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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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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红缨沉默不语。
孙听竹不急于推心置腹地分析利害,只是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刘红缨的发丝硬挺,不过梳得整齐,束住了原本张牙舞爪的卷翘云仪,反而变成了毛茸茸的触感,让孙听竹手心又痒又暖。
“物有一变,人有千变,若要不变,三尺盖面。”
刘红缨噗嗤一乐,捉住孙听竹的手,藏在他宽大的衣袖里摩挲两下。
“你也会说这种‘俗语’!”
刘红缨心中轻松许多。面对至高无上的那尊龙椅,她也曾垂涎。可在她心里,万权集一手,不及这二十来年雨浓于水、一母同胞的亲情。更何况,她有什么理由抢走名正言顺的太子本该继承的皇位呢?
既已放下,就该摆正臣子的地位。他们变了,不再是皇姐与皇弟,而是君与臣。天下又有哪位臣子能试探皇帝的忍耐呢?
今后,便一定不能居功自傲,也莫要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肆意……这么想着,刘红缨心里有些发闷。居人之下,果然不是她刘红缨想要的。可如今朝野刚刚稳定,正是谋求平安发展之时,还能谋反抢皇位不成?民心也会动摇的啊!
孙听竹看着刘红缨的脸色转阴为晴,又转晴为阴,不由得心里一顿。他知道刘红缨向来是个只有如来佛祖的五指山才能压得住的,若是想歪了……他、他是忠君爱国的啊!
“殿下……”孙听竹捏了捏刘红缨的手掌,把她从沉思中唤回。
刘红缨抬头看着孙听竹微微蹙起的眉头和水润润的带着担忧的眸子,眉眼间的阴霾这才散去,流出暖意,带着宽慰冲他一笑。
她就喜欢孙听竹这副软糯的模样,更喜欢他从不说教,只用一句话就可点透矛盾的核心。
“明者因时而变,知者随事而制。我已了然。”
孙听竹勾起嘴角,仿佛这才想起被刘红缨捉着的手似的,脸颊竟然攀上俩点绯红。他动了动手指,刘红缨却故意握得更紧了。他加大力气挣了挣,可哪比得过舞刀弄枪、沙场征战的将军的气力。不过几息,他便败下阵来,任由刘红缨牵着了。
劲儿使不过,孙听竹倒也服气,只是还想挣扎,便睨着刘红缨道:“殿下说‘明者因时而变’,《中庸》中却有‘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两相比对,是听桓圣人的,还是听孔圣人的?”
刘红缨自然知道孙听竹像是稚童斗嘴,又像是撒娇一般的“刁难”,这一番话听下来,倒也像给她逗乐。
如此的“胡言乱语”,莫名令她开心,对上孙听竹带着笑意故作疑惑的目光,刘红缨便也装着露出了同样疑惑的表情:“本宫还是第一次见人拿天上飞的同地下跑的相比对。‘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同日而语,何故?’”
说罢,二人四目相接,笑做一团。
按着规矩,明日,婚礼前夕,新婚夫妇二人是不允许见面的。两人商量着,考虑到今天刘红缨带给朝堂上的“震动”,明日还是由她不上朝的为好。
刘红缨虽不甚在意什么规矩,转念一想,这规矩百姓们遵循多年,本国之公主又怎么能打破呢?况且也算不得什么陋习……
正好,明日可在府里好好地休息休息。自大她十八岁入军营,就没过过清闲日子。
入夜,黄梅合上帐子。刘红缨一沾枕头便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卯时(清晨五点),刘红缨准时睁开眼,摸了摸床头悬挂的佩剑,再一个挺身从床上行云流水地翻下,高喊“黄梅”的名字。
值夜的小丫鬟匆匆忙忙小跑到门外道:“殿下!今日您说不上朝的!黄梅姐姐这会儿正睡着!”
哦,对了,不用再从公主府赶去宫城里那雄伟华丽的正明宫金銮殿,等着唱籍,等着监搜。
只不过一闲下来,刘红缨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而今日朝堂上的众人,不见左上首那熟悉的、挺拔的、傲气冲天又狡黠如狐的身影,竟还有些索然无味了!
林陟小声嘀咕:“仔细想想,长公主殿下提出的,都是利国利民的良言。奈何就是有人对长公主有偏见!”
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女儿林缉熙听说“女子登科”的可能是,那瞬间明亮的眼睛。那是熊熊燃烧的希望和野心,是他林陟一见都为之抖擞的“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刘红缨不在,朝会冷清许多。臣子所奏之事也都有些不痛不痒。国无小事,可竟然连长京县廨里走失了一位衙役和一头牛都拿来参奏了,也未免有些令人头疼!
万隆帝欲言又止,罢了,还是沉下声音道:“此乃长京县尉之司。”
陆灼擦了擦额头上“虚无缥缈”的汗珠,弓着身子,将笏板高高举起:“启禀陛下,长京县尉已空缺多年,未有合适人选……”
“陆灼!你的意思是,堂堂大乾,几年也找不出一个县尉?”
陆灼连忙跪下,低着脑袋,只说“陛下息怒”。
万隆帝气不打一处来,偏偏贬了陆灼也是无用,贬了长京县令更无人可用了,此事,现真是有些骑虎难下。这事儿本也不必上呈于他呀!
