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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永泰主出降公府曹常侍饮宴东山 ...

  •   话说孝景三十四年三月初八,那长安城中好一场盛事,乃是永泰郡主出降。看官听说,这永泰郡主乃是孝景帝皇太子嫡女,其母杨妃乃是霍国长公主之女,霍国长公主早亡,窦太后心疼爱女,爱屋及乌,将那杨氏召入长乐宫,与孝景帝之女湖阴公主一般教养,同起同卧。后来,太子到了立妃之年,窦太后乃向孝景帝道:我一生独一儿一女,汝今为天子,汝妹早死,仅一个女儿,汝当看顾,可立杨氏为太子妃。孝景帝从母后之命,便将那杨氏立为皇太子妃。因此,杨妃不比一般妃子,乃是窦太后心尖上的一块肉,太子也格外优宠之。

       当日永泰郡主诞生之时,孝景帝闻讯抚掌大笑,言道:朕惟太子一子,今太子长女诞生,可视同皇子诞,大赦天下。窦太后闻讯格外欢喜,不等满月便逼着孝景帝 下诏封为永泰郡主,食邑同公主,实封五百户。然而好景不长,永泰郡主未满周岁,那杨妃便犯了事,杀了太子宾客韩成。这韩成却是正经从六品下的东宫属官,又是尚书仆射韩玄之子,非比一般宫女太监。韩玄身居相位,儿子被人杀了,岂肯干休。此时窦太后已薨,若是未薨,也生不出后来那许多事来。杨妃既作出这等事 来,那孝景帝也庇佑不得了,依律当赐自尽的,看在霍国长公主的情分上,只废为庶人,幽禁。那杨妃自幼和湖阴公主一般教养,嫁人之后又是皇太子妃,素来无人敢违拗她的,岂受得了这般苦楚,于是三尺白绫,于幽禁的当晚自尽了。

       短短数月之中,东宫迭遭大变,太子本就是个文弱人物,此时竟隐约有了疯颠的征兆。孝景帝着急,连日派御医看视,却是无人可医。太子疯颠,孝景帝也无法,只得命诸宫人太监好生伺候。然而那永泰郡主却未满周岁,若留在东宫,保不定活得下来。湖阴公主此时已经嫁了衡山郡王谢浑,有了一双儿女了,便上书她父皇,道自己愿抚养永泰郡主。到了此刻,孝景帝也只好命人将永泰郡主送入公主府,令湖阴公主好生看顾。

       这永泰郡主说起来呢,也是命苦,未满周岁便死了亲娘,疯了亲爹,却也因祸得福。孝景帝和湖阴公主等人怜她命苦,格外看顾,堪堪长大到十四岁,孝景帝于世家子之中择定了陈国公之长子曹琳,将永泰郡主嫁与曹家。那曹琳,自幼便有文名,长得丰神俊雅,乃是被视作潘岳一般的人物,又与湖阴公主之子谢玄交好,孝景帝乃封个他右散骑常侍,令钦天监择了三月初八为黄道吉日,放心将永泰郡主嫁给了他。

       这永泰郡主出降之事非同小可,当日天下承平日久,国库丰腴,永泰又是孝景帝唯一的孙女。于是那孝景帝一声令下,将一个郡主出嫁竟办成了长安城中少有的一 场大典。那嫁妆不必说,丰厚无比,乃是依着长公主的规格;那主婚人,乃是当朝宰相,中书令薛静;那婚车过处,燃烧的灯烛将路两侧的树都烤枯了。连着三夜大放焰火,做灯会,竟是如同上元节一般。

       话说礼成之后,永泰郡主却也不以富贵骄人,事舅姑甚谨,每日定省毕,闲居无事,便与那曹琳谈诗论文,曹琳年方弱冠,却是素有才子之名,每每引经据典,将永泰主折服。永泰郡主素日以姑父之才为高,孰料天壤之中,竟有高出衡阳王十倍者,因此,对那曹琳佩服万分,夫妻甚相得焉。

       那曹琳本要游学天下的,但尚主之后,就是永泰答应,孝景帝却也不许他离开京都。因此,那曹琳便觉不甚快意,永泰郡主便求姑母设法。那湖阴公主为了侄女,想了个两全的法子,求孝景帝将东山别墅赐予永泰,让那曹琳在此间盛集文士,即席赋诗,永泰帷而观之,号为东山会。间或衡阳王乃至孝景帝亦参与其席。而那东 山会不拘一格,不管是白丁还是有功名在身之人,一篇诗文献上,中了曹琳之意,便可得登堂入室。每集会时,冠盖云集,才士盈门。因此,天下文士,往往以东山会为求功名之终南捷径。曹琳也因此而得知各地风土人情,比那游学乃是省事万分。

