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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相信一个人,就那么简单 ...

  •   云衡昨晚回了研究生院的宿舍睡。通常周末他都会回家,只因昨天吃饭的地方离宿舍比较近,想着第二天取自行车车方便,他便干脆让出租车送他回了宿舍。
      云衡洗漱完毕,正换着衣服,门外传出锁匙转动的声音,想来是季寒回来了。因是男生宿舍,进来的又是室友,他也不怎么避讳,仍旧站在原地更衣。季寒进了门,朝他一笑:
      “哟,身材不错嘛,哥们!俩字:诱惑!”
      “去你的!”云衡套上套头衫,朝他虚踢了一脚,“你头回看啊?冷不丁听你这么说我可害怕啊。”抱着臂,他做出了个浑身冷飕飕的姿势。
      “得了吧,小生我只对女人感兴趣。”季寒朝云衡的胸口轻轻一锤,说,“你且安心吧。”他和云衡从高中就是同学,本科是同校不同系,彼此熟稔得不能再熟,在一起说笑惯了。
      “难说,反正我没见过你交过一个女朋友。”
      “你还不是一样。”季寒失笑,顿了顿道,“说真的,你条件那么好,从中学到大学到现在读研,一直单着,真是难得。”
      云衡的眼睛亮了一下,想了想,说:“要遇到动心的,的确很难。”
      季寒似乎品出了点苗头,正待多问,云衡又道:“我先去食堂吃点饭,一会儿有事儿还要出去一趟。”
      他刚伸手想拿过挂在门后头的外套,突然身姿停了一下,往季寒身上打量了一眼,道:“你怎么穿这么薄一件?”
      季寒淡淡地说:“昨天我把外套给洗了,天冷,干得慢……”
      云衡没多话,把自己的外套从门后的挂钩上取下扔给季寒:“你先穿我的。”季寒也不推辞,立马换上他的衣服。云衡则又从衣橱里取了另外一件外套套上后方才出了门。
      云衡知道,季寒只有一件适合这个季节的外套。
      季寒是孤儿。

      回餐厅取了车后,云衡直接骑车回了家。脱下外套的那刻,他的脑子里忽然有什么在那儿闪了一下,赶紧拨通了宿舍的电话。
      “喂。”季寒正好在屋里,很快接了起来。
      “是我,云衡。你替我看看,我衣服兜里是不是有张纸条……还在是吧?”之前他还埋怨自己,忘了把号码存进手机,万一丢了岂不遗憾,这下总算舒了口气。“那你给我收好,哦,不然直接放我抽屉里好了。”
      宿舍这头的季寒原本正在翻阅一些资料,冷不丁接起这通电话,直到挂断都还没来及多想,只乖乖按照云衡的指示从上衣口袋摸出他所说的纸条、拉开抽屉、把纸条放进去。合上抽屉的前一秒,他突然意识到好友的反常。人类的好奇天性促使他迟疑了一下,把纸条重新拿起,凑近看了看,那上面是一个名字和一串数字。
      他擦了擦眼睛,只为再次确定没有看错纸条上的那个人名:
      文皙……
      他抬头,只见窗外的流云如同潮汐一般,正随风涌近……

      云衡这边放下电话没多久,他的手机响了。
      电话那头季寒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比他刚才还着急:“云衡,‘小蚊子’——我是说,你认识文皙?”
      “小蚊子?”云衡困惑。
      “是我朋友的外号!她小时候很容易害羞,说话总是小小声,她又正好姓‘文’所以……哎,别管这些,先告诉我,你怎么认得文皙的?”
      云衡微一蹙眉:“严格说来不算认识,偶然之下见过。怎么了?”
      “云衡,她现在什么样?”
      云衡不自觉地笑了笑:“我也形容不好,反正,嗯……气质很干净。”他回了回神,转而问:“难不成你认识?
      “我还不确定,不过,她很有可能是和我小时候在孤儿院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云衡坐直身子:“哦?”云衡感觉自己握着手机的掌心有些出汗,“那什么,要不你呼她一下,看看是不是你说的人。”
      “那万一不是,我都没见过对方,不是太冒昧了?”
      “要不,你报下号码,我来呼她,好歹见过一面,应该……不算唐突吧。”他的话,更多倒像是在说服自己。

