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宁》何十五

3、第 3 章

　　沈青杬帮冯始平把卧室的窗关好后，先是扶着冯始平在床上躺好，又去厨房中倒了杯温开水，连同下午时，林医生帮忙取的药，一并拿到了冯始平的卧室中。

　　沈青杬取出今晚需要服用的药，连同水杯一起，递到冯始平面前：“妈，吃药了。”

　　冯始平接过，朝他笑着点了下头。

　　在冯始平服药时，沈青杬也没闲着，他把那袋药，尽数铺展到桌面上，而后把相同的药归并到一侧，再拿出白板笔，在每类药盒上，把该药的用量，次数，主要禁忌等，全部都清清楚楚地标记了一遍。

　　冯始平服完药后，叫停了他：“哎，青杬，别费事了，这些药常吃，小静跟我心里都有数的。”

　　在冯始平开口时，沈青杬就已经停笔了，此刻安安静静地听完冯始平说的话后，又笑着应道：“没事，妈。”

　　见冯始平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沈青杬又补了句：“都说现在互联网化越来越便捷，可这提笔忘字的情况，却也越来越普遍，我这正好练练。”边说边在刚才停笔的地方，又把注意事项续上了。

　　冯始平看着他的侧面，良久，良久……

　　这孩子就是这样，总是事无巨细地照顾到所有，所有人和所有事，尤其是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不管是性格还是行为方式上，冯始平都发现，沈青杬与之小时候，有了明显地改变，这改变是不易察觉的，但不知从何时起，这份事事小心而妥帖的行为就已经铸成。

　　没人会觉得做事认真，细心不好，这么有责任心的人，按理说，做父母的应该感到骄傲才对，但冯始平知道，这份小心谨慎，滴水不漏，来源处，是沈青杬对自身的巨大自责，他从来不说，而他也从没像他说的那样，真的走出来过。

　　正是因为心里无比清楚，所以这一切看在冯始平眼中，尤是心疼。

　　“青杬……”冯始平出声，沈青杬刚把这些药整整齐齐地码在抽屉中，闻声，转过头来，望向她。

　　“最近工作怎么样？”

　　沈青杬有些提起的心，又稍稍放下，明快地回道：“挺好的，周总业务能力很强，哦，就周行南……”

　　见冯始平点了点头，沈青杬继续道：“今天我们还陪着几个意向客户去了近郊的垂钓园，谈了大半年的项目，基本敲定下来了，现在就等着合作方那边把需求细则发过来，等草拟完合同之后，大家坐下来把细节再完善一下，应该就能签了。”

　　不管是工作，还是学习，冯始平从来不担心沈青杬的能力，既然话起了头，那后续的“闲聊”也就能进行下去了。

　　冯始平感叹道：“行南啊，想当年他还是个半大的小伙，我记得刚来我实验室那会，跟个愣头青似的，我还问他的推荐导师，这娃娃有22岁？怎么看着这么稚嫩啊，你瞧瞧，这一转眼的功夫，都是周总了。”冯始平说时手下正无意识地把盖在身上卷了边的被子一角捋平，语气中满是欣慰。

　　沈青杬带着笑调侃道：“可不，以前愣头青的人，现在猴精猴精的。”

　　冯始平被他逗笑，问道：“成家了？”

　　“没呢，但家里催得紧，给他安排过好几次相亲。”

　　冯始平点了点头：“该成了，他跟你同岁吧？”

　　“按虚岁算的话，比我大上两岁，也30的人了。”

　　话说到这，算是说开了。

　　沈青杬沉了沉心，张口：“妈……”

　　冯始平静静地看着他。

　　“妈，我明白您意思，但……”沈青杬默了默，冯始平帮他接道：“我明白。”

　　“妈，抱歉……我还是想等先找到小柘之后，再……”

　　冯始平近乎耳语般：“我明白，不过青杬啊，我也希望你能明白，过去那件事，不是你的错。”

　　冯始平语气一顿，爱怜地看着他，“其实这些年来，你也知道，我一直都希望你能放下，”冯始平说到这，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又朝着那个此刻低垂着眉眼的人强调道：“是真正的放下。青杬，你跟小柘都是我的孩子，我真的不希望这件事一直影响你，甚或，影响你往后的生活，你有你自己的人生，明白吗？”

　　“妈……”沈青杬启了启口，抬眼，想说什么，余光中瞥见了床头柜上摆放着的水杯，又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

　　鬼使神差地，沈青杬突然冒了一句：“妈，我今天遇到一个人，他跟小柘……很像，真的很像，也许……也许，我就快找到小柘了！”

　　冯始平闻言，眼里有微光波动，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抚在沈青杬头顶，安抚性地摸了摸。

　　俩人间，一时无话。

　　过不多会，沈青杬退到门口，向冯始平道了声晚安，关灯，轻轻地合上了房门。

　　*****

　　雨，毫无征兆地下了起来。

　　刚开始是细细密密地沾在玻璃上，从起先的一点，两点，三点……到后来汇聚的越来越多，直到再也承载不住时，倏的一下，滑出一道痕。

　　而后，雨越来越密，滑痕也越来越多。

　　小雨终是转成了暴雨。

　　沈青杬在第一声惊雷后，向着已经默然盯了许久的通讯录中的一个名字上，按出了拨号键，而后把听筒放在耳边，从早已模糊不清地窗前向外望去，目力所及之处，只有窗上印出的模糊轮廓和窗外那看不清的大片大片昏黄光点。

