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有夏》露七鸦

13、玛丽女王的花园

　　路知烟最后还是借走了那本《月亮与六便士》。

　　她其实早就在学校的图书馆看过这本书，但这次又向沈默恒借这本书，也只是为了方便日后再联系时有名正言顺的借口。

　　“说起来，等暑假过完，阿恒也要去江城中学读书了是不是？”

　　“嗯。高一。”

　　“和我一个学校？那阿恒运气不错，我们学校去年翻修了，图书馆修得很好看。二楼有个靠窗的位置，夏天的时候风吹起窗帘……你看过岩井俊二的《情书》吗？就很像电影里那个柏原崇靠窗低头读书的经典场景。我高一的时候就很喜欢去那个位置看书。”

　　她说说笑笑，谈论起在学校图书馆读书的趣事，门外不知何时，有人在敲门。

　　来了两个陌生人，一个年轻些的大学生面孔，一个是戴眼镜着正装的长者，自我介绍一个是家庭教师，一个是心理医生。

　　他们说是接到这里的女主人路明雪的邀约来参加小主人的生日宴会，顺便想在午餐开始前来房间看看沈默恒的情况，以此决定今天是否还要开展教学活动和心理治疗。

　　“那你们先忙，我先下去了。”

　　路知烟原本想走，打算自己一个人去楼下的花园散散步，却被沈默恒拦住了，“也去。我。”

　　“你不是要跟着家教学习？还有心理治疗。耽搁了不太好吧。”

　　“是生日。可以任性。”

　　少年垂下眼睫，盯住她外套下漏出的绿色裙角。

　　**

　　楼下的花园里栽种的原来是玫瑰花。

　　淡绿的花朵，深绿的枝叶，以及少女墨绿的裙摆，他们就这样在满园深浅不一的绿色海洋中漫步。

　　路知烟只知道玫瑰的花期在四五月份，然而这种不常见的淡绿色的玫瑰花期极长，可以从四五月份一直开到六七月份，连开三月而不败，真正的开到荼蘼花事了。

　　沈默恒说，这种玫瑰叫做雪山玫瑰，英文名Avalanche，寓意是青春常驻forever young和钟情于你fall in love。

　　说实话，当他磕磕绊绊极为困难地用中文介绍，又从唇间吐出口音纯正的英文字符时，路知烟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认识了一种新的玫瑰花品种，而是————

　　他原来会英文，说得还很好听，是她最喜欢的那种优雅的英式发音。

　　当初在出租车上她还存着炫耀的心思还和他说过几个英文单词。现在想想，恐怕是出丑了。

　　“你知道世界上最大的玫瑰花园在哪里吗?”

　　“不知道。”

　　她的目光放向远处，用憧憬的语气谈论起来这座遥远的异国花园。

　　“世界上最大的玫瑰花园在英国伦敦的摄政王公园，那里有一个花园叫‘玛丽女王的玫瑰花园’，Queen’s Rose Garden，栽种了两万多种玫瑰，据说是为了纪念英国十三世纪著名的玛丽女王。我一直想去那里看看。总觉得那里是我，梦中的花园。真羡慕玛丽女王可以做这座花园的主人。”

　　“喜欢玫瑰花？还是、女王？”

　　“两者都有。”

　　路知烟一边漫步，时不时回头看他有没有跟上自己的步子，“有一段时间，可能是初二、初三？我读了一本介绍西欧的中世纪史的书，特别喜欢，还因此参加了学校里的历史社团。我就是在当时了解到玛丽女王的。”

　　“玛丽女王是西欧中世纪最有名的女王之一，她还有一个更有名的外号：‘血腥玛丽’，Blood Mary。这个称号的来源是：她信奉天主教，而英国当时信奉新教。玛丽女王于是在英国国内大力推行天主教，引起宗教斗争。在大混乱之中，她迫害了上万名新教教徒，犯下了罄竹难书的罪行，成为了臭名昭著的刽子手、杀人魔，得到了血腥玛丽的外号。”

　　“所以，阿恒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有人来纪念她呢？”

　　她自如地抛出问题。

　　他本来听得入神，从她的讲解中回过神来，很快摇头，“不知道。”

　　路知烟继续说：“玛丽女王天生美貌，野心勃勃，情史风流，她拥有许许多多的情人，但为了王位权力不假手他人，她终身未婚未孕，试图掌控权力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但她毕竟只是凡人，无法抵御时间和疾病。四十岁时，她染上重病，临死之前，其唯一的血缘者：侄女伊丽莎白得到拥护，成为王位继承人。伊丽莎白的父亲被玛丽女王所杀，所以她一直仇恨玛丽女王，下令将玛丽女王封闭在深宫中等死。”

　　“所有人，包括玛丽女从前的情人、朋友、大臣、侍从们都离开了她，只有一个人没有离开，自告奋勇照顾玛丽女王，虽然未曾如愿。那个人是一个身份高贵的伯爵之子，也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不喜欢玩乐，也不喜欢艺术，他只喜欢种花种草。可以说，他就像一个花匠。他无法真正陪伴在玛丽女王身边，只能将她最喜欢的玫瑰花送进封闭的深宫，以花朵陪她度过了生命里最后的时光。”

　　“玛丽女王死后，那个人也陷入了忧郁，从此闭门不出，在自己的庄园里种满了玫瑰，他从世界各地移植、培育珍奇的玫瑰品种，黄色的、粉色的、白色的、蓝色的……他的家，仿佛是一个玫瑰的天堂。他也终身未婚，直到死前，他为家中的花园命名为‘玛丽女王的玫瑰花园’，这也是后世这座世界最大玫瑰花园的前身。

　　“这时候人们才知道，原来他是为了玛丽女王才做的这一切。他从年幼时就爱慕女王，然而一生却从未对此吐露过半个字，只以花朵寄托爱意与思念。”

　　“很难理解吧？为什么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会爱上年长自己许多的，早于自己死去多时的陌生女人。”

　　路知烟似乎也被这悲伤的爱情故事所感染，涩然说：“用一生去爱一个永远也不可能爱上自己，永远也得不到的人，像是水中捞月一样，不管付出再多努力，也是徒劳无功。”

　　“不。”

　　沈默恒不知想到什么，“那个人，很勇敢。”

　　哪里勇敢了，明明是懦弱啊。她想，如果真的勇敢，为什么不在女王活着的时候就说出口呢。

　　如果她是那个人，一定会说出自己的心声，喜欢就是喜欢，就是要说出口让对方知道。而不是以花寄情，郁郁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