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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拨雨撩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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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盛夏也随着时间的翻篇进入了尾声。此时白露已过,今日便是中秋前昔,昼夜温差逐日增大,气温下降,寒意渐浓。
宫中大摆宴席两夜,邀满朝大臣及家眷前来赴宴。
这次竟换尘述在门外等候,初辞进宫面圣怎能不盛装打扮一下。
无论多久尘述始终安静的等待,没有催促,没有不耐烦。他双手抱臂,慵懒地倚靠在柱子旁。
心中似是因靠近了什么,而亢奋。极力压制着躁动的心,眼底凝聚着浓重的阴影,面容冷峻至极。
愣神之际,只听“吱”的一声,尘述悠悠回头,见初辞开门而出,眼中的阴霾顿然消散。
少年五官清秀,眉宇间带着淡淡的疏离感。身着黑色曲领中袍,衣襟处以红色布帛,加以修饰。外搭白色广袖交领长衫,显得身材纤瘦修长。
清新脱俗却又不失贵气,
墨发半披半束,垂于身后与两肩。
深褐色瞳眸似是藏匿着看不真切的心事,而变得幽暗深邃,两鬓的碎发随风而动。初辞整理着衣衫,举手投足间尽显少年的恣意潇洒。
初辞抬首与尘述打量的目光相撞,他却被尘述头上的猫耳吸引,只觉得那不同于常人的特别之处,格外刺眼。
初辞又想上手去摸,脑海中乍现尘述的抗拒,便收回了手。
“我说……你能隐藏你的耳朵和妖气吗?”
“今日我们要进宫,不仅会遇到陛下,还有招摇山的仙人!”
尘述方要说话,他又却语气欠欠地道:“只是提醒你一下,你死不死与我何干!”
话音未落,他却已离开了此处。
尘述凝聚妖力将耳朵隐匿了起来,随后手点气门遮蔽了妖气,如此看去与常人别无二致。
一切善后妥当,也匆匆赶去。
侯府外四辆马车齐驻着,几匹马驹等得不耐烦,闲散地蹬着地面,发出阵阵马蹄声。
第二辆便是初辞所乘坐的马车,尘述知晓与尘述是奴仆关系,自觉与下人一起站在车辆旁。
初辞轻掀起帷幔瞧去,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又放下帷幔坐正了身子。
等所有人来齐,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皇城出发。途中,引得路人纷纷回眸。
半刻钟后,只听车夫拖腔带调的一声“吁”落音,马儿停止了前进。
车内几人掀起帷幕侧目一探,已经来到了城门前。
下人上前扶持着车内的小姐,夫人下了马车。
初辞却坐于车内,有意咳嗽几声,眉眼间浮上似有似无的笑意:“尘述!你是看不到其他人如何做事的吗?”
尘述听罢,忍着上去将他从轿内拖出来的冲动。耐着性子递去了手臂,眸底尽是黯淡。
初辞见状得意的扶了上去,出轿正要落地时,尘述却嫌弃地蓦然收回了胳膊。
他一个踉跄,脸朝地,径直从轿上摔了下来。膝盖和手心破了皮,疼痛感顿时涌上心头,怒色凝在眉宇间。
不远处等待的初令舟看到这一幕,开口询问:“发生了何事?怎得那般不小心!”
“无碍!”