      季寒觉得云衡的提议不坏。云衡大致了解了一下季寒和文皙的事:文皙和季寒都是同一年被遗弃的弃婴。十三岁时,文皙的生母突然在孤儿院出现。据说当年她怀上文皙时,自己还只是个学生,男友却不告而别,杳无音讯。单身妈妈的身份就算放到今天也不被广为接受,更何况当时的风气远不如现今开放。她无力承担一个母亲的责任,只好把女儿遗弃在了孤儿院门口。后来,她终于生活安定,甚至找到一个待她很好的丈夫,在她坦白年少时的错误后,难能可贵地选择了包容。所以她把女儿从孤儿院里接了出来,和丈夫一起离开了省城,去了外地工作定居。
      文皙和季寒一样,当年父母在遗弃他们之时都把孩子的名字和生辰写在了一张字条上,包裹在襁褓里。也正因为文皙不是被其他家庭收养,而是回到了生母身边,季寒才会认为她未改姓名的可能性极大。

      其实只要稍加斟酌,便会发现不管是由云衡打电话给文皙还是由季寒直接找文皙确认身份,其冒昧程度并无本质区别。云衡在挂断和季寒的电话后,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琢磨了片刻,无奈地醒悟到,或许文皙根本就已经不记得和他曾有一面之缘,倒不如“单刀直入”提到季寒更为合适,于是便call寻呼台留言给她:“你是‘康乃馨’福利院的‘小蚊子’吗?你的朋友季寒想约你明天见个面。”

      手机响起,电话那头微颤的女声辨得出清晰的喜悦:“喂喂,我是‘小蚊子’啊,你……”
      “我是季寒的朋友,”云衡一度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挠了挠头皮,“上次在‘兰草’餐厅……”
      “啊,我们见过面,”文皙接道,“你的声音我记起来了,你叫褚云衡……”
      云衡顿觉心情无比畅快,很显然,对方不仅记得那次餐厅的事,甚至还记住了他的名字。他快活地冲口而出道:“很高兴,你还记得……”他干咳了一声,转而道,“记得季寒这个朋友。”

      生活中,人和人产生某种联系,归根到底,竟是偶然性的成分居多。就好像云衡和文皙的相识,起因不过是走进了同一家餐厅,而更深的原因或许可以归结到岚风和乔林的“双双失踪”,若要再往下推论,依然可以“无穷无尽”,却无一不可归纳为“偶然”。而之后种种际遇,势必把每一个人推向前方,在一个又一个岔路口,或是同行,或是分道扬镳。他日回首再看今朝,也许会讶异,当时看似无关紧要的某个瞬间,却对自己的一生产生莫大的影响。
      如果把命运看作一匹完整的织锦,那么,岚风、乔林、云衡、文皙、季寒,他们每一个人都互相成为其他人生命中的一根重要的经纬线,自知或不自知地穿梭进了别人的故事里,也自愿或不自愿地让其他人与自己紧密相联,纠结缠绕。

      对于现在的岚风来说,这只是个寻常的周日。她所在的女中是市里有名的寄宿制高中,每周日晚上,海诚会送岚风返回了学校,今晚也不外如是。
      那一夜寝室的“卧谈会”,刘祈若不知怎的谈到了云衡:“你从小看着那么英俊的大帅哥长大,难怪对咱以前初中那些追你的‘小歪瓜’有超强免疫力。”祈若和岚风从一个初级中学考入这所女中,所以感情特别好,说话也向来没遮没拦,此刻把手往颈后一枕叹道,“哎,可惜是叔叔,不然你可是近水楼台的……”
      岚风翻了个白眼:“他不是我叔叔的话,我上哪儿认识他?他又哪会没事对我好啊。”岚风忽觉心里一动,然而不过是几分之一秒都不到的恍惚,便被她自己忽略了过去。
      “也对啦。”刘祈若笑了笑。
      岚风打趣道:“改天我告诉我小叔叔,说我的好朋友对他感兴趣。”
      “别别别,”刘祈若一副少年老成十分懂经的模样,“像他这样的年纪,我铁定没戏。你想想看,你会爱上一个小学生不?就算初中生也不太可能吧。因为那对你来说,他们就是小孩子!在你那个小叔叔眼里,我们也只是一群小孩子,而他是大人,他才不会和一个他眼中的小孩子谈恋爱呢!”

