,他比镇上所有人知道的都少。原因很简单:他听不见,那些八卦的传闻进不了他的耳朵。他唯一知道的是她父母双亡、寄人篱下。
      他的父母对岚风都很好,从小她就常来他们家玩儿。据母亲说,自己能踉踉跄跄走路的时候就已经是岚风的小跟屁虫了。
      其实太小时候的事他不记得了,关于岚风的记忆是从五岁时开始的。
      那天傍晚,向来性情温婉的母亲显得十分震怒。他看着她捋起岚风的袖子,指着那些紫红的伤痕,浑身微微颤抖,向岚风张口询问着什么。那个时候他的听力还没有得到系统的训练,也没有学会唇语,但他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愤怒和心痛。在放下岚风的衣袖后,母亲和父亲说了句什么,便朝门外走去。岚风拉她,脸上露出胆怯;她摸摸她的头,指了指骑在一匹玩具小木马上的他,见岚风点头,便拉着父亲的手就出了门。很久之后,他才知道父母是去了岚风阿姨家找殴打她的姨父理论。
      他们走后,乔林从木马上跳下,走到岚风身边。他不太懂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面前的这个小姐姐样子很伤心。他拿手拽她的胳膊,想让她陪自己玩,却不小心弄疼了她的伤处。她顿时龇牙咧嘴,疼痛让她本已凝结在眼睫处的泪水失去了控制,一下子淌了出来。他慌张地撒手,有些明白她手臂上那些红红紫紫的瘢痕是会让她疼的。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哭,又不敢碰她。他当然不明白,其实到后来,岚风的眼泪已不是因为手上的伤痛而流。乔林只是觉得,如果她再哭下去,他自己也快被她传染了。

      哭当然是因为难过。就拿他自己来说,爸爸妈妈逼着他戴着助听器,做那些枯燥而累人的发音练习时,他也被逼哭过。那些练习真的太可怕了:他模仿着父母的口型,张大嘴一遍又一遍地吼着、直到嗓子完全嘶哑,喉咙痛得要命。每次练习结束,爸爸妈妈都显得特别心疼自己,让他总有种错觉:既然他们那么喜欢自己,那么这样让所有人感到疲惫难受的练习应该再无下次了吧。
      事实上,这样的练习在他的幼年和童年时期从未停止。
      太小的孩子是不会觉得听不见有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当他刚刚被迫戴上助听器的那段时间,好几次他嫌恶地把耳朵上的助听器扔到地上,因为戴着它一点也不舒服。它不知道通过那个耳朵上的小玩意儿听到的那些古怪的声音“有什么用”,他分辨不出汽车喇叭与自行车铃铛的声音,他似乎能听到一些,可又完全不能理解各种声音的实质和意义。
      这些都让小小的他烦透了。
      可是,在这样枯燥艰难的听力和发声训练过程中,他也有快乐。
      他四岁时第一次含糊地叫出:“爸爸、妈妈”时,爸爸举着他在房间里打转,妈妈笑得那么开心。他也笑了,小手一会儿摸摸爸爸,一会儿摸摸妈妈,而且摸爸爸的时候会大声地叫一声“爸爸”,摸妈妈的时候会大声地叫一声“妈妈”,每叫一声就会换得一个很用力很用力的亲吻。
      那一刻的他,也隐约觉得,能够学会说话,该是件多么美好的事啊。
      爸爸妈妈还经常带他上街,教他用心聆听来往的人声、车声,邻家的大狗叫唤,还有父母特意为他制造的各种大的声音……他的世界原本寂静无声,即使有了助听器,声音对他而言,也只是很空洞的概念。在父母的悉心训练下,渐渐地,他好像能“听懂”一些周遭世界的动静了。

      但是,他会说的词句依然有限。非常有限。
      这一点,常来乔家的岚风也知道。所以,当小乔林把一朵硕大的粉色绣球花塞到她手中,并且对自己说出那两个字时,她显得是那么惊讶,以至于都忘了哭泣。
      他说:“姐姐。”
      这个称谓以前乔林的父母也试着教过他。可乔林以前从没有叫出口过。他的声音有些飘高,而且声母的发音不太准,乍一听有些像台湾电视剧里小孩子嗲嗲地用第三声叫“爷爷”。她接过他从自家小院子里摘下的绣球花,愣了两秒后,她轻轻俯下身,拥住了矮自己一头的他,在他的耳边说“谢谢”。他其实没有听见她说什么,只感觉到耳畔的一阵轻痒。然后他看到刚才还在流泪的小姐姐,举着他送她的绣球花,在房间里快乐地转圈。
      她身上的裙子是用阿姨的旧裙子改的,裙子有点长,颜色已经辨不出是灰还是蓝,可当她一转圈,裙摆跟着飞扬起来,旋成美妙的圆弧,看上去竟是那么美。
      于是他格格地笑了起来。岚风一个转身,轻盈地转到他的面前,牵起他的小手,拉着他一起旋转起舞。没有节拍、没有音乐——事实上他们也不需要这些,即使只有一点点童真的快乐,便已足够。

      长大后的他已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想起送她一朵绣球花。想来是因为,那样粉嫩而硕大的花球在一个孩子的眼里是那么美丽,美丽到他相信这样一朵花足以安慰一个流泪的小女孩儿。

      因为年幼再加之耳聋,乔林对岚风家的传闻其实知之甚少,但也可能因为耳朵的关系,所以比一般孩子的感觉敏锐,岚风的“不快乐”他是知道的。听力上带来的苦恼固然为他的童年蒙上了阴云,但好在爸爸妈妈很爱他,总是会在第一时间给予他鼓励和支持。岚风却没有那份幸运,她在任何时候都几乎是孤独无助的。无论自己一家对她有多怜惜,他们毕竟不是她的亲人。就像当年为了让他上省城的学校,那么疼爱岚风的妈妈也只能选择离开小镇。在搬去省城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担心小镇上的她。一想到曾经见过的她手臂上的伤痕,他几乎想哭。他觉得自己搬家,好像是做了件很没有义气的事。——他是她小镇上唯一的朋友啊!
      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看懂人们眼中对他流露的情绪:有时是感叹怜惜,有时是嫌弃鄙夷。但有一点他深感庆幸,那就是父母对他的爱,从没因为他的缺陷而变得吝啬。妈妈说:“我们谁也没办法让所有人喜欢。”乔林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他不贪心,他只要自己在乎的人喜欢自己就好了。
      可当他亲眼看到镇上的人带着古怪嘲笑的神情对岚风说话、甚至恶作剧时,他真的不明白,岚风姐姐那么可爱的女孩子,为什么不能让更多的人喜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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