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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鬼三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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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日,韩望川都没有看见萧靳安。找人打听,只被告知,自从那夜萧靳安领了一队人马上山后,便再没有出来,听闻吴行周也派了人上山寻找,只是一无所获,那一二十号人,仿佛就这般凭空消失似的。
待到第三日向晚,依旧未见得萧靳安的身影,他终是坐不住。送走最后一个客人,韩望川叫了车,独自朝上山赶去。
依旧是先前的荒山,一样的小路。他凭着记忆找到那棵老槐树,那几具尸体早已不在原处,韩望川脸上却没有半分惊讶神色。
晚来天晴,皓月当空,林间不知何时挂起一阵阴风,树影摇曳,犹如百鬼幽影月下缠绵。
韩望川忽然抬头道:“出来。”
他的语气轻且淡,在寂寥无人的荒林中显得如同鬼魅,若有似无。
半空忽然显现出几个黑衣人,仿佛凭空出现在那,不知从何而来。几人落在韩望川身前,脚步轻不可闻。
“大人。”
韩望川冷声道:“可查到他的行踪?”
众人无人敢抬头,纷纷跪下抱拳:“回大人,卑职有罪,前几日看到一伙黑衣匪徒,带着火器,将飞鸿镖局的几人都绑了去,之后便不见了踪迹。”
“他们往何处去了?”
“回大人,往西边去了。”
荒林另一头。
刘二肩上挂着先前的包裹,上头沾了早已干涸的血迹。前方蓦然出现一座破庙。四面通风,野蔓肆长,摇摇欲坠。为首的抬眼,看看天色道:“公子,咱领着这些东西,不方便驻店,要是有贼人嗅着味来,那可得不偿失,今夜就在这里歇一晚。”
为首的那人一点头,几人停了马,在庙前升起篝火。
马后拖了几个血人,在地上磨得浑身是伤,手脚筋被挑,琵琶骨穿了铁链,动弹不得,所过之处尽是一路血迹。
“咱们已经散了消息出去,若姓萧的小子居然还能沉得住气?真不担心我们动手?”
闻言,一个镖师气若游丝地吼道:“你就算杀了我们全部,也别指望我们二当家会向你们这些厮儿低头!”
为首的那黑衣人,衣着用料与其他几个大为不同:“居然还有力气顶嘴,看老子今天不崩了你。”说着,漆黑的铳口抵住那镖师的头顶。
另一个人拦住他:“公子,堂主千叮万嘱,这些人前往不能杀,日后还有大用处。”
被抵着头的镖师丝毫不惧:“你们都做这种勾当,莫非还怕被人说,我呸!”
刘二举起凤尾铳,狠狠砸向他的头,那镖师痛呼一声,顿时头破血流。
为首那个冷笑道:“好好享受你最后一夜罢。”
说罢用锁链将几人穿成一串,像拴畜生一样将他们绑在庙外。架了棍,又掏出路上打的鸡鸭来烤,很快香味四溢。几人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有人道:“这飞鸿镖局当真全是群麻烦的家伙,只恨跑了一个。”
为首那人道:“跑了如何,伤成那样,不等出林子只怕就嗝屁了。”
几人登时哈哈大笑。
绿阴做夜寒,山中雨如雾。枯枝稍瘦遍野冷,一片浓浓绿,古木翠到尽头。
夜渐深,篝火明了暗,暗了明,最终彻底陷入幽静。
夜中时分,刘二被冷露浸醒,睡眼迷离间,只看朦胧月光下立着五个人影,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他以为自己眼花,又着意去看,被吓得差点当场断气。
那五人头面胀胖,皮发脱落,唇口翻张,两眼叠出,身覆的也并非蓑衣,而是满身符纸,身后青烟缭绕,犹如索命恶鬼,依稀能辨认出,正是他们日前杀的那老头和他的家人。
刘二登时吓得起了一身冷汗,想起去推身旁众人,却发现推将不动,还以为他们睡熟了,近身去看。
一行十几人个个面目青紫,舌苔外露,竟全部死了。
他尖叫一声,手脚并用地从后门朝外爬,刚出了庙,空中传出一阵铃音,上空不知何时升起无数天灯,在幽暗凄凉的荒野中格外可怖。
他的脚有些软,声音因恐惧而有些干涩:“火烬堂二弟子在此,何人在此装神弄鬼,出来正面迎战!”