刘正神情忧虑,在这一盏茶的沉默里,发觉了万隆帝的尴尬。于是,他破天荒地在朝会上说了话。
“陛下,臣可愿为陛下分忧。”
万隆帝有些惊诧,不过眼下,派刘正查案,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如此,朕心甚慰。”
……
下了朝,关于长京县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刘红缨耳朵里。
白附正拜谢刘红缨的举荐,甫听此事,很惊讶似的瞪圆了眼睛。
刘红缨觉得好笑,询问白附为何如此惊讶。
白附答道:“民间无人不知,宁王闲云野鹤,从不参与政事,每每上朝,开口甚少。”
“是啊。松花酿酒,春水煎茶,怡然自得。不过,我这弟弟,也未尝不是心系天下的。”
刘红缨垂眸一笑,眼神闪烁:“好了。拜谢之事你也不必多说,本就是你救了太后,黄金万两也是你该得。我要你需明日,在往来宾客中找到那人。可行?”
“定然!”
刘红缨点点头,屏退众人,欲睡个午觉,奈何心中竟鼓瑟吹笙,无法平静。便是黑云压城,她也鲜有如此紧张。
“怪了……怪了……”
刘红缨面颊微红,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一下午,一会儿又跑到后院练武,一会儿又去书房里写写字,一会儿又看着喜服傻笑,折腾来折腾去,黄梅偷着乐,盯着刘红缨笑颜如花,心里也跟着高兴。
终于到晚上,孙听竹差人送来一支玉竹,其上束了一把红缨。
如此,便相依了。。
而同时,朗朗月色之下,从古州的下阳邑到长京的小道上,一匹汗如血珠通体黝黑的骏马一刻也不停地奔驰着。
月华披泽于那似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劲装,颠簸见,只见马上之人手中一根雕着凌霄花的银簪迎着银光闪闪发亮。
他紧紧攥着这根精美的银簪。临行前陈香半跪在他身前说的那句:“戍边将领无召回京乃是死罪!”已经被古州的风远远吹去,他现在只想回到长京,回到他第一次与她相见的清凉台,回到她还没遇见孙听竹时,勇敢地将心意表达出来。
文钰心中一阵酸痛。他咬紧牙关,任凭呼啸的风在他脸上抽来打去,怎么也不会比心里的痛更痛了。
在怀沙坡,是他又一次的退缩。他竟不知原来刘红缨婚期已定,且就在下个月。怀沙坡离长京太远,远到传信的鸟儿也不愿带来她的消息。以至于发生在宫宴上的求婚他竟全然不知!
文钰能得知此事,还是偶然听到了父为京官的校尉闲谈。
那一刻,明明风疏夜朗,文钰还是顿觉天昏地暗。下一秒,深深的无力感烧灼着他的四肢百骸,迟来多年的勇气蓦地升腾。挣扎,他要挣扎,即便“垂死”,也要挣扎。
文钰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踏上了回京的小路。
等他赶到城门,已经是刘红缨的大婚之日了。
乾国的婚礼在未时举行。现在未到午时,刘红缨应该在午门,准备亲斩隼赛。
文钰下了马,用麻布将这匹有些显眼的马盖上,待他走到城门口,才突然发觉,他一时冲动走得匆忙,没有告身、路引,又是戍边将领,怎么可能堂而皇之地走进长京呢?
文钰牵着马,后退了一步。只一步,腿就如灌了铅一般,再也走不动了。
他不甘心啊!多近,他离她多近啊!已经到了这里,难道还要退缩吗?
文钰心一横,向前迈了一小步。因着“做贼心虚”,他走的每一步都异常缓慢、沉重。他也顾不上思考什么“值不值得”,只把眼睛紧紧地放在看守城门检查凭证的两位都头身上。
他太紧张,以至于从前五十步开外就能认出的人,直到站在城门下,这才认出。
“魏典军!”文钰大喜过望,牵着马的手微微颤抖。
魏云志也没纠正他的叫法,抿着嘴点了点头。
“跟我走吧。”
文钰心里翻江倒海,嗓子发紧,想说句话,可惜脑海里万般飞絮纷乱如麻,不知从何说起。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直到走至午门,越过摩肩接踵皆义愤填膺的人群,文钰看到了站在刑场上一身白衣,飘然若仙的刘红缨。
差一刻,就到午时了。
刘红缨命人将隼赛提上断头台。
文钰看着刑场之上目如鹰隼,锐利如箭的女人,心中不是滋味。
她真要在大婚之日见血?孙听竹真的一点微词也无?
想起孙听竹,文钰便移开了目光,在场下人群里寻找孙听竹的身影。文钰高大,轻而易举地越过人群,找到了孙听竹的身影。只不过,他也在刑场之上。刚才他只顾着看刘红缨那令人移不开眼的光芒,并没注意,原来将隼赛提上来的人,就是孙听竹。
文钰第一次有了挫败感。他此前从未把孙听竹当回事儿。
魏典军斜眼看见了文钰有些灰白的脸色,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文钰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刘红缨已经手持大刀,站在了刑场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