       话说这日六月十五,望日免朝,盛夏炎炎,一早,曹琳便命人将临湖轩打扫出来,挂上竹帘,水晶帘等帘幔,设宴邀请诸人文会。正饮宴间,却从岭南来了个人,这人在门上递了名刺,献了篇文章,那曹琳见了,知此人有才,便令门上人好生请入,就在会上左手末席设了个座位,请他入席。

      此日,轻车都尉谢玄在座,那谢玄乃是湖阴公主之子,永泰郡主表兄,素日与曹琳交好,只是天性顽劣,爱做谐谑之语,便戏弄那曹琳道:“昔日古人待贤者,倒履相迎,握发吐脯,阿琳怎么却高居堂上,只令门下之人请入呢?”

      那曹琳尚未答话,席间有人发言了,乃是著作郎周亮勋,那周亮勋笑道:“便是要曹常侍倒履相迎,也得他有那个经天纬地之才学方可,谢都尉未见此人文章,怎知此人当得曹常侍大礼呢。”此人乃是有意为曹琳解围,好讨好那帐后所坐的永泰郡主。

      谢玄知此人用意,便有些瞧他不起,只是喝酒,却不答言。一旁的曹琳接过话头道:“此人文章倒也非凡了,只是一股怨愤之气,未免有失夫子温柔敦厚之旨。”一行说,一行将那文章递与周亮勋瞧,那周亮勋看过,顺手递与第二个人,于是就在席间传看起来。

       谈话间,那献文之人已经进来了,家丞引他到席上坐了。此人见是末席,便有些不快,他素日以才高八斗自夸,料那曹常侍必定上座待他,谁料竟是个末席,便有些不快起来,脸上也显露了几分。曹琳见他这般模样,也不着恼,只是一笑,向众人引荐道:“此位乃是从岭南来的陈康陈子健先生。”席间诸人举觞为礼,那陈康也便举觞还礼。

      那周亮勋方才被谢玄冷落了一下,心中不快,乃借陈康道:“先生文章非俗,不知从何人所学?”

      那陈康傲然道:“晚生也无师,自幼通晓甲经,以圣人为师。”甲经乃是本朝对《易》《书》《诗》《礼》《乐》《春秋》《孝经》《论语》等十一类书的统称,陈康此语乃是有意惊人,要使得在座之人不敢小看他,也好出坐末席之气。

      那周亮勋见他大言,冷笑道:“昔年《六经》焚于秦而复出于汉,后又多经战火,及至本朝孝文帝时,搜求天下,复得全本。然得全本者,不过国子监,丽正殿几处而已,天下所流传者,乃是删节之本,先生未见全豹,何敢妄言学自甲经,以圣人为师?”

       那陈康原只打算自高身价,只是僻处岭南,不知世间所传《甲经》,乃是孝文帝时令人将《易》《诗》《春秋》等书中的《静女》等淫诗并列国征战之诡计删去之 后所刊行之本,与国子监丽正殿之本有别。这也怪不得他,若非国子监生或文学侍从之人,一般人却也见不到全本的《甲经》。那陈康不知此间关节,一下张口结舌,答不出话来。

      方才陈康入席时脸色不快,对曹琳执礼有些不恭,早惹恼了帐中所坐的永泰郡主,此刻见他出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席间众人见郡主笑了,也便随着哄堂大笑,那陈康红了脸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低了头,自顾自饮酒。心中暗恨。

      那谢玄却是个有心计的,见这模样,怕表妹无故结怨,虽然不怕他,却也须防,便笑向一旁自顾自饮酒的翰林学士李邦道:“前日李学士奉诏入宫,究竟何事,竟等不得学士酒醒,醉醺醺的抬了进去?”

      那李学士满饮了一樽酒,向侍酒的侍女一伸手,便要她满上,眼盯着樽中酒渐渐满了,才答话道:“梁淑妃家中进了两盆上好的牡丹,皇上乃是命下官赋诗以助兴。”

      那谢玄笑道:“先生酒后之诗必是好的,说出来也让在座之人见识一下谪仙风采,何如?”