      岚风当晚梦到自己回到了清岚镇。她站在亲生父母的坟前,神情居然带着些不知所措。而她的养父母则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她听见养父说:“岚风啊,去给你爸爸妈妈献束花呀。”
      她木讷地应了句“哦”,赫然发现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捧白菊。她弯下腰正要把花放下,耳后只听养母感慨着说了句:“唉,再好,也终究不是我们的孩子,这亲生爹妈,始终是不能忘的。”
      她扔掉了花束,回过身对着养父母的方向急嚷:“不是的,妈,你才是我妈妈呀,这里葬的人,我对他们完全没印象,由始至终我都只在乎你们啊!”
      她看到养父唇边怪异地一抹浅笑:“可你身体里流淌的血毕竟不是我们海家的!”
      就在这须臾间,荒凉的山坡上起了大雾,养父母的容颜渐渐模糊难辨,她在这漫山的白色朦胧里迷失了方向,因为恐惧而哭着大喊道:“小叔叔,救我!”
      她一边伸出手四处探摸,一边踉跄行走,蓦地被一块山石绊倒,她往膝盖摸去,黏糊糊的血流了她一手,她更添害怕,甚至不敢再乱走,干脆抱着膝头坐在原地大哭。忽然有人在她头顶说话:“把手给我,我带你走。”
      那声音她很熟悉,顿时喜不自禁地喊道:“小叔叔!”
      接着她握住了那只伸过来的手。在这湿漉漉的冷雾中,那只手掌温暖而柔软。她不由地把云衡的手握得紧紧的,呢喃道:“小叔叔,你对我真好,只有你不在乎我是不是海家亲生的孩子。”
      “傻瓜,你当然不是海家的孩子。”
      岚风一愣。
      云衡又道:“我从来不是你的叔叔。你希望我是你叔叔吗?”
      山雾顷刻散去,阳光从万米高空的云隙间漏下来;云衡的脸笼在流泻的光束中,眼神清澈而英姿勃发。
      明明梦里最后的画面是那么美好,可岚风醒来却是满身冷汗,心悸不已。下腹隐隐有坠痛感,她觉得身体哪里不太对劲。去了洗手间才发现,自己的内裤染上了一块血渍。
      她发育得晚,同年龄的女孩子绝大多数都已经有了“例假”,她却还没有经验。慌张倒不至于,她回忆起生理卫生课上所讲的“初潮”,很快反应了过来。
      大半夜叫醒室友借卫生棉的确很不人道,但也别无他法。刘祈若告诉她卫生棉放在哪里,让她自己去拿,随后打了个哈欠,在翻身重新入睡前,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一句:“祝贺你从现在起由小孩晋升为女人了……”
      岚风现下只觉得肚子难受,丝毫没意识到这有什么值得“庆祝”的。
      经过这番折腾,岚风的睡意早去了大半。待把弄脏的内裤洗干净、晾好,再躺回床上,腹胀的感觉令她怎么也睡不安适。
      天气已冷,宿舍的窗子是紧闭的,宝蓝色的薄绒窗帘拉得很严实,一动不动地垂在窗台前。即使这样,随着这窗帘隐约透出的光线变化,岚风知道,天空正一点一点地亮起来。

      转眼已经临近年尾,十二月的天不仅黑得很早,气温也低,岚风天生畏寒,这礼拜又是轮到她那一排学生换到靠窗坐,这位子多少会有些透风,久坐不动,一天下来她觉得自己的手指和脚趾头都僵了。
      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响起,她如蒙大赦,搓了搓手掌,准备收拾东西回宿舍。班主任这时推门进来,和任课老师打了个招呼,随后宣布了一个消息:本年的最后一个周五他们学校要和附近的聋哑学校的学生联谊。
      岚风的笔袋拉链拉到一半的位置,很不巧的卡住了,调整了三两下,依旧没法复位,岚风闭着嘴唇沉了口气,放弃再试,直接把笔袋扔进了书包。
      细小的雪珠混着冰粒扑打在窗玻璃上,发出啪啦啪啦的碎响。岚风觉得好像有谁在她心里撒着沙子,一点、一点、一点……很细很小的沙砾,却把她磨砺得生疼。她明知无处可遁,却下意识地更快理好了书包,同刘祈若一起离开了教室。
      “看吧?我们女中的领导多精明啊!搞个联谊都选聋校,这还不算哪,居然对象还是初中生啦小学生……啧啧,杜绝一切早恋的萌芽呀!”回宿舍的一路上,刘祈若感慨道。
      一颗雪珠落在岚风睫毛上,瞬间化了。视线带着些迷蒙,岚风微眯起眼睛说:“祈若,我真喜欢这样的你,不光喜欢,还羡慕。”
      “我瞧你这文艺少女的小模样也挺顺眼,行,你就从了我吧……”刘祈若先是故意朝岚风轻佻一笑,继而作出捶胸顿足,惊恐万状的样子:“尊敬的校领导,各位老师,我们的心智还很脆弱很不成熟很容易扭曲,所以,千万别引导我们‘不走寻常路’呀!”
      “呸!”岚风假意啐她,心情被好友这么一闹,倒是轻松了不少。
      “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的,苍天啊,不带这么欺骗我纯真无暇的一片冰心的……”刘祈若还在那儿哇哇大叫。岚风索性和她一路玩闹,暂时把那些无解的问题抛在脑后。
      岚风所在的女中历来有将新年新年联欢活动与德育教育结合的传统。就拿今年来说,除了岚风所在的高一年级被安排去聋哑学校联谊外,其余年级则是去往福利院、敬老院、盲童学校,和那里的老人孩子一起联谊。
      每个班都要至少准备一个节目,因为考虑到是去聋校表演,所以语言类、乐器类对方节目就不是很合适,于是她们选择了集体舞。女中有专门的形体老师,带着她们练了几天,总算跳得有模有样。到了联谊会当日,她们停课半天,吃过中饭就去了聋哑学校。

