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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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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辱我大乾忠臣良将,朕看你是兵部尚书做久了吧!”
“陛下息怒啊陛下!臣也是一片赤诚——”
“都听好了!朕要你们忠君,更要你们爱国!在国之面前,朕这天子又算什么?”
“陛下圣明!”文武百官又齐齐磕头,总算是抚平了万隆帝的些许怒气。
霍廿五适时喊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本以为这场令人心惊肉跳的朝会就算过去了,没想到,刘红缨再一次站了出来。
万隆帝也有一丝不耐烦了。
“陛下,臣的婚礼就在后日,斗胆求陛下一个恩典。”
万隆帝悄悄与孙听竹对视,见到了孙听竹眼里与他有同样的迷茫,这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说吧。”
“臣想让陛下,开个先河。”
万隆帝心里“咯噔”一下。这话说的太悬,悬得他不敢让她继续说下去了。
孙听竹感受到周遭探究的视线,尤其是他爹孙文。可他也不知刘红缨所求为何。直觉告诉他,应该与他无关。他本身就已经是“入赘”了,还有什么先河要从他身上开吗?大抵是没有的。不知怎么,孙听竹的心倒是咽回了肚子里。
“陛下可还记得救了太后的那位姑娘?既太医署太医令白重山之女白附?”
果然,孙听竹神色一暖,他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朕当然记得。”
刘红缨眉眼弯弯,声音都染上欢喜,朗声道:“臣恳请皇上,下旨任白附为太医丞!”
“什么?一个女子,怎可入朝为官?”
“听说左骁卫已经有个女人做将军了,长公主难不成要把乾国变成女人的天下吗?”
此类声音越来越大,刘红缨只觉得他们的脸愈发扭曲。她皱起眉头,寻找孙听竹的脸。
他们遥遥相望,幸而,孙听竹依旧那样淡然、温和,用他闪烁着细碎水光的温润的眼眸盛着她。
孙听竹对刘红缨微微点头,手持白玉笏板,挺直了脊梁,从熙熙攘攘中走出。
“陛下,臣认为,长公主所言可为。”
他清朗如玉的声音如玉珠散落在地,敲击到每个人的心灵。大殿里不绝于耳的吵嚷停止了,他们难以置信地看向孙听竹,仿佛他是一个潜伏在他们身边的异类。
“孙大人,你们还没成亲呢!”王闻挑着眉毛讽刺道。他倒是大胆,一连得罪了不少人。
这话不就是说孙听竹急功近利巴结皇家?
不过孙听竹并不理会,而是四平八稳道:“此女子有才能,若只因她为女子,因她生来无法改变之资而将其拒之门外,岂非有失公允?”
刘红缨嘴角半勾,从容地扫视过每一个不忿之人,却发现视线交汇的一瞬间,他们总是败下阵来,溃不成军。她的表情冷漠而高傲,腔调嘲讽,言语犀利:“不过是怕有其一就有其二,怕女人发现你们的平庸无能、尸位素餐,怕同僚对你们‘连女子都不如’的讥笑,怕女子真的把你们的官位占了去,怕女子再不受你们的控制!”
“是也不是?”
一字一句,专在他们的肺管子上戳,就连几个并不反对此事的大臣,此刻竟也有些像被揭了遮羞布一样的无地自容。
但更多的,是喷着火,在刘红缨看来实为狗急跳墙的无声谩骂。
“一派胡言!我等为朝廷鞠躬尽瘁,岂容你随意污蔑?”
“既如此,有才干的女子入仕又有什么值得你阻挠?”
“这……”
说不出来,真的说不出来。因为打心底里对女子的轻看,因为太多太多不能说的……
“天下之大,有才干的女子向来不少,只可惜,要么被人扼杀,要么被历史抛弃。古有班昭许负,今有我刘红缨,女子怎不可顶天立地,怎不可封王拜相?陛下,西汉国医羲妁在前,臣之所求本也不算开先例。但听同僚之言,可见诸位早已习惯于安然度日,所致被我等‘小女子’吓得色变。陛下,臣便斗胆求女子参加科考的权利!”
“什么?科考?!”
后悔啊,他们真是后悔,不就是八品太医丞吗?有什么好反驳的,给她不就是了!现在可好,竟然要女子参加科考,简直是反了天了!!
霍廿五也吓了一跳,扭头观察万隆帝的脸色,还好不是那黑得能沁出墨汁的样子。不过,也不大好看。
“肃静!”
霍廿五喊道,总算把局面控制住了。那御史大夫的唾沫星子都快嘣到他脸上了!
万隆帝几不可查地松松肩膀,这是他一疲惫就会做的动作。
“陛下,要不先退朝?”霍廿五小声问道。
万隆帝叹了口气,清清嗓道:“白附任太医丞之事,陆灼,你办了就好。至于女子登科……改日再议。”
“退朝!”
霍廿五飞快地接道,赶紧同万隆帝一块离殿。
见皇帝脚底抹油的样子,群臣多少心里有数,女子登科,现在是没什么希望,就是不知以后……
出了大殿,官员三三两两地聊起刚才发生的事。
林陟瓮声瓮气地挑眉道:“我看也挺好。我女儿林缉熙,文采斐然、策论更是不输,要是能科考,指不定拿个状元呢!”
“你就吹吧老林,你以为你是中府林氏的林啊,还状元,孙听竹才是探花呢,你女儿能得状元?”
