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长乐，未央传奇》烟雨楼台2号

2、流臣死南岭传使皇孙诞东宫获麟

　　话说上回说道宫中并东宫长史前来这东山别墅，那永泰郡主并曹琳谢玄等不知吉凶，俱自惊疑不已。只因自古道伴君如伴虎，登高跌重，昨日里还在金殿奏对，今儿个已成刀下亡魂的事情是屡见不鲜。那永泰和谢玄俱是皇族近亲，早见过了大风大浪，此刻虽然惊疑，却也还镇定，可那曹琳却是文士，虽是世家子，却是生在那等靠着祖荫坐吃山空的寻常世家，未曾经过那险恶风云，见此场景，早就吓得没个主意了。

　　永泰朝那家人吩咐道：“请他们到正厅宣旨。”那人领命去了，回头见方才还风流自诩的曹常侍现在已是两股战战，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想刺他几句，却又不忍，于是温言道：“你累了一天，先去歇着，我和表哥去看看。”

　　曹琳走远了，谢玄估摸着他听不见了，便笑向永泰道：“果然女生外向，拉了我作这个替死鬼，倒教你那良人去歇息。”

　　永泰自幼和他闹惯了的，便故意冷笑道：“你若是胆小，也可离去，只是明儿个有事别来找我了。”

　　谢玄苦笑道：“算了，给你抓了这个差，我也只好应了这个卯，去看看，别让内使久等。”

　　到了正厅后门，二人先各自正了正衣冠钗裙，方才转过屏风，向那站在当厅的一群人行礼道：“臣永泰郡主并轻骑都尉谢玄见过钦使。”

　　那宫里来的乃是孝景帝身边最得宠的内监秦无庸并东宫长史王述，那秦无庸原是伺候窦太后的，窦太后薨了之后，调到孝景帝身边当差，与湖阴公主素有往来，永泰和谢玄从小就熟识的。见是此人来传旨，两人放了心，知无坏事。那秦公公宣旨道：“有旨意：宣永泰郡主即刻入宫。”

　　永泰接了旨，站起身来，那旁边立着的王长史迎了上来，拜见过永泰，道：“张奉仪今日有子，进位承徽。”

　　永泰听了，知是东宫的侧妃生下了皇太孙，长舒了一口气，以手击额道：“苍天保佑，终有皇嗣。”问了几句，知道母子平安，乃是东宫诸人怕永泰得消息迟了，派这王长史前来报讯。

　　　永泰听了，转头向谢玄道：“我即刻入宫，阿琳那边就有劳表哥了。”谢玄应了一声，永泰便命人去取车。怎奈这东山只是别墅，车马只是过来时乘坐，现下只一 辆早上过来时所乘的黄纁黄幰红帷厌翟车，若乘此车，却是有许多繁琐规矩，还要摆开仪仗，否则便是失仪。永泰不耐烦等，便令人取了帷帽来戴了，径自牵过一匹黑色千里马来，向那秦公公和王长史笑道：“此间多山路，恐行车不速，不如我同公公，长史一同乘马前去何如？”

　　那秦王二人刚想劝几句，那永泰已跃上马背，笑向二人道：“君父见召，不俟驾而行，我先行一步了。”怕他们来拦，就在院中一鞭马背，跃出门去。谢玄刚想唤时，人马已是去的远了。

　　这边厢三人都是苦笑，秦无庸对谢玄拱了拱手道：“奴婢等告辞。”转身领了侍卫等人离去，谢玄送到门外而别。秦王二人上了马，见那天色不早，便令随行侍卫等擎了火把，迤逦而去。行到山脚下，永泰早已等在那里了，三人会合之后，便直奔长安城北门而去。

　　到得城门旁，已是深夜，吊桥早已悬起，验过文书，放下吊桥，一行人过了瓮城，那王述自回东宫，余人则奔未央宫而去，在玄武门前下了马，入未央宫，绕太液池，直抵承德殿。那孝景帝正在此间批阅奏章。

　　永泰及那秦无庸进去之后，参见毕，孝景帝道：“你们都退下，永泰留下。”众人答应了，一个不留，都退了出去，关上了殿门。

　　那孝景帝离了几案，在左手榻上坐下，指着榻向永泰道：“你且坐下。”

　　永泰告了罪坐下，却见那孝景帝沉默半晌，方向她道：“回过东宫没有？”

　　永泰摇头道：“臣直接来的宫里，还没去过。”

　　那孝景帝淡淡道：“太子还是那副样子。”