      岚风刚被老师上完妆,不用照镜子,她已从同伴们的脸上估算出自己脸上的“惨象”。刘祈若那会还没上妆,偷偷在那儿指指自己又指指岚风,嗤笑道:“人鬼殊途啊!”
      岚风努嘴:“切,等下有你做鬼的时候。”
      话音刚落,刘祈若就被迫咬着牙闭着眼,一副“慷慨就义”状地接受了粉扑的“蹂躏”。
      不一会所有同学都画好了妆,也到了她们班上台的时刻。女孩子们前一刻还为自己的浓妆连死的心都有,现在也顾不上了,一上台,个个立时展现出笑靥如花的精神面貌。
      岚风对跳舞这件事颇不自信,认为自己的舞蹈细胞不太多,因此一上台,她倒也忘了其他事,只专注在手脚动作的协调上。台下黑压压的,什么脸也看不太清,她渐渐也就放开了。
      一个旋转加甩头的动作,岚风辫子上的头花掉了下来。那是朵很大的粉色绢花,一落地就很显眼。岚风当下就注意到了。几乎没有时间思考,她只能选择无视,继续把这支舞跳完。
      岚风她们摆完最后一个舞蹈造型,立即便有掌声在台下响起,很大声,一听就知道鼓掌的人手拍得很卖力。岚风跟着排好的队伍从舞台边上往观众席走,短短的一路上恍惚地闪过一个念头:“好可惜,这里的大多数孩子,竟是连自己的掌声也听不见的啊。”
      她还记得那会自己还在镇上的小学上课,有一回,她们班和乔林所在的班级各自占着操场的一边上体育课。学校的操场并不大,两个班彼此的动静都听得到。那还是乔林刚入学的第一堂体育课,大概是乔妈妈关照各位老师时遗漏了体育老师,又或者是体育老师给忘记了乔林的特殊情况,因此喊口令后,乔林的反应明显慢了一拍。周围有了哄笑的声音,有人报告说:“老师,乔林耳朵听不见。”
      “哦,是吗?……”体育老师明显也有些尴尬,走到乔林面前摸了摸他的头,犹豫了一下后让他站到最后一排末尾,接着教大家做起了广播体操。
      岚风很清楚,乔林完全听不清口令和老师的解说,但他一直跟着大家学,动作笨拙却十分努力的样子。
      可最终,在镇上小学的那短暂一年里,乔林从来没有在早晨正式出过操。理由很简单,他听不见伴奏,不能和其他同学一样整齐划一地按照正确节奏做操。
      岚风私下很为乔林不平,乔林也知道她的心。有次他们一起去爬清岚山玩儿,乔林在半山腰的一块空地上停下,说:“姐,我做操、你看。”他吃力地往从口里往外迸着字,神情却是极认真的。
      她还记得她给他在一边鼓掌打拍子,一边哭一边笑道:“乔林做得真好。”
      那时的掌声,他听到了吗?

