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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赴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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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的?不行。太素净。
灰色?不行。太黯淡。
黑色?不行。太庄严。
红色?不行。太夸张。
夜晚的家中。路知烟的手指掠过衣柜里的一排衣裙,随即后退几步,坐在卧室的小床上叹了口气,这些衣服……好像都不太适合明天的生日宴会。
想想也是,她已经很久没有买过新衣服了。
妈妈还在的时候家中经济宽裕,会经常买些新衣服新鞋子。
但自从她去世,家中经济条件紧张许多,再加上路知烟读高中之后的课业压力,以至于她一个刚十八岁的青春少女,日常穿着基本以实用但无趣的校服、休闲服和家居服为主。
现在这为数不多的几件裙子甚至都是妈妈路明霜当年留下的。
路明霜是职业教师,性格又偏严肃,哪怕这种装饰性的衣物,也多以黑白灰等配色为主。唯一一条亮色的裙子,还是当年结婚时敬酒时穿的红礼裙,但这款式和颜色又过于隆重了。
咦,等等。这一条————
她翻开大红色礼裙繁复的纱边,这条裙子旁边竟然紧紧贴着一条单薄的墨绿色礼裙,只是被红裙华丽的裙摆淹没了。
取出裙子抖开,赫然是一条裁剪得宜做工精细的露肩小绿裙,腰身紧掐,长及膝的裙摆饰以薄纱绿蕾丝,庄重复古之余又不失清新活泼,完美符合她的要求。
这是,妈妈当时结婚敬酒时穿的另外一条礼裙吗?
虽然之前没有注意过还有这样一条裙子,她还是很快换上来到一人高的镜前————
镜中的人亦回望她,绿裙雪肤,黑发黑眸,深浓的绿、细腻的白和明净的黑,少女亭亭玉立如一棵春天的树。
比想象中的效果还要好。
路知烟以手指轻触镜面,神思恍惚,不知道妈妈当年穿上这条裙子是什么样子的?会和她现在一样吗?
是喜悦还是悲伤?失望还是欣慰?愤怒还是痛苦?
是在被爱着还是被欺骗着?
还是一边被欺骗着一边自以为自己被爱着?
她取出唯一一支口红抹上唇间,镜中的色彩顿时又添了一份燃烧的红。她朝自己一笑。
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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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的时间是中午,地点在沈默恒的新家。
她很早就出了门,提前问好了路线,然后乘坐公交车出发。手中提着礼品袋,身上套着一件长袖黑衬衫,权当做外套了。
不然穿这样一条正式的礼裙在在大早上的坐公交车,恐怕会成为全车的焦点。
当车辆慢慢爬上环山路时,路知烟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头,这么远?
到达半山腰时,车子终于停在某个站点,路知烟下了车,仰头看向高大豪华的小区门口。
这里就是沈默恒的家,或者说,路明雪新买的别墅,坐落于城北新区的福落山,号称整个江城开盘价第一的孔雀府。
果然是满目的苍翠绿意,仿佛栖息在山间的一只高傲孔雀,冷冷地以喙梳理珍贵的翎羽,俯瞰苍生。
路知烟此前还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
穿着制服和白手套的年轻保安彬彬有礼地查看了她的身份证明,仔细地登记了她的信息,又用通讯设施联系了里头的什么人,再次确认过后方才放行。
进了门后,路知烟不急着去往沈默恒家,反正时间还早,就在这个新修的别墅区里漫步。
此时已是雨季的末期,燥热的盛夏还未降临,空气里依旧残留着清新的花草和雨水气息,虫鸣声鸟叫声时不时地响起,衬得四周有些寂静。
这个小区占地极广,绿化也极佳,但建筑数目并不太多。每栋建筑之间都间隔以茂密的绿树灌木、白漆栅栏和高大围墙,风景优美的同时也保障了住户的隐私性。
只是因为是新楼盘,不少房子还未入住,空荡荡的别墅张开大大的门洞和窗洞,好像骷髅头深不见底的眼窝,未知的恐惧向人袭来。
路知烟倒不害怕,她一向不信这玩意。
如果鬼神真的能显灵,如果恶人真的有恶报,那么她今天不会形单影只地穿着死去母亲的旧裙子,走在这与她格格不入的别墅区。
放在口袋中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她随手接了,“你好”。对方却没有回答。
她本以为是无聊的骚扰电话,正想挂断,意识到什么,试探性地说:“阿恒?”
“回头。”
对面这才传来两个字。
路知烟这才拿着手机往回走去————
道路尽头的梧桐树下,一个清瘦人影正默默立着,也和她一样正拿着手机,一张线条鲜明而漂亮的面孔被头上的棒球帽遮住了大半。
可路知烟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他。
她合上手机,将礼品袋背到身后,伸出空着的左手朝他打招呼,走过去,“阿恒,你好。”
少年并未和她打招呼,压一压棒球帽的边缘,迈开长腿快跑而来,转瞬间就跨过中间一长段的距离来到她的面前。
“阿恒,你怎么来了?还戴着个帽子,想让我认不出你吗?”
