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有夏》露七鸦

12、月亮与六便士

　　“诶？小姑娘，你脸还蛮生的？一个人在这里干嘛？”

　　领班模样的中年女人带着两个侍应生走了过来，手里捧着满满一大箱酒水，满脸疑惑。

　　“我是来参加这里的宴会。”

　　路知烟站起来，知道对方可能是把自己误认为兼职的学生，解释道：“我来得迟了，所以可能你之前没见过问我。”

　　“不对啊小姑娘，今天的宾客名单我都是和这里的主人路夫人一个一个对过的，照片我也看过，如果你是客人，我没道理不知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路知烟犹豫是否要将自己一听就是和路家有关系的名字报上去，毕竟路明雪很有可能将他们这些混得普普通通的路家人拉入了宴会黑名单。

　　听到她回答不出来，女人的语气严肃起来：“小姑娘，看你年纪轻轻的，一身旧衣服也干干净净的，不是不学好的样子。如果只是来蹭个饭也没什么，今天兼职的服务生都在后厨一起吃饭。”

　　说罢就拉起她的手腕，转身就要走，“不是玲姐我人小气，今天的宴会准备很久了，千万不能出差错。你和我们先去后厨吧，可千万不能去前院草坪啊，让路夫人看到陌生客人出席我可得遭殃。”

　　女人的手握得很紧，路知烟想要挣脱一时间竟然甩不开，几乎有些哭笑不得，想要解释，但似乎又解释不起来。

　　毕竟她算是沈默恒单独邀请，不在路明雪列的名单里，也实属正常。

　　不去前院草坪其实也没事，她正好不想去，呆在后院花园里，也落得安静自在。

　　只是，她真的不想去后厨啊————

　　路知烟连忙抓住身边的秋千架，强调道：“我真的不饿，我现在就走，请放开我。”

　　“小姑娘，好好的怕什么？去后厨吃个饭就走了，不耽搁你什么时间。”

　　“阿姨，请放开我，我现在就走……”

　　僵持之间，她不由想到，不知道沈默恒跑到哪里去了？

　　说是去换衣服，就把她丢在座位上，然后换了个半天，也不见人影。

　　上方传来一道人声：“玲姐，放开她。她是我的客人。”

　　他们一齐抬头，望向人声的来源处，是靠在三楼窗边说话的黑衣少年。

　　日光之下，路知烟盯着那人，不自觉呼吸一滞————

　　沈默恒极少这样庄重打扮。一身的纯黑西装，剪裁得体精细，衬衫洁白，银质袖扣闪闪发光。

　　头发打理得整齐利落，原本垂落下来的几绺刘海用发胶梳起，露出棱角分明的额角和眉眼。

　　脱离平日里随性的卫衣T恤打扮，沈默恒哪怕穿上最稳重的西服套装，也意外地在一份成熟气质之外显出几丝不羁。

　　玲姐比她更为惊讶，张大嘴叹道：“夭寿哦，小少爷竟然开口说话了。”

　　**

　　当他赶到楼下花园，路知烟说的第一句话是：“阿恒，不然我……先走了。”

　　她的姿态很谦卑，裹紧了身上的衬衫外套，不敢看他，有些局促似的，低头看脚尖点着地面，“礼物我刚刚已经交到前院的服务生了，应该会和其他的一起送到你房里。这里的人我都不是很熟悉，我自己也……不太习惯这样的场合。所以，我想我还是……”

　　“不要，走。”

　　原本能清晰说出短句的少年此刻却急促了呼吸，匆匆截断她的话，口中吐出的话语几不成句，“生日，只是，为了你开心。”

　　“姐、姐姐————希望你开心。如果不开心，那么我————也不快乐。”