      她兀自沉思,忽觉前行的过程中似有极小的阻力来自身后,转头,见自己的一角衣袖被一只手牵着,紧接着便傻傻怔住。
      乔林似乎也有些尴尬,立时松开她。见岚风还愣着,又轻轻翻转她的手,默然将她方才掉落在舞台上的那朵粉色绢花放入她的掌心。她下意识地拢起手指,那朵凉滑的绢花就这样被松松裹在掌中。此刻的一幕似曾有过却又全然陌生。她缓缓抬头,与之相对的眸光仍若幼时般清亮透彻,而那个在她哭泣时摘下美丽绣球花的小男孩儿,与面前的这个少年,刹那间奇异地重合。
      “乔林。”她失口叫出了他的名字。可惜他已转身朝舞台上的小伙伴们跑去,下一个节目应该是他们班级的表演。
      水汽在眼中凝聚成膜,她揉了揉眼皮,装作只是眼睛不太舒服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对走在前面半步的刘祈若说:“要不要先去把妆洗了?”
      从洗手间出来,正值满场气氛热烈地学习手语歌。显然刚才的“手语歌串烧”将联谊表演带上了一个小高潮,翁倩玉的“爱的奉献”、小虎队的“青苹果乐园”、“爱”等歌曲本就广受欢迎,尤其是小虎队,更是曾在学生群体中风靡一时。虽然小虎队已经解散,可是那些歌却流传了下来。这手语表演的形式对普通学校的孩子来说又多了分新奇,只是刚才聋校孩子们的手语动作太快,在座的非聋生们自然模仿不易。现在,台上的表演者把歌词一个个做成分解动作,边解说边比画,底下每个人都学得很带劲,连老师们都跟着在比画。
      “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
      岚风看着台上那个小小的少年,双手的动作翩然若舞。并且,他还在说话!他现在已经能说很多很多话了,尽管发音不算标准,但在她听来,他说得是那么好那么好!
      她也随众人一道比画着,蓦然感觉乔林似乎朝自己的方向扫了一眼,翻飞的指尖有瞬间的僵硬。而他微微顿首微笑,手上的动作并不停滞。他看上去不仅毫无愤懑,甚至是温暖平和的,这样的眼神奇迹般地平复了她心底的慌张。这个看似文弱的男孩儿,要有怎样强大而又包容的心,才能做到如此由表及里的宽容善良?命运对他并不善待,可他给人的感觉一直像和煦的秋日暖阳,温度和光芒都刚刚好,最最难得的是自然纯粹,不加粉饰。她几乎想毫无顾忌地为他鼓掌,大喊一声:“乔林,做得好!你真棒!”
      然而最终她只像其余人一样,在台上集体谢幕时,用力拍起自己的手掌。潮水般的掌声让她陷入失语,再次无力地逃入一片怅惘的密境里。她把自己有意无意地“隐蔽”了起来,化为人潮里最不起眼的一颗水珠。她因此可以毫无避讳地拍红自己的手心,像每一个被台上的表演感动的观众一样,没什么值得特别留意的。
      预感这个东西,有时会出乎意料地准确。岚风从接过那朵绢花的一刻便觉得今天只怕还会和乔林有正面接触。在得知演出结束后的分班活动中,自己班对应的正是乔林所在的班级后,她反而有种“心中所想”被验证了的平静淡然。
      而且,她不得不承认,对于乔林现在的生活,她是有些好奇的。
      岚风跟着聋校的老师和学生去参观他们的学生作品陈列室。不大的一间房里,摆满了学生的书画作品和手工艺品。蓦地,她看到一个小小布艺娃娃,眼睛和嘴分别是绒布贴片,脸庞两侧的小辫儿则用深褐色的细绒线编起,而最引人注意的莫过于娃娃右手上拿着一朵粉红色的圆球状的大花,很大很大的一朵,花球比娃娃的脸还大,这样的比例显得夸张却充满童趣。
      “那是他两年前做的布艺。”一旁的老师文皙笑着拉过乔林,含笑介绍道。
      “做得不好,我现在、可以做得更好看。”乔林羞涩地低下头,想了想,又说,“这个娃娃,是照着我记忆里的、一个‘姐姐’做的,你喜欢吗?”
      岚风觉得自己的心纵是一块冰,也快化掉了。“很好看。”她说,转过脸看着乔林。他的眼睛盈盈烁烁,好像有无数的话要从那双眼里说出来,却一味忍着。接着她自己也闹不明白怎么就伸出了右手:先是收起小指和无名指,飞快地用并拢的食指和中指点了下鼻头,再向外滑出一道弧线,收拢其它手指,只留大拇指翘起。一气呵成的动作,好像她曾比过很多遍那般熟练自然。
      “你会手语?”文老师惊叹出口——明明还没进行到学常用手语单词的环节嘛。
      “不,只会这一点了。”她尴尬地笑笑,她必须笑,因为,她发现乔林的眼睛有了湿意,微红的眼圈衬得一双眸子越发亮晶晶的。刚才失控地比画出一句手语,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话说回来,在乔林几次三番的示好后,她不失控才怪!可她不禁又问自己,你在做什么呢?是要告诉乔林自己还记得他,要证明自己不是完全无情无义么?可这又有什么意义?……
      她比画的这个手势就是“好看、漂亮”的意思,是乔林教会她的第一个手语。所有的女孩儿心底都希望被人称赞外貌。而清岚镇时期的岚风觉得自己活脱脱就像一个灰姑娘,永远穿着灰不溜秋的旧衣服,永远没人给自己梳好看的辫子,丑丑的,没人喜欢。
      但是,乔林却“说”她“好看”呢。她偶尔得个新发卡别上,他这么比;她带着他在房里转圈圈,他也这么比;即使有一次在爬山时摔个狗啃泥,她气恼地看看周围有没有别人发现自己的窘样,他还是这么哄她,弄得她哭笑不得。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词的手语比法她一直没忘。
      如果,她和一般的经历相似,如果乔林不是被听人的世界从小隔绝,或许,他们对彼此的印象、对儿时的回忆不会记得那样深。成长过程中,人际圈子不停更换,倒未必是人们有意忽视感情,只是人的本性里多少都带着健忘的因子。
      她收回视线想接着往前走,却听乔林叫她“等等”,接着他和文皙比了一通手语,文老师点点头,朝陈列室门口走去。岚风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乔林突然说:“你真的喜欢么?”
      她看见他交握着垂在身前的两只手下意识地相互捏了一下。她抬起头,说:“喜欢。”
      文皙拿着一串钥匙走过来,冲岚风微微一笑,打开了陈列柜的锁。“拿吧。”她拍拍乔林的肩膀。
      “谢谢老师。”乔林说着从柜子里取出娃娃,转而对岚风说:“送你。”
      他的表情郑重又开心。活像当年分别之际送她刻纸本的模样。他只是个孩子,就算现在,也只是个大一点的孩子,他拿不出贵重的礼物,便只有把贵重的心意奉上,沉甸甸的,闪亮美好得令岚风不敢伸手去接。