初辞忍着疼痛,从地上缓缓爬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灰尘。他抬首看着那宫门,不知为何心中隐隐作痛。不愿面对宫墙之内的事物,可又不得不面对。
初令舟看他无事,便带着其他人先行一步。初辞临走时,满是愤恨的眼神横了他一眼,可尘述眼中无一不显露着不屑。
一进城门,那长巷一眼望不到头。穿过长巷便是巍峨宏大的皇宫。
初辞幼年时,跟随其父来过几次,可如今再看到这番景象。仍被那金碧辉煌的宫墙与宏敞轩昂的琼楼玉宇所震撼。
初令舟等人弯弯绕绕,来到太华殿。
太和殿地势此起彼伏,三座高大的殿室依偎在一起,中间有长廊相连。宫殿楼阁十分奢华,红琉璃瓦覆以殿顶,吻脊走兽俱全。
陛下还未来,筵席也未开始。众多皇亲国戚与世家大臣皆聚于此寒暄,初令舟也混于其中,与众人打成一片。
离筵席开始还有段时间。那些个世家少爷小姐,便先移步于城内其他地方观赏,一饱眼福。
初辞也带着尘述,在皇城内漫步散心。一路观游鱼,赏花草,看山水。但不知怎得,似乎走到了记忆中一直想避开的地方。
一座宽敞高大的殿门上方,装横的牌匾上陈列着【长生殿】三个大字。
初辞眉头一皱,默默念叨着:“长生殿?”因只是长久之前的记忆,都对皇城内的事物有些许模糊,他极力回忆着有关此殿的记忆。
突然,宛如灵光乍现。关于此殿与此殿主人的所有往昔冲击着脑海,初辞下意识的想转头就走。
正当转身之时,殿门传来沉闷的一道响声。只见是一位看似年长于初辞,身着冰蓝色交领广袖长衫,头戴琥珀垂棠冠的俊逸少年夺门而出。
少年远远瞧见初辞,虽只是看到了背影,但似乎是仍记得他。开口便唤其名:“阿辞!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坐坐?”
初辞无奈只好折返回去,他打着哈哈:“太子殿下,许久不见竟还识得我!”
他走上前作揖寒暄,言语间尽是一道看不清的隔阂。那少年从始至终,看他的眼神都是如山间流水划过青石般的温柔。
“阿辞为何再不唤我星遥哥哥了?”
尘述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且可笑的事,心中冷哼一声【星遥哥哥?呵……真有意思。】
“太子殿下!!”
初辞闻言大喊一声,可依然红了耳根,他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尘述看着这一幕,不禁想笑【脸红了?头一次见,但为何有点滑稽!】
如此的疏离感,少年神情明显落寞。可他尊重初辞,没有进一步的叨扰。
便将目光游离于尘述身上。打着朋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的理念,问起尘述:“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尘述知晓人族一国太子的身份,是何其尊贵。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依着人族礼数作揖回应:“微才尘述,见过太子殿下!”
这位太子殿下毫无皇族高不可攀的架子,坦然相告:“吾名——祝星遥。”
“不知小友与我……”话到一半只觉得不妥,及时更改,“与阿辞是何等关系?”
尘述想回他,可“主仆”二字始终无法脱口而出,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承认自己是任何人的奴隶。但又不能说是友人,贸然说自己与初辞是朋友,定会惹他不悦。
支吾了半天吐不出一句话来。
此时,初辞居然替他解围:“平昔之交!”
听到“平昔之交”,尘述怔怔地看着他,本暗沉无光的眼眸,似是被星星之火点燃了一般,心中五味杂陈。
“太子殿下若是没什么事,我们便先行一步!”
初辞言尽,便拉着尘述离开。祝星遥本想阻拦他,伸出去的手却缩了回来。
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一番挣扎后沉闷开口:“阿辞还在责怪于我吗?”
这一问似是拿了一把利刃插在初辞胸口,他怔住脚步。忍着喉间干涩的疼痛,温文有礼道:“太子殿下过虑了!前程往事皆成云烟,无需再提于唇齿之间!”