“你别忘了,他林陟的夫人也姓林,就是中府林氏,说不定人女儿真有惊世之才呢!”
“切~”林陟翻了个白眼,不欲逞口舌之快,心里倒是希望女子能登科了。
那什么王闻的儿子王町、他上司孟尚书的长子孟阔,整日寻花问柳,不学无术,这等二世祖,白生了个男儿身。他就觉得他夫人、女儿比他们聪慧许多!
出了大殿,刘红缨便拉着孙听竹急急忙忙小跑去乾安宫。前脚刚进门,后脚就被万隆帝怨气满满的眼神盯得心虚。
“皇姐啊皇姐,你可知自己说了什么?”万隆帝皱着脸,五官都要团成一团了。
“陛下……”刘红缨心虚地笑了笑:“都怪那老头儿激臣——”
“还有你!”万隆帝袖子一扬,打断了刘红缨的推诿:“孙听竹!”
孙听竹撩袍跪地,叩首道:“陛下息怒。”
刘红缨也跟着鞠躬:“陛下息怒。”
“你们——你!”万隆帝盯着二人深深耷拉着的脑袋,气不打一处来:“别以为这样朕就原谅你们了!皇姐啊,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先呈个奏折?”
未等二人开口,万隆帝忽地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再张口,就换了个话题:“朕不想再说这件事了。京郊瓶山搜查得如何了?”
“回陛下,臣正要回府整理奏本,上呈陛下。这不想着先来解释一番朝会的言语……”
“行了,行了。你快回去整理去吧。”万隆帝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架势,余光瞥见孙听竹匍匐在地却仍笔直的脊梁,不由得心下一凛,赶紧跨步上前将他扶起。
“哎,你受苦了。”万隆帝嗔怪地白了刘红缨一眼。刘红缨不以为然,面带无辜地眨了眨眼。
孙听竹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一本正经道:“臣尚公主,乃九世修来的福分。”
“你呀,更把她宠惯坏了!”
宠?惯?这两个字怎么听怎么难受。合着无论她刘红缨多么出类拔萃,还是别人眼里丈夫逗乐的玩意儿?
“陛下这话让臣就有些摸不到脑袋了。臣是陛下亲封的镇国公主,还需承他人之宠不成?不过是臣打小脾气不好,可不关孙大人的事儿啊。”
万隆帝气哼哼的,却又无处反驳,只能摆摆手道:“你总有话说。”
说罢,万隆帝眼睛一闭便背过身去,霍廿五笑眯眯地将他们送出了乾安宫,挥了挥手。
霍廿五回身,对上万隆帝有些晦暗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
他从前是刘克、刘红缨生母宫里的侍卫,看着万隆帝长大的,虽为内侍,却未净身,也由此,他的脊梁一直不是弯着的。可这一刻,他感受到周身弥漫着的寒气,腰竟也塌了几分。
小皇帝竟在他眼睛底下慢慢生出了这样骇人的龙气,这才真正让人觉得,他是帝王啊!
“你说——”万隆帝视线从霍廿五身上移开,拉着长音,走到龙案之后。
“皇姐,是在试探朕吗?”
“皇姐”二字,他咬得极重。似乎这个身份,才是他最在意的东西。
霍廿五心头一颤,生出了不好的预感。他装作一愣,然后像没看出万隆帝眼里的冷霜一般,微笑着打诨:“陛下,您比奴更知道,长公主从小到大的这个性子,有时鬼马可爱,有时就让人头痛。只是一晃儿,长公主也要嫁做人妇,在如此任性顽皮,总是不合规矩。奴想……得烦请太后耳提面命着些。”
万隆帝目光依旧泛着冷意,眼睛却弯起来,做出他一贯的天真的少年表情。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整张脸就同冰冷的面具,令人胆寒。
“霍叔,你也同朕打马虎眼。”万隆帝状若无奈地摇摇头,一副“拿你没办法”的模样,摊开黄纸,刚欲提笔,又抬头看着霍廿五道:“你先出去歇歇,朕一个人静会儿。”
霍廿五垂着头退下了。
他出了门,抬起头,阳光正刺在他的颅顶。霍廿五不由得眯起眼,在由泪而生的光斑掩护下窥视太阳。谁,能直视太阳呢?炎帝“筑园丘以祀朝日”,那么得到直视太阳的神眼了吗?
三皇未成,日不达眼。眼底,是阳光也无法到达的蛮荒。是不是说无人可知他人内心郁暗龃龉,世上亦无虚室生白之人?
他不该担心得太早。霍廿五这样安慰自己。他已经老了,若聊以慰藉的这些孩子们的情谊也如同他的青春俶尔远逝,自己就真的行将就木了。
霍廿五老了。正因如此,许多事过了他老辣的眸子,就变得格外透明。
相比之下,刘红缨还并没有这般缜密敏感。
“今天乾安宫里,陛下同往常不同。”孙听竹隐晦地提醒道,刘红缨睫毛抖了抖,垂下眼帘,掩住那抹不易察觉的悲哀。
刘红缨不欲让旁人发现,几息间扬起了那张高傲狡黠的脸。
“那是自然,从前在朝堂上说什么,都是同圣上商量好的,今日我出其不意,让圣上措手不及,自然真令圣上动了怒。”
“殿下向来不是粗枝大叶之人。这么做,到底为什么?”
刘红缨听出了孙听竹的弦外之音。他不是在问为什么说出令皇帝措手不及的话,而是在问她为何试探皇帝的底线。
若是她做了他预期之外的事,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