话音刚落,周遭青烟升腾,只听一阵铃音动,狂风乍起,鬼哭狼嚎,只听人唱道:“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寂寞黄泉,鬼灯一线,山鬼海神来座中,四更山鬼吹灯啸,有冤报冤,有仇申仇。”
随后听闻一阵敲锣打鼓,唢呐嘶吼,树顶上出现许多黑影,带着阴司鬼面,穿水鬼蓑衣,交叠蹦跳,赤红花瓣如漫天雪花撒下,鬼影宗错间,一个带着青鬼面具的白色身影自空中缓缓降落。
“天灯高悬,百鬼开路,你是,你是……”
那白衣鬼面人慢慢附身,手中一柄血红拂尘,衬得素指雪白光洁:“我是什么?”
“阎、阎、阎……”刘二面色惨白,吓得动弹不得。
见那人一步步逼近,他忽得回过神,手脚并用地朝庙内爬,手抓上地上的火铳,却被一拂尘打掉:“火烬堂的人都这般无用,没了火器,连与我交手的勇气也没了吗?”
他从怀中摸出一把特质的小刀,一下一下,片下刘二脸颊上的肉。
“啊啊啊啊啊啊——”
刘二痛得满地打滚,从牙缝中挫出几个字:“你这九夤司的走狗,你敢杀我,我师父不会放过你的。”
血很快浸湿那人的之间,面具下传出轻笑:“回去给你家主人复命,就说,阎脂观妖道梅绛雪,路经此地,一时兴起,看西陵火烬堂不顺眼,欲于几日后造访,顺便,取一取他曹堂主的命。”
西陵,火烬堂。
浴汤内撒满花瓣,年过七十的老儿正被侍女伺候着吃葡萄,周遭娇妻美妾,笑若银铃。
老头拦着一个美人的腰:“阶儿出去这么久,也不知道历练得如何了。”
那美人立刻“咯咯”笑起来:“堂主英明神武,阶儿是您唯一的儿子,虎父无犬子,此行必然是历练有成,不会叫您失望。”
“只可惜身边人不中用,竟然被一个小押镖的逃了。”
弟子敲门传话:“禀报堂主,外面有个人,说有急事想求见。”
老头道:“哦,何人?”
“说是什么飞鸿镖局的,叫吴行周!”
老头慢慢睁开眼:“他一个人来的?”
“是!”
“让他进来。”
一炷香后,老头这才披了衣服,姗姗来迟。
正厅里站了个朱红身影,俊逸高挑,手摇折扇,颇有些风流公子之感。
老者往正中的太师椅上一座,身旁立刻有侍女添上茶水,对方站着,他坐着,也没觉得又何不妥。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小吴总镖。只可惜老头子记性不好,总念着当年吴大侠当家时,一呼百应的景,看来,这些年,飞鸿镖局的日子怕也不好过罢。”
吴行周微微一笑:“咱飞鸿镖局旁的没有,先父在世时,也曾在江湖上交了不少朋友,在下虽年轻,想请一两个老朋友,还是请得动的。只是听闻舍弟带人来曹公处叨扰多日,心想不过是接几个人,不用大费周折,于是便亲自登门,也免得人多扰了您清净。”
曹永昌吸了口茶,砸砸嘴:“吴总镖怎么不早说,这恐怕不大好办。你那弟弟前些天无缘无劫了老夫的儿子作人质,闹了好大的动静才罢休,老夫不得不对他掠施小惩。”
吴行周轻摇折扇:“原来如此,那在下先替那不成器的弟弟向堂主大人致歉。”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老夫独子为令弟所伤,老夫心下伤痛,若非念着他的身份,恐怕江湖上就再没有这号人咯。”
吴行周脸色不变,只礼数周全地向他拱手:“舍弟生性鲁莽,做事不计后果,还请堂主赎罪。”
见他这么卑微,曹永昌瘫在太师椅上捋着一把长须,左右侍女连忙摇着羽扇,他微微探身道:“你在堂上跪满十天,我便放了他,如何?”
如此堂而皇之地折辱,连周遭伺候的侍女也不免捏了一把汗。吴行周却依旧笑得随意:“我到无所谓,只怕曹公在小辈面前说话不算话,那在下该往哪说理去?”