　　响了没几声，电话便被接通。

　　“喂，青杬啊……”那边旋即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睡了？”沈青杬客气了一下。

　　那边也不含糊：“这都几点了，您老日理万机，估计夜生活才刚开始，我们这些体制内养老的，到这点都该梦周公了。”

　　“正经点。”沈青杬笑着打趣了一句。

　　“咋了这是？”钱郡终于正经了起来。

　　“你帮我查个人。”

　　“查人？你要查谁？”

　　“魏以宁，魏蜀吴的魏，以的话，可能是可以的以，宁的话，应该是宁静的宁，你先按这个查吧。”

　　“魏以宁？这人，A大的？”

　　“我估计是，但不确定，你先查查。”

　　“魏……以宁？我怎么感觉，听过这名呢？”

　　“真的？”沈青杬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度。

　　那边看他语气如此重视，也不敢擅断，只好不确定道：“要不这样，真也好假也罢，你等我明天到系统中查查，有与没有的，保管都第一时间告诉你！”

　　“好，那我等你信。”

　　“你沈青杬的事，就是我的事，”钱郡话语微顿，斟酌道：“青杬啊，你要查的这人跟……”话头被打住，没再继续下去。

　　“嗯，跟我弟有关。”知道他想问什么，沈青杬也不避讳。

　　吃了一颗定心丸的钱郡立马从床上坐起，尽管知道沈青杬看不见，但还是拍着胸脯保证，“明儿一早就给你信！”

　　“谢谢了。”

　　“你行了啊，没什么事，挂了，耽误我这做美梦呢~”

　　沈青杬挂了电话，手机退回到主界面，显示时间已经是晚间11点47分了，想着太晚，便给林司雅去了条短信。

　　“林医生，今天真是抱歉，吃饭的事，我抓紧安排。”

　　没想到，短信刚发过去，几乎是同时，电话便响了起来，而来电，正是林司雅。

　　沈青杬接起，“喂，林医生？”

　　“青杬，不是跟你说了嘛，叫我司雅就好，你要真当我是朋友，就别每次都这么见外，好吗？”

　　沈青杬一笑，“好，我下回一定改口。”

　　“吃饭这事，你可赖不掉啊~”

　　沈青杬笑着应道：“不能不能。”语气一软，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无奈，他自己听不出什么，但听在林司雅耳中，平时精英范冷气十足的沈总突然就显得可爱了许多。

　　但林司雅随即严肃起来，即使今晚这通电话没等来沈青杬主动打给她，林司雅也势必要回拨过来，“今天那个少年……”

　　“你也感觉到了？”沈青杬反问。

　　“确实跟青柘小时候的样子很像，但青杬，不是我泼冷水，我想告诉你的是，人体的骨骼都是有生长期的，通俗点说，也就是人会随着长大，骨头长开。我们常说，多年未见的人，猛一看会觉得这人怎么跟小时候不太一样了，就是这种感觉，但那个少年……当然啊，我是说当然，按小时候原样复刻着长大的人也有很多，我知道这不能一概而论，但我就是……”林司雅默了一下。

　　她怕沈青杬失望，一次一次，又再一次的失望。

　　“司雅……”沈青杬张口，叫出这两个字时，听筒对面同样望着窗外的人一愣。

　　“你的担忧，我明白，还是很谢谢你。”沈青杬说的诚恳，但沈青杬的话，在此刻的林司雅听来，有些恍惚，恍惚到，沈青杬又叫了她一声：“司雅？”

　　林司雅下意识答道：“好，我明白了。”

　　“辛苦了。”沈青杬再次表示感谢。

　　“约个时间吧，看能不能来做一下鉴定，这样我们心里都有数。”

　　“这个……”这次换沈青杬有点愣神。

　　约个时间？

　　下午那匆匆一瞥间，那双眼，此刻就像刻录机回放般，一下便冲撞到了沈青杬眼前。

　　“我想你肯定有所行动了，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林司雅俏皮一问。

　　思绪被一瞬拉回，沈青杬笑得无奈，俩人互道晚安后，沈青杬在手机中翻开自己的日程表，看了眼明天的行程安排。

　　原定计划是跟助理文雯去苏州出差，订的是上午11点17分的高铁票。

　　应该还有时间，沈青杬在心里想，等明天一早，先去A大看看。

　　他此刻没有关于那个少年的任何信息，但直觉驱使着他，即使这样，他也希望能到今天那少年下车的地方再看一眼。

　　不知为何，这个行动既未成行，明天一早赶到那，也不一定就能见到那个少年。但只要一想到这事，还是会让沈青杬莫名心安。

　　就好像冥冥中，他期待着什么，这感觉是如此清晰，在他每次寻到与小柘相关的消息时，都会出现。

　　可如今22年过去了，每次的结局无一不是以更深的沉默，更大的失望而告终。

　　但即使是这样，沈青杬也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他必须去做。

　　冯始平说他需要过自己的人生，但在沈青杬早已为自己规划好的人生中，找到因自己的疏忽而走失的胞弟沈青柘，是他生命中绝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且是眼下最重要的那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