　　好傻啊。

　　这孩子的言下之意仿佛在说，他只是为了她。他的喜怒哀乐都取决于她。只要她开心，他可以做任何事情。

　　他最不喜欢叫她姐姐，可为了她开心，还是忍着不喜欢，一声声地这么叫着。

　　路知烟低着头，看不到他的神情，却能想到他看似冷漠实则动情的卑微模样。

　　他求她不要不开心，不要离开，留下来和他在一起。

　　她听见自己叹了一口气，不再谈离开的事情，说：“阿恒，我想看看你的生日礼物。”

　　**

　　陈设干净而空旷的卧室内，是铺了满满一地的包装礼盒————

　　这就是沈默恒十七岁的生日礼物。

　　路知烟很是走了一点路，才走到三楼里这位于最里间的卧室。

　　据沈默恒介绍说，二楼是路明雪使用的，而整个三楼则都是他的房间。

　　偌大的房间抵得上正常一套房子的大小，还细分成运动室、衣帽间、影音室、卧室等不同的空间。

　　其余地方都是按照设计师的设计安装了最先进的设施设备，唯有沈默恒自己的卧室没有做多余的装饰，而是遵照他的要求只放了最简单的床榻、书桌、橱柜。

　　如果不是桌上摆了一本画册和两个杯子透露出一点生活痕迹，乍一看，很像是房地产公司里用来展示户型而没有装修的样板间。

　　只有一个很大的窗台是画龙点睛的亮点，拉开白纱帘，阳光倾泻流入，在大理石地板上滚动，触目就是白漆篱笆和绿色花园装点的夏日风光。

　　路知烟拉开窗帘，坐在地板上，开始拆礼物。

　　第一个拆的礼物是一个最新款的投影仪，样子小巧，携带轻便。

　　“以后用这个在房间里看电影应该很方便。”她展示给沈默恒看。

　　她又随手捡起一个绿色格子纸包装的礼品盒，里面是一套精装版的英国经典小说。第一本书就是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

　　“这本书我还没看过呢。”

　　路知烟来了兴趣，也不翻开，捧着书望向站在礼物堆里左右翻找的沈默恒，“阿恒，还没想好拆什么礼物？你收到这么多礼物都不喜欢吗？”

　　“找你的礼物。”少年面露难色，“太多了，没有找到。”

　　“这本书，借我好不好？”

　　路知烟朝他扬扬手里的书，照着扉页上的字念了起来：“满地的六便士，只有他抬头看到了月亮。”

　　在少年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她咯咯笑起来，抱着书走近他，弯腰从一旁的地上捡起另外一个礼物盒，“这是我的礼物，一直在你身边，可你却没有发现。满地的六便士，你却一直看不到那个月亮。”

　　她轻巧地用着名著扉页上的话来揶揄沈默恒，他却一点不生气，捧着那个礼物盒，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

　　明明是一贯的浅淡神情，可是眉梢眼角仍旧是遮掩不住的欢喜。

　　“不看看吗？”

　　“一会再看。”

　　“不，我要你现在就看。”

　　路知烟不依不饶，硬是拆开了包装盒，是一个二手的拍立得。

　　她一直很想有一个，这次借着买生日礼物的名义在旧货市场淘到了，虽然很想留着，但想了想还是忍痛送出。

　　拍立得虽然不是那么实用，比不了一般的相机，但是在某些时候，它确实可以发挥出独特的不可代替的作用————

　　她望向一旁注视她的少年，说：“阿恒，你会玩拍立得吗？我来给你拍一张吧。今天你可是真正的，满地的六便士里的月亮。”

　　沈默恒似乎想接过她手里的礼物，路知烟却一边说着，一边后退几步按下了手中拍立得的快门键，咔擦一声，白色的相纸弹出机体，缓缓开始显色————

　　少年浓黑的眉毛和眼睫，挺直的鼻，紧抿的唇，和那种漂亮少年气的脸上的淡漠的喜色，一点点在那张手心大小的拍立得相纸上浮现。

　　“你瞧。”

　　路知烟把相纸递给他看，笑靥如花，“月亮被我捉在掌心里了。”

　　他默不作声地接过，缓缓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