曹永昌呵呵一笑:“你且跪,跪到我满意,自然让你带着你那宝贝弟弟滚,大丈夫一言九鼎,就看吴总镖意下如何。”
言罢,曹永昌摇着羽扇,作势要走,突然听到身后“扑通”一声。
吴行周双膝跪地,背脊笔直:“既然曹公这么说,在下岂敢不依。”
见状,曹永昌忍不住哈哈大笑:“想当年吴大侠一生纵横江湖,可叹可叹,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软骨头的儿子。”
吴行周也笑:“在下自知天资不足、难堪大用,怎敢与家父相比,原本只求父亲留下的祖业不要折在我手里罢了。只是不知,飞鸿镖局与火烬堂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不知曹堂主为何苦苦相逼呢?”
“进了里屋,曹永昌脸色一沉:“那姓萧的还没逮到么?”
“没有。”左右应道。
曹永昌怒喝:“一群,连个小杂种都看不住,告诉刘二,要是逮不到那小子,他们几个再也不用回来了。”
左右瑟瑟道:“是。”
“堂主别急,那小子为了逃跑,不是自断了一臂吗,少了一只手,他能跑多远?”妾室笑吟吟地捧来一桌子金玉美盏,放着珍馐佳肴。
曹永昌面色阴沉,伸筷子夹起一粒裹了辣子的珍珠鱼丸,放入口中,味道与平日似乎有些差别,他皱着眉又吃了几粒。忽然,筷子一滑,一颗丸子咕噜噜滚到地上。
美妾忽然惊叫一声,晕了过去,见状,几个侍女上前搀扶,注意到地上的珍珠鱼丸,只见一面黑洞洞的,另一面光洁雪白,甚是怪异。
见过些世面的小厮忽然脸色骤变:“这是……这是人的眼珠子!”
外面忽然乱起来,一个肮脏滂臭的人影冲进来,身上粘的不知是泥还是粪,身后无数弟子都逮他不住。那人一见曹永昌,疯也似地扑来,口中不清地喊道:“堂主救我,堂主救我!”
曹永昌一脚将他踹翻:“何人敢来胡闹,也不拦着,都反了不成!”
旁边伺候的看清了来人的眉眼,惊道:“这人,莫不是刘二?”
刘二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爬着像那侍女去了:“堂、堂主,是刘二,是刘二!”
曹永昌扔了筷子:“你一个人跑回来干什么,阶儿呢?”
刘二忽然哈哈大笑:“死了,都死了!对了,阎脂观,阎脂观的妖道带着恶鬼的来索命来了,堂主救我——”
“胡说,老夫活了七十余载,手下死人无数,从未见过甚么鬼。”
曹永昌的身子一抖,左右立刻道:“堂主,这人疯了,你别听他瞎说,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无事,堂主别忧心。”
“打发人去找,快去!”
几个弟子七手八脚地好不容易摁住发疯的刘二,捂了他的嘴向外拖,吴行周正跪在正厅中,看到这乱哄哄的场景,又看曹永昌黑着脸出来,忍不住道:“这便是火烬堂的弟子,当真是风度翩翩,不失门派风范。”
曹永昌没工夫搭理他,而是拉了自己的大弟子:“去,去广发英雄帖,就说金阙那边有异动,请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长老、掌门于七日后赴火烬堂商议要事,事关重大,切莫耽搁。”
那弟子立刻领命出去。
吴行周扬着左侧的眉毛,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曹公,何事如此慌张?”
曹永昌面色阴沉:“你再得意几日罢,阎脂观那帮妖人现世,这江湖恐怕要变天了。”
一个弟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堂主不好了!”
曹永昌正觉得怒意上涌,吼道:“回话就回话,不要吓着人,我平日便是这么教导你们的?”
那弟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手指着城门方向:“公子他,公子他,城外边……”
曹永昌坐着马车赶到西陵城墙时,便看到那里已经围了许多人,个个仰着头朝城墙上望去,他不由也随那些视线看去,只觉得阳光晃得人眼晕。
城墙上并排挂了十几号人,全被开膛破肚,死相惨烈,正中那个面色青白,双目圆睁,嘴巴长到非人的大小,里面好像塞了什么东西。
“阶儿——”曹永昌一眼便认出这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独苗。他深抽一大口气,两眼一番,直直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