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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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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岚风到省城后写给他的第一封信里,她告诉他自己被人收养,现在也到了省城。他见信后很是为她高兴。他想,她终于可以有个温暖有爱的家了。他们甚至相约在学校放假后约个时间见面。可惜后来,她就再也没回过他的信。
她在入住新家后的每封信里,都告诉他她生活得很好。她有了漂亮的独立小单间,有很多洋娃娃,还有漂亮的衣服,爸爸很努力工作,妈妈烧得一手好菜,一切都让她觉得幸福。
想到这里,乔林有些释怀:无论如何,他的岚风姐姐现在应该过得很好,小镇上那些不堪的过往,不会再令她伤心。如果今天他看到的那辆车里坐的真是她,那么她或许比他原本想象的过得还要好。——富有而充满爱和温暖的家庭,想来她也应该过得很幸福吧。
他淡淡一笑,对母亲比画道:“你说得对,只要她好,我们不联系也没关系。”
母亲对他道了晚安后便退出房间,他把信匣放进抽屉,关灯躺下。
——是的,就算她忘了自己这个童年时的伙伴,就算再也碰不到她了也没关系。何况,兴许哪一天,他和他的岚风姐姐,又会在街头偶遇。
校门口的银杏树叶不知不觉间就被秋风染成了一柄柄金黄的小扇,预示着不久即将秋去冬来。接连几个晴朗天气后,天空终于露出疲态,灰白的天幕,让这些金灿灿的叶子鲜明得反似有些失了真。
岚风弯腰捡起一片,放在手上漫不经心地把玩。边上挽着她的好友刘祈若急着要往校门外走,便催她:“平时一到周五你就第一个急着走,说你老爸来接你,怕他等急了,今天怎么慢吞吞的。”
手上旋转的叶柄停下,岚风微微一愣,道:“祈若,我忘了跟你说今天我爸有事……我还要再在这里呆一会,你先走吧。”
刘祈若正皱眉头,似乎有些觉察出她的古怪、犹豫着是不是自己先行离开,就听到有人隔着校门喊:“岚风!岚风!”
“哎,叫你呢!”刘祈若推推神思恍惚的岚风。岚风抬起头,自己也清楚地听见有人唤了她一声,她转向声音的方向,很快看到校门口停着辆自行车,上头骑着个二十出头、穿米色夹克衫的年轻人。
她笑了笑,冲他挥挥手,快步朝他走过去。
就这几步路的短暂时间里,她就听到刘祈若在她耳畔轻轻地嘟哝了一句:“怪不得要支开我先走,原来是有约啊!哎哎,他还满帅的……”
岚风没有向八卦的好友解释,只是走到那辆自行车旁时,对着车上的人叫了一声:“小叔叔。”
“叔……叔?!”刘祈若的嘴巴在“叔”字的唇形上僵了很久,才慢慢合拢起来。
严格意义上说,褚云衡应该算是她的小表叔。海诚和他是表兄弟,两人年龄相差二十来岁,但感情一直非常好。两家又住得很近,彼此间的走动是亲戚里最频繁的。
褚云衡对刘祈若温厚地一笑,说了声:“你好!”
刘祈若也忙笑着问好,随后微红着脸对岚风和他说道,“那岚风、还有这位……叔叔,我先走咯!”
刘祈若走远后,岚风对云衡笑道:“哎,谁叫我这叔叔那么年轻那么英俊,真难为她把那句‘叔叔’叫出口!”