“接到,保安的消息。来见你。”
“见我?那正好,我看看,今天的你有什么不一样?”
她踮起足尖,轻柔地摘下他的棒球帽,对上少年熟悉的眉眼,见他眼下有淡淡的青,像是一夜没睡好的样子,忍不住嘴角翘起。
没有了棒球帽的遮蔽,他条件反射性地微微低头不与她正面对视。
“阿恒。”路知烟保持着慢悠悠的散步姿态,“你昨天没休息好?那更不用出来接我。你今天是寿星,不能累着的。”
“不累。等你。”他的回答还是言简意赅,以接近的速度缀在她身后相隔一点的位置。
不紧不慢。
不远不近。
“等我干嘛?你不过来,我也会走向你的。”
她故意停下,等他即将走到她身侧时,才说。
“……”
少年的步伐肉眼可见地急促起来,沈默恒不再照顾她的步子,而是猛地加速越过她好几步,这才头也不回地说:“不要。说这种话。”
不要?
偏要。
路知烟对着少年修长的背影,双手拇指和食指交错相接,比了一个取景框的手势,仿佛真有一台相机在手,把这个瞬间记录下来————
多好啊,只是为她而来的沈默恒。
然后,她向前跑了几步,到沈默恒身后,踮脚扶住了他的肩膀。
少年的肢体如遭电击有一瞬间的僵硬,路知烟趁机将棒球帽扣在他的发顶,然后发力跑远,拎起手中一直藏在身后的礼品袋朝他摇了摇,“你的帽子还你。阿恒,这是送你的礼物,来找我拿。”
树下的人一时之间没有动。
夏日的树荫下,苍白的手颓然将帽子掀开,露出少年发红滚烫的脸。
**
很快,路知烟见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一栋三层式的巨大别墅,一楼整面的透明落地窗外是很大的草坪,此时草坪上张灯结彩,陈设着崭新的野餐桌和烧烤架。
戴着厨师帽和白制服的烧烤师傅正在专心致志地烹制各色新鲜的蔬菜肉类,一身鸡尾服的侍应生们安静地呈上酒水和鲜榨果汁,一一询问是否需要加冰。
人群已经三三两两地开始落座,宴会很快就要开始了。
这算是,野餐风格的宴会?
“我妈的想法。”
注意到路知烟的神情,沈默恒解释,“她想。别开生面。”
确实很独特。
路知烟此前对生日宴会的印象只有两种:豪华一些的在大饭店的酒水席,满桌的大鱼大肉,和专门定做的多层大蛋糕,必须是由专人推着出来,享受众星捧月的待遇。
朴素一些的则是在家里,做一桌子热闹的菜式,一个花团锦簇的老式奶油蛋糕,大家聚在一起唱生日歌,等着寿星闭眼许愿吹蜡烛。
乍见到一个像是从英剧美剧里跳出来的场景,顿时有种不知身在何方的感觉。
路明雪,这么有钱的吗?
虽然知道她的前任是一个腰缠万贯的暴发户,但这样的手笔和格调,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她一个争家产失败的灰溜溜被赶回老家的前情妇能够有的水准。
当一袭盛装挽着魏先生的手臂姗姗来迟的路明雪出现在中心位置时,她的疑问就有了解答。
他们的姿态十分自然,落落大方地接受着其他人的祝贺。
坐得远远的路知烟抿了一口面前的冰镇果汁,甚至能听到那些人的说笑声。
看起来经过这一小段时间,他们的关系已经是彻底明朗了。
四周出席的许多宾客,不少也都是教师、校长、官员,大多是文质彬彬、轻声细语的知识分子模样,看得出来是魏先生的人脉占了大多数。
路明雪虽然是今天的东家,但请的人不多,至少就路知烟今天目光所及的,路家的人很少,除了她,也只有一个在本地当老师,两个在外地经商的远方亲戚。
她本人也只是因为沈默恒的邀请才有资格出席,路明雪甚至不知道她的到来。
这个所谓的沈默恒的生日宴会,更像是路明雪昭示与魏先生的关系和自己身份的场合。
她不愿意看到路明雪春风得意的样子,也不愿意被路明雪发现自己,于是端着杯子偷偷绕过后方的草坪溜进了房子的后花园。
和前院处的宽敞大草坪不同,后花园的空间不是很大,地上架着一座小秋千,围着篱笆墙栽满了浅绿色花瓣重重叠叠的不知名花朵,像是玫瑰或者是月季。
只是,还有绿色的玫瑰吗?她之前倒是没有见过。
她顺手将杯子里的冰镇果汁一饮而尽,然后咯吱咯吱地咬着满嘴的冰块,坐在了秋千上。仰起头,无意识地望着远方的天空发呆。
天气晴好,阳光温软,湛蓝明净的天空如触不可及的镜子,反射大地上的一切。
前院处传来的音乐声和人声仿佛都与此隔绝开来,和她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