      那李邦笑道:“要我说出来,却也不难,只是谢都尉不知何以谢我。”

      谢玄笑道:“先生只爱杯中之物,世间谁人不知,在下他日当送美酒一瓮,先生意下如何?”

      那李邦故意作色道:“仆之诗文,只值一瓮酒,忒贱了,不行不行,须得加价。”

      众人见他这副惫懒模样,都笑道:“原来李学士来东山竟是卖文换酒,讨价还价来了。”

       谢玄方要答言,那永泰郡主在帐中便插话了:“李学士高才,若以十瓮换,也是屈才,表哥方才所言,却是压价了。”话未完,众人听得“压价”二字,哄笑了起来。永泰趁机低声吩咐了身侧一个蓝衣侍儿几句,那侍儿便出了帐,顺着水上曲曲折折的回廊向后堂去了。这边众人笑声渐渐低了,永泰重又开言道:“只是若按先生文才付价,只怕表兄阮囊羞涩,又要为姑父所责了。”众人听到此,又是大笑。“妾身少不得替表兄作了这个东道。昨日西域都护府进了五坛极品葡萄酒,妾身蒙 皇上恩宠,得赐一坛,今日便取出来,请李学士并诸位一品,却不知李学士意下如何?”

      那李邦闻说“极品葡萄酒”几字,早就食指大动,听到永泰说她也只得了一坛时,心中惴惴,以为无望,孰料那永泰郡主竟舍得拿出来供众人品评,早就喜出望外,见问到他,连忙一迭声的说好。

       说话间,那方才进后堂的蓝衣侍儿重又出来,引着一个紫衣侍女,四个家人相随,那蓝衣女捧着一个尺半高的小小的木制酒坛,紫衣女则托着个二尺阔,一尺宽的大锦盒,后面的四个家人却是抬着两个木架,每个架子上摆着一块大冰。原来品这葡萄酒时,须得以冰镇之,方得其中滋味。那李邦见抬进冰块来,早乐得手舞足蹈。那四个家人将冰块并木架放在当地,退了出去,旁边有人抬过一几案来,那两个侍儿将手中酒坛,锦盒放在案上。那紫衣女打开锦盒,取出十数个玻璃杯并一个玻璃瓶来,一一摆在案上。那蓝衣女开了酒坛上的塞子,取过玻璃瓶,将坛中之酒尽数倒入瓶中。那酒色作玫瑰,清亮透明,甫一开坛,便有醇香飘出。众人见此,都只乃是好酒。一旁的紫衣女在另一块冰上将那玻璃杯摆开,蓝衣女走近,在每个玻璃杯中都倒了五分满的酒,将余下的酒并酒瓶搁在另一块冰上。

       那李邦早就不耐烦了,然而这葡萄酒却得等到镇的暑气全消时饮方可不失风味,心知急也无用,便向余人道:“适才谢都尉有意览拙作,在下非是自高身价,只是不卖个关子却也得不到这等美酒。既然郡主割爱,我也不再藏拙,不瞒诸位,昨日进宫,却是圣上命在下以牡丹为诗,好为淑妃伴舞。”一行说,一行走到设着文房四宝的墨油大案边,提笔在那笺上写道:

      富贵风流拔等伦,百花低首拜芳尘。
      画栏绣幄围红玉,云锦霞裳涓翠茵。
      天是有各能盖世,国中无色可为邻。
      名花也自难培植,合费天工万斛春。

       众人看了,都道乃是好诗。那陈康原谓自己才情高过世人,见了这李学士之诗,方知世上竟有高过自己十倍之人,更是羞惭,只觉心中那念头也灰了一半。品诗间,那葡萄酒已备好,众人品评毕,恰到了午饭时间,早有侍儿送上佳肴美馔来,众人一行饮,一行吃,一行论诗文,又有击鼓联句,限韵为诗等事,堪堪到了下午日落时分,方才渐渐散去了。独有谢玄因是内眷,且隔日不用上朝,便留下来,打算同永泰等人在东山过夜。

      外人既已散去,那永泰郡主便撤了帐子,与丈夫表兄二人一起打算去昆吾亭消遣。忽然,一个家人跑了进来,向永泰叩首道:“有宫内使并东宫长史至。”

      三人对视一眼,都不知是何故,往昔只是宫里来人,却不曾有东宫之人到此,三人心下惴惴,不知是吉是凶。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永泰主出降公府曹常侍饮宴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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