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之火》只身为客

7、一线生机

　　这些天来叠加在柳靖肩上的重担、心间的忧思，快要把柳靖的精神压倒了，他已经不能用心思考了。
　　此时，贤王府前厅内远处赶来的两个少年的身形渐入人眼。
　　柳靖料到定是宋如风没能拦不住秦牧，好在眼下局势已定，秦牧到来也无妨了。他知道宋如风虽然武艺高超但是毕竟年纪尚小心思单纯，而秦牧却因经历过多成长很快，总是一副藏事于心、高深莫测的阴郁模样。
　　他猜到宋如风可能会挡不了秦牧，可是当两个少年出现在他眼前时，还是让他大吃一惊。
　　看到宋如风颈前那致命的部位赫然一片血肉模糊，柳靖的心一跳，只怕是伤口再深一寸，都将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万万没想到，他一直以来秦牧虽然心深莫测但本性依然良善，他猜测秦牧顶多会以自己的性命相逼宋如风，没猜到秦牧会真的实实在在伤害宋如风，还下手得毫无分寸，如此残忍！
　　他气得昏了头，来不及思考就冲上前给正在赶来的秦牧一个巴掌，喝道：“你怎会真变成这样！”
　　他愤怒，无法控制。为了推翻启朝实现复国大业，所有人都费尽心血，鞠躬尽瘁，还为此牵连了很多无辜的人，而身为复国的关键人物却如此任性妄为，甚至不惜伤害同伴。
　　可是当他打完这一掌就有些震惊有些后悔，他后悔自己着了魔、慌了心神，竟然没有给秦牧一丝解释的机会。
　　同样震惊还有挨了一掌的秦牧和在秦牧身后亦步亦趋的宋如风，这种情形是三人谁也没有想到的。
　　秦牧平白受了柳靖一记寒心之掌，但他没有询问缘由，只是红着眼睛声音含着恨意，一字一句对柳靖沉声道：“这就是柳怀锦你的忠心吗？”
　　说完这句话，秦牧便慌不择路地跑掉了。
　　缘由这个东西多么可笑？只是一个美化恶意的借口。这些年来秦牧早就习惯了独自承受这世间的一切痛苦。
　　他曾与许多人交锋过，伤过别人，也被人伤过，可是为什么这次柳靖打自己这一掌却格外的痛？不仅身痛，心更痛。
　　秦牧不明白，当初雨巷交手柳靖都不曾舍得伤自己一分一毫，如今却对自己大打出手。
　　或许是他发现宋如风受伤了吧，是啊，宋如风是对柳靖忠心耿耿的属下，而自己只是一个夺权的傀儡，为了宋如风打自己也算情有可原吧！
　　回廊内，疲惫不堪的眸中尽是少年慢慢远去的背影，柳靖不由得全身僵硬，六神无主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注视面容渐渐憔悴的王爷，宋如风甚至朦朦胧胧地看到柳靖头侧的青丝中闪烁着一根新生的白发。身为柳靖的贴身侍卫宋如风一直见证着王爷这些天的繁忙劳累，他知道王爷不容易，此刻王爷却好像是因为自己罕见发怒了？
　　有些许欣喜之情，但更多的则是心疼王爷之忧。
　　欣喜是自己多年来的侍奉换得王爷一丝真心，或许在王爷心中自己虽比不得秦公子却也是重要的。心疼则是宋如风更清楚秦牧在王爷心中的地位，这些年来王爷总是沉耽于饮酒取乐，不饮酒时也总是被淡淡的哀愁所笼罩。
　　可是，自从秦公子来了之后，王爷再没喝过酒。宋如风也多次见到王爷无论多忙总是抽时间陪秦公子读书，每次从书房回来时王爷脸上都带着之前不曾有的放松快乐的笑颜。
　　或许秦公子与王爷是性情相合、心意相通的至交好友吧！可如今王爷却因为自己与为数不多的好友误会交恶了，那自己以后还能看到王爷那舒展的笑颜吗？
　　越发觉得愧疚难安的宋如风连忙上前唤醒迷离的柳靖，随后正色解释道：“王爷可是因我而打伤秦公子？”
　　“王爷误会秦公子了！秦公子并未想伤我，我颈上的创伤是我自己失手弄的，与秦公子无关。…而且如风也伤了秦公子。”
　　听闻此言，瞬间清醒镇定的柳靖几次欲启唇又失语，沉吟不久开口道：“如风…你的伤…”
　　“如风是小伤，自会找大夫医治不劳王爷费心。可是，王爷冤枉了秦公子是大事，王爷快去追上秦公子消除误会吧！”见柳靖犹豫不决，宋如风用力拉了一下柳靖的衣袖，焦急道。
　　听宋如风如此说道，柳靖似是没了顾虑，并未多发一言便直直往秦牧消失的方向追去。
　　日入西山，天地昏黄，万物朦胧。黄昏镀彩下的回廊金光灿灿，方才的回廊三人，眨眼间就只剩一人。
　　一位身负血渍的人，一位好似多余的人。
　　或许是天暗催人悲，此时此刻宋如风有些惆怅自责不知该如何排解？向谁倾诉？
　　人无风静之时，他才感到颈上至今未处理的伤口火辣辣的痛感渐渐袭来…
　　踌躇良久，他随便找块布条粗糙地包住伤口，然后便策马飞出了贤王府，直奔南邑城的附郭县而去。
　　他知道自己不聪明不能为王爷排忧解难，如今王爷却因为自己的鲁莽与秦公子心生嫌隙，更是恼怒自己。所以即使他不喜欢韩羽这个马屁精，但他也知道韩羽这种聪明人说不定有办法帮助王爷与秦公子重归于好。所以他片刻不敢耽搁，纵马前去韩县尹的府邸。
　　等他纵马到了韩县尹府邸外时，他的伤口不知不觉已渗出殷红色的鲜血，流了一身。但他并未停留处理，径直闯了进去，还引发了府内一阵骚乱。
　　可当宋如风千辛万苦地在韩羽的书房里见到他时，张口便一句；“喂～讨厌鬼…”