      “他特地问我可不可把这个拿出来送人,呵,这是他的心意,你大方接受就是。”
      岚风闻言看了眼文皙,对方柔柔地笑了笑,不知为何,她觉得文皙似乎洞察了一些隐情。但她的语调神情并不使人尴尬,相反是和善的、充满好意的,有种安定人心的气息。
      而乔林的手依旧固执地举着,掌中的娃娃始终带着微笑的嘴角朝向自己。她接过娃娃,说了声“谢谢”。
      乔林此时倒有些羞涩,脸红着摇了摇头,连话都忘了说,但看得出他是高兴的。
      刘祈若原本走在前头,大概是发现了好友不在左右,回头来找。见岚风还在布艺橱窗这里,便退回几步挽着她一起走。走开几步后悄悄和她咬耳朵说:“这一会儿工夫手上就多一娃娃,这小男孩儿对你挺好啊。可惜他小了点,而且……”
      岚风让她别瞎说,把娃娃塞入书包。刘祈若嘟哝道:“他又听不见。”
      岚风很认真地说:“但别人不笨,他会看出来你在说他。”
      刘祈若虽然经常拿这类事和岚风开玩笑,其实多半却并不是当真的,很多时候,这种年纪的女孩儿会装作自己已经很成熟、很懂男女之情的样子。但岚风似乎对她把她和那个聋校的小男生扯上玩笑有些不太高兴,她也就识趣地不提了。
      “接下来我们做的游戏叫‘盲行游戏’。”文皙一边说明游戏规则,一边用手语翻译,“所有同学围成两个圈,大家之前已经抽过卡片,卡片有两种,每一张上面都有一个号码。请抽到红色数字卡片的同学用布带蒙上眼睛,把自己手上的卡片朝外展示,抽到蓝色数字卡片的同学根据卡片上的对应数字,拉起你们的同伴,带领他们进行盲行。整个过程中同伴之间都只能用肢体语言交流。遇到障碍物时,要用肢体语言提醒同伴注意。最要紧的是——彼此间的信任。”
      岚风摊开手掌,她抽的是一张卡片上,用红色的水彩笔写着一个阿拉伯数字“7”。
      用布条蒙上了眼睛,纵使勉励睁眼,也不过有微弱的光感,周遭的一切都看不见。她有些心慌,当一个人失去身体功能的一部分,是很难做到平静的。即使明知,只是短暂的游戏。
      而牵起他手,带着她在这“盲行游戏”中前行的,又会是谁?
      有人在她身前停下,随即她的手被挽住。路线是固定的,她知道队伍的前后都有老师,但此后的每一步,她都带着犹疑。不知道哪里会出现障碍,哪里有台阶,每一步都异常小心却又无奈地不明情况。