　　永泰醒悟过来，答道：“若陛下担心太孙，臣愿代为抚养。”

　　　那孝景帝忍不住笑了：“抚养，你自个儿还是个孩子呢。”永泰也笑了，脸色微红，乃撒娇道：“都嫁人了，陛下还当我是孩子。”孝景帝揽她入怀，笑道：“你只道你是个大人了，却不知你笄礼都未成呢，哪里是个大人？”祖孙俩笑语了一回，孝景帝重又开口道：“梁淑妃说她愿抚养皇太孙，你觉得如何？”

　　永泰闻言大惊，忙跪下道：“此事关系社稷，还请陛下三思。”

　　孝景帝皱眉道：“你这是作甚？还不快起来。”一边说，一边拉了她起来，上下端详了一下，见那永泰眼圈已经红了，乃叹道：“你不用急，朕不会准的。只是湖阴公主年纪也大了，宗室之中除了你们，也没什么人了。”

　　　原来这孝景帝本非太子，当初夺嫡之时，诛杀众兄弟及侄子辈殆尽，余下几个也流放岭南崖州等地，宗室甚是单薄。偏他自己也只得一儿一女，孙子辈的统共只永泰一个孙女加上谢家两个外孙辈的，一时间竟找不出人来抚养这小皇孙，那皇孙之母出身微贱，更是不可抚养皇嗣。星夜召见永泰，乃是为此事犯愁，这等皇家之 事，原是不便和外臣谈论的。那梁淑妃乃是孝景帝宠妃，年轻貌美，却是无子，这会子想收养皇太孙，乃是为她将来富贵作保障，只是永泰知那梁妃野心不小，又正得宠，保不定会有燕啄皇孙之事，是以力谏。那孝景帝也想到了这一层，因此也未准梁淑妃，之所以提出，不过是试探永泰罢了。

　　　那永泰想了一想，乃向孝景帝道：“陛下何不效仿汉宣故事？”见孝景帝未解，便解释道：“昔日许皇后为霍氏所杀，宣帝怜许太子失母，几为霍氏所害，乃选后宫素谨慎而无子者，立王婕妤为皇后，令养太子。那王婕妤自为后後，希见，无宠，太子也因故得全，便是后来的元帝。陛下何不效汉宣故事，选那后宫之中谨慎且 无宠者，立为皇后，使养太孙？”

　　那孝景帝听她一番话，大笑道：“好个永泰，女中诸葛啊。朕便依你，明日便选人。”顿了顿，肃道：“只是这番话却不可外泄。”

　　永泰知孝景帝是担心淑妃知道此番谈话之后不利于己，感激之余，连忙应承。那孝景帝盯了永泰半晌，叹道：“你若是男儿，朕复有何虑！”

　　永泰听这话敏感，便不敢答言，那孝景帝叹了口气，道：“岭南有使者到了。”

　　永泰听了，问道：“可是纪王等人有消息来？”纪王，乃是孝景帝之弟，当日夺位之时，偏向前太子，孝景帝正位之后，将他流放岭南，已经三十多年。

　　孝景帝起身，自几上取了本奏摺递与她道：“你自己看罢。”

　　永泰接了奏折读时，见那上面说的是纪王已死，诸子无存者，当地官府上书问是否还葬长安。看完之后，永泰见上面并无朱批，便问道：“陛下意欲如何？”

　　那孝景帝迟疑了一下道：“人都死了，也没什么好说得了，好歹兄弟一场，明日便下诏让他陪葬景陵。”

　　永泰见孝景帝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大胆问道：“纪王诸子果真无存者？”

　　那孝景帝见她问到此节，心中暗自赞许，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冷笑道：“只怕就是有人逃出，那些官儿怕朕怪罪他们，也是隐瞒不报！”

　　永泰听到岭南二字，想起一个人来，乃向孝景帝道：“今日臣与曹常侍等在东山会上，有人在门上投名刺，就是岭南来的，陛下看此人可疑否？”

　　　孝景帝冷笑道：“若是纪王之子，按理不会去你的府上，不过虚则实之，他若急于求取功名，等不及应科举，直接想走你的门路，也未可知，你回去后，留心此人。”突然叹了口气，抚了一下她的头发，良久，方淡淡的道：“天色不早，朕也乏了，方才已经将麟德殿打扫出来，你也歇着吧。明日早上可不必过来见我，你自去东宫料理，将皇太孙领过来。”