　　“…我来看看你…”
　　还在书房的案桌上秉烛专心处理县中公务的韩羽之前听到院中动静时还有些疑惑，此时听到一种十分熟悉的声线时，当即心中了然。
　　他笔也未停，头也未抬地淡淡开口道：“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贤王府宋统领呀！”
　　随后依然低头执笔但嘴上带调笑道：“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劳烦宋统领来看望我，韩某可承受不起。说吧！是不是闯祸了？你解决不了想让我给你擦屁股。”
　　一旁宋如风听罢心中道韩羽此人虽然很讨厌但却很聪明，聪明得跟人肚里的蛔虫一般。
　　“韩某早就提醒宋统领要谨慎行事。真是可惜王爷的聪慧绝世，呆在王爷身旁这么久的宋统领却是一分也未学到…”
　　“哼！我就不该找你，你只会说风凉话。”闻言一侧抱胸站立宋如风气得咬紧后槽牙从牙齿里发出声音道。
　　气得满脸通红的宋如风自然不甘下风，反唇相讥道：“韩县尹可真以为自己多厉害！我好歹还能保护王爷的安全，你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信不信我一拳就能打倒你…”
　　正欲回击的韩羽不经意抬头都瞥见对方满身狼狈、颈上鲜血淋漓还在那不服气地争论不休。
　　真是小孩心性！他没想到宋如风竟如此天真不经事，如此不懂得照顾自己。
　　“哎，真是服了你了！”韩羽赶紧唤了府中的大夫为宋如风治疗，连带着声音都温柔了许多，也不嘲讽宋如风了。
　　待宋如风伤口包扎好了，韩羽也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听后他掩嘴强忍笑意，贤王府连但凡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出秦牧对柳靖的重要程度，而这个大傻子还敢去惹贤王心尖尖上的人。
　　他安慰似的拍了拍大傻子的肩膀，表示自己会去调节这些事的，但宋如风得今日且在府上安心养伤，不要再劳累奔波了。
　　天色渐晚，繁星初现。此时贤王府纵横交错的回廊内，一位婢女用近乎乞求的口气与另一位婢女拎着食盒似是密谋着什么。
　　其中一名婢女正是今日被鹤昌平诬陷的碧痕。碧痕属实是一位烈性女子，她从小便崇拜那些史书上的英雄好汉，今日她怎能放任为自己解围的英雄不管？
　　见为囚者送饭的另一位婢女秋雁丝毫不为所动，碧痕一狠心，扑通一声跪在秋雁脚前，拿出自己事先准备好的钱财强塞入秋雁手中，哀求道：“好姐姐，你就让我代你去给徐大人送饭吧！他对我有恩，碧痕只是想见见他，当面道谢而已。不会被发现的，碧痕求你了！”
　　“好妹妹，地上凉，快起来。”看着碧痕如此执着，秋雁也两面为难，想扶起碧痕，可碧痕的力气此刻却很大，仿佛在地上生了根一样，无论秋雁如何使力也纹丝不动。
　　秋雁最终还是动容了，交代了碧痕送完饭道完谢就快回来，千万不要久留。
　　见秋雁松口，激动的碧痕赶紧接过她手中的食盒，满口答应。顷刻她破涕为笑，一路小跑向贤王府藏在地下暗自修筑的监牢。
　　在潮湿阴暗的地下监牢内，戚云生还身着为见使者穿的紫色乌金朝服，可没想到此刻他却与使者一同入了监牢。
　　他只能怅惘着靠在牢房一角，透过地牢上方小小的窗口看着黑夜点点星光，思索着一线生机。想着想便笑了，根本没有生机，想不到自己竟然要死在自己最欣赏的人手上了。
　　不过他并不怕死，只是国君死社稷，大夫死众。他不知道自己死在这悄无人迹的地牢到底于苍生于社稷有没有意义？
　　回想这些年来，他其实也看出了柳靖的思异之心，只是却因为自己的私心选择目盲耳聋，如今却没办法装聋作哑了。可是，如果柳靖真能如他所言拯救百姓于启朝暴政中，自己也算没白死，就是可惜没能再见姐姐最后一面了！
　　堂堂七尺男儿，思亲之情让他脸颊上划过两行清泪。即将死亡的恐惧没有打倒他，可面对至亲之人的生离死别却击碎了他仅存的防线。
　　戚云生的父母早亡，家中只剩他与姐姐相依为命。姐姐徐书书于他如父如母，自是从小感情深厚，他本想成为姐姐的靠山，可是命运却要让他们姐弟诀别了！怎能不悲痛欲绝？怎能不眼含热泪？
　　彼时，身处幽暗地牢里，戚云生只能默默许愿：一愿往后天下太平昌盛，江山统一后无人再受战乱苦。二愿家姐一生平安喜乐，早日走出失弟悲痛。三愿自己死后可以落叶归根，长眠故地之下伴双亲。
　　绝望的戚云生咬破手指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留下血书，望柳靖看后可以念往日同僚之情分上派人送自己尸首归乡。
　　此刻，黑暗寂静的地下监牢里却回荡着一道女子婉转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
　　“徐大人，您可还记得奴婢？”
　　此时此刻，戚云生绝对想不到眼前这个瘦弱普通的女子就是他逃出生天的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