      起初的路其实都是平地,只是蒙着眼睛的人,对未知的路线设计总是带着几分恐惧。周围已经不时有人因紧张而失声叫出来。岚风没有叫,只是行动僵硬,战战兢兢,黑暗是令人恐惧的,寂静则让人无助。老师说,要信任才能做好这个游戏,只是,连为自己引路的人都不知是谁,谈及信任,真的很难。
      何况,她本就不是个安全感充足的女孩儿。
      她走着走着,发现一旁的同伴停了下来,似乎要刻意提醒她什么。随后她的手被同伴轻轻放上了一截凉凉的金属上,脚下有轻轻踩踏声。于是她知道了,那是一段台阶。
      她慢慢拾级而下,前后又不时有一两声尖叫。她本已不甚害怕,却又被周围某些同学的一惊一乍多少受了些影响,走得越加小心。
      越害怕,有时越容易出错。
      例如,她现在就差点踩空一级台阶。
      幸好同伴敏捷地扶住了她。而即使是站稳后,岚风的一颗心还是扑扑急跳着,后背在几秒内就冒出一层薄汗。
      她强自稳了稳心神,一只手重新摸上楼梯的金属扶手,忽然,她意识到挽着她胳膊弯的那只同伴的手迅速下滑。她本能地要探手摸索,却有人把她的手轻轻捉住,她还来不及分辨是要挣脱还是抓牢,就被对方将她的手指轻柔掰开,随后让她按住了自己的手腕外侧。
      手指触及之处有些异样的凸起。“看不见”之后的岚风,触觉变得格外敏锐。她摩挲了两下,像是一道细细的伤疤。痂早已褪去,但估计伤口不浅,余下了疤痕。电光石火间,有什么豁然明了起来。
      他是故意让她摸这道伤口,他是在让她知道:不必害怕,不必慌张,她的身边,并非陌生人,而是足以信赖的朋友。
      她默然点头,看不见他回应的表情,心却安了下来。
      那道伤疤还是小时候乔林和常欺负他俩的宝虎打架时留下的。当时岚风也在,两人扭打在操场上,那时学校正好要拆掉一幢旧的教学楼,准备造一幢新楼,卸下的废旧建材堆放在地上还没清理完毕。乔林在和宝虎扭打中被推了一把,跌滚到瓦砾堆中,他本能地用手撑了一把,不仅仍没把住重心,整个倒了下去,还被尖锐的碎玻璃又或是砖石的棱角割伤了手,连膝盖的裤子都给划破了。岚风在旁干着急:她不是没有提醒他“小心”,可乔林的助听器一早就被宝虎打得脱落了,他的耳朵在不用任何辅助器械的情况下只能模糊地听到超过100分贝的声音。再加上以他的个头,全力对付宝虎就已经很吃力了,哪里还能注意到她的口型。眼看乔林落了下风就要吃亏,她上前试图拖开他们,却使得乔林要分心顾虑她,反而挨了宝虎好几拳。那天已经放学,又是教师节,学校为老师们安排了活动,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她心惊胆颤地看着宝虎和乔林双双打趴下、躺到地上猛喘粗气,傻楞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赶紧奔向乔林,蹲下地焦急地给他检查伤口。
      岚风从书包里摸出手帕,想给乔林包扎,可他的脸孔、手腕、十指、膝盖……哪里都是血迹斑斑,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最后还是抽噎着,把手帕裹在了看上去伤口最严重的左手手腕处。
      “木(不)……等(疼)……”乔林费力地从地上坐起,抬起包着手帕的腕子,替岚风擦了擦脸上的泪珠。
      乔林嘴上逞强,站起来才走了一步就扯到了膝盖上的伤,疼得直龇牙。岚风见状二话不说就拉过乔林的一条手臂架着他走。小小的她负着他的重量,迎着漫天红霞在放学的路上前行,忽然感到既悲壮又豪迈——尽管她对这两个词也是一知半解,但她直觉地知道,从此夏岚风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有了可以互相依靠的好朋友:这个人会在有人欺负自己的时候挺身而出,就算被揍成“小狗熊”,也会骗她说“不疼”,只是为了让她不要哭;与此同时,她也乐意成为这个人的依靠,她会很聪明地识破他的善意的哄骗,在他走不动的时候坚决地扛着他一起走。这种感觉,让人从头到脚都是暖烘烘的。
      没多久,乔林的伤好了,唯独左手腕侧的这道伤口太深,留了一道疤。颜色倒是浅浅的,比周围的皮肤颜色还泛白些,就是有了明显的一条凸起。好几年过去了,疤痕仍在。
      此刻,她不紧不松地握着他的手腕,就这样一级级地沿着台阶往下走。蒙着眼的她,不知不觉间忽略了自己正身处黑暗。鲜活的画面一幕接着一幕地在头脑里放映,有声,有光,仿佛触手可及!她是有多傻啊?有些事,怎么能说不承认就不承认呢?人生的很多痕迹是无法磨灭的,而它们的存在本身也未必尽然是无可奈何。就像这道伤疤,虽然不美,虽然得自一段不愉快的往事,可是,从另个角度看,这里面又何尝没有刻入感动和温情的回忆?她清楚地摸到他脉搏有力的跳动,而他的皮肤是那样温热。从她手心里渗出的细汗渐渐消失,原本微潮的手掌变得干燥,她整个人的行动也松弛下来,不再那么紧绷局促。
      又走了几个台阶,身畔的人停了下来,她正暗自揣摩他的提示,忽然感觉他站到了自己身前,随后左手就被他轻轻拿起、摊开后,往扶手下方移了移。她摩挲了两下这截扶手,是平的——于是她明白,这应当是最后一级台阶了,往下一步,便是平地。
      随着领队老师的指示,游戏宣告结束。岚风摘下眼罩,从教学楼大门外射进来的阳光耀得她两眼发花。她低下头,目光恰好落在乔林的手腕上,脸蹭地就红了起来。
      “阿嚏——”
      岚风抬头,见乔林用手揉着鼻子,脸色微窘。她的嘴角不觉露出一抹笑来。这孩子从小便是如此,一对着阳光就容易打喷嚏,小时候有一次还正好碰上他感冒,一个喷嚏,直接把一条鼻涕甩了出来,溅到了岚风脸上,羞得他一整天见着她就躲。
      他大概是看出了她的笑意,下意识地又摸了两下鼻子,傻傻地抬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冲她无声地漾开了一个微笑。
      她的瞳光微闪,盯着他的眼睛,很轻,却是极为缓慢地对他说:“不怪我吗?”
      “不怪。”他说。
      他一度也曾不解,也曾气恼,但当晚回到家,他一遍遍地想起岚风拒绝认他时的表现,他就没有办法再怪她。——她是有苦衷的,一定有。
      话语可以骗人,眼神则不能。其实,不长不短的几年过去,即使曾经是最要好的小伙伴,但当时那么小,要说记忆发生偏差、认错人,也是可能的。偏偏,她声称自己“不认识他”时的眼神,让他更加认定,她就是他的岚风姐姐。
      一如现在,她看着他的样子:眸光颤动,像两颗在深海中浮沉的星子,挣扎着,掩饰着,许多含义在那里欲明又暗,欲说还休。
      她怎么会忘了,一个失聪的孩子,从来都比其他人更擅长察言观色,拥有更敏锐的直觉。他的第一习惯,本就不是靠“听”别人说什么来判断一件事,而是,靠用心揣摩。