　　　永泰不敢多言，应了一声，退了出来，早有孝景帝身边的内侍赵亨迎上来道：“陛下吩咐了，殿下今夜留宿麟德殿，还请殿下随奴婢来。”一旁有四个宫女走了过来，手提宫灯引路，四个侍卫分前后警卫着，向正门而去。一行人还未出承德殿外院，从那侧门中走进又一行人来，宫灯照耀下，看得分明，乃是梁淑妃。永泰乃知今夜是她侍寝，那梁淑妃见到永泰郡主，微微一惊，止步不前，乃是等永泰去问候她。本朝制度，淑妃为正一品，郡主从一品，因此，永泰心虽不甘，也只得上前参见过。

　　那梁淑妃冷笑道：“殿下劳苦，今日在东山忙了一天，还星夜兼程来此，新婚燕尔，居然舍得曹常侍？”

　　永泰见她此言轻薄，心中顿时大怒，面上却不带出，淡淡道：“多承淑妃关心，妾身确是有些乏了。就此别过。”也不等她答言，转身就走。那梁淑妃在后咯咯而笑，道：“郡主慢走。”

　　　那永泰郡主随众人来到麟德殿歇下，这麟德殿乃是她素日进宫时所住之处，有她的书籍衣物等日用之物在此，殿中宫女太监也是熟识。当下，由宫人伺候着沐浴更衣睡下。躺下之后，那永泰年方十四，到底还是小儿心性，回想起今日梁淑妃的嚣张气焰，气得直哭，也不敢放声，只是蒙了头，暗自垂泪。本来乘马赶了近三十里路，已是极累，此刻一哭，更觉乏力，也不多想，沉沉睡去。

　　　当下且将这宫中之事按下不表，话说此日早间，那长安城中大半官僚得知皇太孙诞生之事，已知这皇嗣之事已经有了着落。诸大臣中，太子詹事同中书门下三品牛长倩一早为被孝景帝召入宫中问事，最早得讯，也因此得知那梁淑妃请求抚养皇太孙之事。这也是天意凑巧，若非他当日留在未央宫奏对，以外臣不可知禁中语之 故，也得不了这个讯。那牛长倩素性正直，且是兵部出身，原是个烈火般的性子，近几年年纪大了，方才收敛了许多。往日那梁淑妃虽然骄横专宠，也只是在宫里而已，从未过问政事，因此两不相犯，今日却闻说以妃嫔而欲养皇孙之事，不由得大怒，只是碍于驾前不敢放肆。有心要进谏，那孝景帝却不置可否，只将不甚紧要的政务来问他，这牛相早憋了一肚子气。

　　等到下午，孝景帝方放他回府。那牛长倩在门前下了车，气冲冲的直冲上堂，却早见堂上坐了个紫衣人，认得乃是秘书监李征，李征见他气冲冲的，乃笑道：“牛詹事何故气恼？”

　　那牛长倩将梁淑妃之事说了，李征沉默半晌，方道：“依明公所见，梁妃此举，乃是为何？”

　　牛长倩冷笑道：“不过是为她无子罢了。”

　　李征起身，走到窗边，见四下无人，乃回身道：“依不才之见，梁淑妃此举，面上是为了皇嗣，实则意在中宫！”

　　那牛长倩闻言如梦方醒，直觉背上冷汗涔涔，乃叹道：“果然，若非李兄指点，区区还未想到此节。”

　　　原来这梁淑妃虽然得宠，只是出身不甚高贵，虽然假托山东世家梁氏之后，实则是关中之人，与山东士族无甚瓜葛。本朝讲究阀阅门第，朝中大臣，宫中后妃多出身山东世家，尤以曹，梁，谢，王，韩五姓为高。梁妃既出生微贱，便不为人所重，因此虽得宠，却从无践元后之位的可能，但若让她抚养皇孙的话，以妃嫔之位自是名不正言不顺，届时便可趁机册封为皇后了。

　　这边牛长倩想到此节，不由得大怒，向那李征道：“田舍翁之女也敢窥窃翚翟！你我明日联名上本，以死相谏！”

　　李征闻言，不由得好笑道：“未下明旨，你我谏个什么，性急也不是这个急法。且等几日，若是有旨意令她养皇孙的话，再上书不迟。”

　　牛长倩闻言大急道：“你不见今日在宫中，我数番相谏，陛下都不置可否，顾左右而言他，依我看这个光景，竟是十成准了七成的了。”

　　一语未毕，门外却有一人大笑起来：“牛李二相在此私谈，泄禁中语，该当何罪？”

　　两人都是一惊，回首望去，却不知是何人所言。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