“那是,”云衡也不谦虚,哈哈一笑,“可不就是太年轻太英俊,你们校门口的大叔就是不信我是家长,还以为我来拐带你们女中学生呢。不管怎么说,为着你这句夸奖,叔叔今天要带你吃好吃的。”
自行车踩起来的时候,风有些冷。
岚风不由更紧地环住褚云衡的腰,仿佛只有这样,透入肌肤的秋凉才能有所减轻。
她知道,云衡是特地从自己所在的大学骑车过来接她放学的。每年的今天,云衡都会过来陪她。自他了解到她在这个特殊日子的尴尬处境,他都不曾让她孤独地度过这一天。
这一天,是“岚枫”的生日。
不是她这个替代品,而是海家真正的女儿岚枫的生日。
只是,她已夭折。
时间倒回到岚风还在上小学三年级的那一年。那时她还在清岚镇的阿姨家。
大概是傍晚临近天黑时分,一对年轻夫妇走进这间饭馆,两人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大约是游客。——清岚山虽然不算什么名山,但因交通便利,便时常临近城市前来短途旅行的散客。更何况,山上每到此时枫叶长得甚好,山腰处有一大片枫林,密密的像聚拢的红霞一样,薄雾的天气,红叶半隐半现,整座山看上去恍惚间会给人有些仙境的感觉。
只是那对夫妇却又和一般的游客神情很不相同:若说是还未上山,准备用过饭之后再出发游玩的客人,多半是面带红光,亢奋期待的样子;若说是爬完了山,来这里歇脚的游客,则即使面露疲态,也不会似这两个人那般闷闷不乐。岚风虽然年纪小,却已经很会看脸色,正暗暗打量着,心下一走神,给他们倒水时手劲一时没收住,水便从茶杯里溢了好些出来。
表姨父刚好从后厨出来,看到这一幕便骂:“你个笨手笨脚的,养你是吃闲饭的吗?”
“算了,她到底还小,茶壶对她来说可能有点重,一个没拿稳也是正常的。岚风,还不快给客人再倒一杯。”岚风的表姨从结账台后面嚷了一句。毕竟是自己表外甥女,她虽懦弱,对岚风多少还是护着些的。
表姨父没说话,又拿眼角余光瞪了岚风一眼才走开,她心里一哆嗦,忙又端起水壶给客人重新倒了杯水。茶壶还未放稳,就被一双微凉的手握住。
“你……叫什么?”
岚风被那个女客人莫名地一句问话弄得有些发愣,她放下茶壶后,说:“我叫夏岚风。”
“岚风?你长得好像岚枫,我的岚枫啊……”那个女客人忽然把岚风用力地按向自己怀里,嘤嘤地哭泣起来。
她身边那位像是她先生的男客人把她和岚风拉开一些距离,俯下头沉痛地说:“阿遥,这孩子不是我们的女儿,你不要这样。”
岚风看着他们,虽无头绪却觉得心酸。或许这也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平时寡言少语的她向他们递上一张放在桌上的餐巾纸,说:“阿姨,别哭,你一哭,叔叔也要难过了。”
“这么小就会帮爸爸妈妈做生意了,真是个好孩子。”那位先生接过纸巾,看她的眼睛里多了一份柔软。岚风也对这对陌生人无端地生出了些许亲近感。她低头道:“他们不是我的爸爸妈妈……”
“岚风啊,”表姨从帐台后走到她面前,稍稍拉了她一步,小声说道:“你这孩子别光顾着闲聊天,一会儿你姨父出来看见,你不又是讨嫌吗?快去帮忙端菜。”
岚风哦了一声,往厨房走。下意识地,她回头朝刚才招呼的那一桌望了一眼。
那是一个孩子清澈而忧伤的眼神,岚风也说不清那眼神里是因为自己的境遇而悲伤还是因为她感受到那两个客人的悲伤而难过。但她的命运,可能就是因为这回望的一眼而改变的。
岚风当然无从知晓,那对夫妇姓海,来自省城。清岚山对他们来说有着特殊的纪念意义,那是他们新婚后第一次旅行的地方,也是在这里,海诚的妻子孟遥怀上他们的女儿。因为孩子是在清岚山旅行时怀上的,而那时山上枫叶正红,所以他们给女儿起了个诗意的名字——“岚枫”。
海诚夫妇伉俪情深,家境殷实,女儿岚枫聪明可爱,本是让人羡慕的幸福家庭的典范。老天却好像总不愿意世人的生活太过圆满,灾难突然降临,迅疾地砸破了庇护着海诚一家的“幸运屋顶。
岚枫乌黑漂亮的眼睛里长了肿瘤。那是一种被称为“眼癌”的病,医生说,唯一的治疗手段是实施眼球摘除。
发现肿瘤的时候,岚枫才五岁。女儿还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啊!——拿到诊断书后的日子里,孟遥终日以泪洗面,问自己,问丈夫“如果没有了眼睛,她以后的生活该怎么过呢?”
他们最终听从了医生的方案:剜除病情较为严重的左眼球,用保守疗法保留右眼。遗憾的是,即使以一只眼睛为代价,岚枫最终仍因病情恶化,没能过上自己八岁的生日,便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