      在固定的集体游戏流程结束后,还有一些自由交流的时间。女中的学生大多在和聋生学手语。刘祈若拉着岚风就朝乔林那一撮围过去。“刚才教手语歌的那个小男孩儿挺顺眼的,就找他啦。”
      岚风倒也随她,还顺带嗤笑道:“我看你是花痴病又犯了。”
      刘祈若耸肩道:“别说得我如此猥琐好不好?我就是单纯觉得这小孩儿挺可爱的,把他当弟弟看行不?”
      岚风拉长音说:“他才比我们小多少?你呀,欲盖弥彰!”
      刘祈若嘴硬道:“初中生和高中生,差别大了!再说,他毕竟是……”
      她没往下说,岚风一时也默然。

      今天这样的手语学习毕竟是临时性的,注重趣味和交流的目的,谈不上什么章法,底下人想学什么词,便提出来,再由乔林比给他们看。大多数人问的都是诸如“你好”、“再见”、
      “对不起”、“谢谢”之类的日常用语。岚风也不发问,静静地找了张凳子坐在外围。见乔林依赖助听器矫正的残余听力和读唇的能力,居然能如此顺畅地和听力健全的学生沟通,看着看着,泪水就迷了眼。
      时间不早,眼看到了离开聋哑学校的时候。
      她忽然举手:“请问——”
      他朝她点点头。
      “我……想知道‘时间’用手语怎么打。”
      他似乎愣了下。这当然不会是因为这个手语对他来说很难,而是,这不是一个初学手语的人无缘无故会想到要学的词。
      他没有马上比画给她看。仿佛有什么在怂恿他询问她的想法。于是他问了:
      “为什么、想学这个?”
      她沉吟片刻,却始终迎着他的视线,最后她说:“因为,这是个……很有意义的词。”
      漆黑的羽睫轻颤,飞快地在他白皙的眼睑扫了两下。他点点头,将自己的左手侧立起来,右手的拇指抵着左手的掌心,修长的食指轻轻向下转动。
      以一个支点,划一道弧线。
      他的动作优雅,配合他别有意蕴却又格外澄澈纯净的眼神,指尖眼底便飞扬出一些诗意的味道。
      岚风学着比了一下,动作虽然简单,她第一次比来总难免有些僵硬,却依然得到乔林温柔的鼓励,翘着大拇指说她做得“很好”。
      随着女中的带队老师宣布让学生们整队集合,女中的学生们纷纷往操场外面走。岚风故意磨蹭在队伍最后,突然回过身,向后望去。
      乔林正在目送她。
      岚风深深吸了口气,忽然用右手的食指指向自己。
      手掌摊开,平平朝上,往后退后了一下。
      右手的拇指抵着左手的掌心,再向下转动食指。
      乔林的双手攥得紧紧的,眼神却越发柔软。
      只为了她用手语说的一句话——
      给、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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