尘述像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虽是听得云里雾里,但二人气氛微妙定有妖。
初辞那番话,宛如将利刃插回了祝星遥心坎里,他心中仿佛有说不出的千言万语。
盯着初辞背影的那双眼睛,略微有些泛红,像是不甘又像是绝望。
【舞勺之年,是他迄今为止,为数不多的美好韶华。他与初辞本是竹马之交,自幼相识。
初辞陪着他度过那段艰熬岁月,是他在这深宫中摸爬滚打的信念支撑。他贪恋有初辞陪伴左右的时光,便借着月色向初辞表明爱慕之情。
初辞接受了他的爱意,年少时的心动纯粹而又美好。可他们不被世俗认可的私情,被陛下揭之于众。
他的胆小怯懦,让年幼的初辞独自面对着世俗的辱骂与鞭笞,致使初辞性情大变。
最后初辞离开了,自此宫门对他而言永远是紧闭着的。
但他从未在意过他人的眼光,只是在被世俗唾弃时,许诺要与自己连枝共冢之人与世俗一同背弃于自己,彻底的泯灭了他。
再相逢便是今日,而如今祝星遥已是束发之年。】
天早已悄悄入夜,皇城中灯火辉煌。文武百官及家眷齐聚于太华殿内,琉璃瓦下是金碧辉煌的宫阙。
宫女们早已布置好会场,金丝楠木桌椅,案上铺着锦缎桌布,每张案面上摆着玉盘瓷碗,熠熠生辉。
身着黑色锦缎深衣,气宇轩昂的高坐于主席之上的便是天齐君主——【祝灼渊】。他身后是雕花刻龙的宝座。
文武百官身着常服,威仪严整。按品级高低顺序入座,家眷随其身后,气氛庄重而肃穆。
尘述看到皇帝,便愣怔在原地。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周围的声音完全消逝。耳边回荡的只有自己族人悲痛的嘶吼声,哀求声,还有冰冷的刀剑声。
皇帝捕杀猫妖一族的场景历历在目,他们的尸骸堆砌成山,鲜血洗刷着他们的家园。
尘述脑海中的一幕幕,让他忍不住恶心,甚至想吐。他顿时觉得头晕目眩,站不稳身形,眼睛也变得猩红而湿润。
突然一只手,将他拽坐在地上。
尘述手按压着太阳穴,半晌才舒缓过来。
初辞凑在耳边轻声询问:“你怎么了?身体不适?”
尘述没有说话,低着头连连摇首。
远处的祝星遥看着他二人,手中的酒杯越握越紧。再用力些,下一秒似乎便要碎裂。
端坐高位之上的皇帝高声:“众爱卿定要喝得畅快!”
众大臣纷纷举杯回应:“谢陛下!”说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筵席要开始时,殿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招摇山仙尊——进殿!”
如此一声,引得所有人回眸看去。
只见是一身着白色道袍,用金冠束白发的人缓缓进入。此人仙风道骨,虽是一头白发,却宛如弱冠之年的青年男子一般,毫无沧桑之感。
初令舟紧忙朝初辞介绍道:“这便是我与你说的那位仙人!”
“这两天机灵些,能不能拜入他门下,就靠你自己了!”
说罢,端起茶盏遮掩着自己打量那仙人的眼神。
那仙人走近之时,祝灼渊亲自下席位来迎接。与此同时,其他官员不谋而合的起身作揖。
“与淮仙师,大驾光临,是我等的荣幸!”
“请仙尊上座!”
祝灼渊居然放下姿态,邀他坐在仅次于自己的席位。
见他二人入座,百官也坐于原位,殿中开始歌舞升平,好不乐哉。
皇帝与众人一阵寒暄后,竟开始与初令舟酬酢。
初辞生怕皇帝注意到自己,蒙头不停地吃菜,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没有注意到父亲与皇帝聊了什么,只有那声被祝灼渊唤名的声音,格外刺耳。
“初爱卿身旁的,怕不是犬子——初辞?”
皇帝不知安的什么心,竟明知故问。
被皇帝点名道姓,怎敢再装作听不到。
初辞赶忙起身,恭敬作揖:“陛下,正是小儿!”
祝灼渊唇边挂着温和的笑意,可说出的话句句带刺:“想当年,初辞幼时竟倾心于朕的太子。”
“哈哈哈……稚童罢了,哪里懂得什么情爱。稚子间的玩笑话,当真有趣!”
他的一番话,满堂众席知道的与不知道的,都吃惊不已,往后此事便是他们饭后茶余的闲谈。
初令舟脸色顿时苍白,不知所措的看向一旁的初辞。远处的祝星遥也只能如此看着他的父皇羞辱初辞,至今仍是不敢说一句维护他的话。
而他最是忌讳任何人再提及此事,浑身已经在气得颤抖。但微低着头,不敢让皇帝看到自己失态的怒色,怕给父亲招来莫名的杀身之祸。
初辞本想说些贬低自己的话时,却被尘述打断,他压制着恶心与愤恨,起身作揖道:“小生见过陛下!”
祝灼渊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尘述,不作声静静看着他。
尘述眼中尽是凛冽的杀意:“陛下,为何觉得是初辞缠着太子殿下呢?”忽而冷声一笑,“怕不是太子殿下倾心于初辞,故而缠着不放!”
初辞从未感受过被人如此不畏强权的庇护着的滋味,看着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移开。那双眼眸中仿佛燃烧着火焰,炽热得让尘述浑身不自在。
祝星遥脸色惨白地抿了一口茶。
高坐上席的祝灼渊轻蔑地看着他:“台下是何人?竟如此放肆!”
其他人见皇帝发怒,纷纷起身:“陛下息怒!”
初令舟赶忙扭过头,恶狠狠的给了他一个眼色,教他收敛。
尘述依旧无畏无惧,暗笑着在心中怒骂【什么人!老子是来要你狗命的!!】
祝灼渊摆手,示意让诸位大臣入座。
而远处的与淮仙尊也注意到尘述,怔怔地看了半晌后,只觉得此人身上的气息与他人不同,可细看却又与常人别无二致。
竟开法眼一探真身。双眼微合,意守丹田。心中默念法决【四方之归,如吾所见。借物化物,虚假幻真——开!】再睁眼时,双瞳散发着阵阵金光,可尽管用法眼窥视,仍看不清其真身。
却只看到初辞周身那聚而不散的浓厚灵气。
与淮收起法术,趁他人并未注意自己时,在案桌下燃烬一张可以让妖物现形的血符,融于酒中。此符在酒水中无形无色,并不会有痕迹。
随即起身,手握酒盏朝初辞与尘述而去。
初辞见他朝这边走来,以为是他识破了尘述真身,欲将其护在身后。
尘述却倔强的很,若被发现,竟打算要鱼死网破。
祝灼渊拧眉不解地看着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哪里有资格让仙人亲自上前交谈。
与淮一脸正气,眼含笑意的看着初辞:“这位小友,可愿拜我为师?”
初辞听言,思绪在这一刻完全停滞,突然觉得眼前之人是那般的神圣。目光如炬的盯着他,想说的话,皆在眼神之中。
而其他世家子弟,嫉妒心作祟满脸不服,在心中将初辞咒骂了数遍。
与淮仙尊却转眼看向一旁的尘述,将手中的酒盏递于他眼前。
尘述眼神中充满了警惕,怀疑着此人动机。目光像一把锐利的锋芒,打量着眼前的酒盏。
最后将目光游离于握酒盏之人身上,泛寒的双眸两两相视,心中各有各的打算。
“吾对小友一见如故,不知可愿接我这杯酒?”
初辞直觉告诉他,那酒水定有问题。但也不能直接抢过酒盏,只能相信尘述有破解之法。
尘述双眸暗沉,思量片刻后接过酒盏,想都不经想,便将盏中掺了血符的酒水一饮而尽。
饮尽,还不忘挑衅的掂了掂空空如也的酒盏,投去不屑的目光。
心中暗讽【老东西,都是千年狐狸,居然对我使这种微末伎俩。】
与淮三番五次的试探,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便先就此作罢,坐回了席位,但仍未能打消心中疑虑。
初辞看着那仙尊久久移不开眼眸,良久后蓦然起身离去。
尘述在身后静静的看着。只见他绕到众人身后,去到仙尊身旁。只是与其言语了几句,二人便一前一后的暂离了席位。
尘述却已在心中做着最坏的打算,怕初辞会与那人一起合谋,谋害自己。
半晌,二人才回到殿内,坐回席位。
尘述见他们回来,也才收起窥视的目光,淡定自若的喝酒听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