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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子夜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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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半月,火烬堂灭门惨案在整个武林掀起轩然大波。
先是西陵第一门派一夜之间灭门,再到柳安、封明、严罄。种种迹象表明,销声匿迹已久的魔教卷土重来。
韩望川进来时,萧靳安正趴在床上翻书,翻开的那页写着:“金阙以东有山,山上有道观,观名阎脂。其弟子皆习邪术,可通阴阳。观主名梅绛雪,乃此法集大成者,弑师而即位,传闻身披极阴之气,乘一顶白骨花轿,所到之处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萧靳安兀自点头:“原以为魔教都是箍到山沟沟头,靠吃耗儿活着,不想还挺像那么回事。”
韩望川道:“靳儿这是在担心?”
“呸,管他是谁,要是敢动我飞鸿镖局的人,小爷我觉得打得他滚回山沟里,这辈子都不想再出来。”
韩望川微微一笑,进而正色道:“靳安,有个事我得提前告诉你。魔教现世,武林动荡,方才收到消息,当今最大的门派祈安宫将于三年后召开武林大会,共同应对魔教。我得回一趟云上打理好庄内事物”
萧靳安皱了皱眉:“为何要等三年?”
韩望川摸了摸他的头:“你再长几岁便懂了。”
“你总拿我当小孩子,”萧靳安冷哼一声。韩望川无言半晌,忽然清浅一笑,如盛夏芙蕖绽放,萧靳安直接看呆。
“还疼么?”见他不动,韩望川以为他左手的伤又发作,动作轻柔地给他按揉背上的肌肉,尽量不去看他空荡荡袖管。
萧靳安舒服得直哼哼,嘴上却假装哇哇乱叫:“疼,疼死我了。”
韩望川一惊,忙停了手:“我不是故意的,我去叫大夫。”
谁知衣角被人拽住,萧靳安用下巴点了点水果篮:“要吃韩公子削的梨子,吃了就不疼了。”
“好,我替你削。”韩望川在他的床边坐下,勉强冲他笑一笑,细心削起梨子。萧靳安还没来得及感动,就见那梨子皮大块大块地往下掉,好好的雪白大胖梨就这样变得坑坑洼洼。
刀尖在果肉上剜下一块,递到他嘴边:“张嘴。”
萧靳安皱着眉盯着那块梨,好像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直接将头一甩:“削成这样要我怎么吃?”
韩望川无奈,正要去拿另一个,萧靳安却突然伸长脖子,从他手里将整个梨子叼走。
他吓了一跳,怕他弄掉,忙伸手去接,却不小心碰到对方的唇瓣,顿时触电似的收回手。
萧靳安晃了晃右边身子:“韩哥哥,我都这样了,你忍心看我连个梨子都吃不到么?”
听到这声格外亲昵的“韩哥哥”,韩望川先是一愣,从脸红道耳朵尖。萧靳安笑嘻嘻地凑过去,将含着汁水的梨肉,顺便在他手指上舔了一下,竟然比梨肉还要嫩。
“抱歉,如果早点找到你,你的手不致如此。”
他伸手摸了摸放在身侧的木质手臂:“其实还好,没想到阿疾那丫头还有这本事,这两日我已经练习惯了,不仅能耍刀,还能用这木疙瘩转花手,我表演给你看看?”
韩望川却根本笑不出来。
萧靳安一把拍在他肩上:“想当年老子一身伤,还断着下巴,还不是把那两姓吴的拽了回来,这点小伤,没事儿,”萧靳安嘴里包着梨子,含糊不清道,“说起这个,我当时真以为要死了,你是这么找到我的?”
韩望川不说话,只是将一袋流光溢彩的碎石递给他,苦笑道:“收好,别再弄丢了。”
匆匆一晃,两年飞逝。
这两年,各地纷争不断,因魔教作乱,火器妙药的走私愈演愈烈,萧靳安不得不亲自随船监察,而韩望川的兰茵山庄远在极北,纵使伪眸飞骁愈发便捷,二人依旧聚少离多。
又是一年元宵。
韩望川踏进了飞鸿镖局的院子,脱下蓑衣,抖落一身风雪。
“萧二当家呢?”
袁疾正在院子里扫雪。“韩公子来得不是时候哇,二当家走镖去了,年前恐怕回不来。”
错过已是常事,可韩望川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转身离去时,却听见半空中传来微沉却清朗的声线:“谁说老子回不来?”
韩望川难以置信地仰起头。
先前的少年已有了玉树临风之姿,身型利落地从飞骁上跳下来,偏了偏头,笑容肆意又张扬,只往那一站,便是千万风情。
两人对视一眼,韩望川先是按耐不住,上前两步似要抱他,萧靳安却故意伸手抵住他的胸膛。他似乎有要事交代,径直朝堂中走去。
从堂中出来时,韩望川仍站在原地。萧靳安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冲上去拉起韩望川的袖子,将他一把拽进火房,关上门,迫不及待地吻上去。
数月不见,熟悉的气味萦绕在鼻端,韩望川微微低垂眉眼,将他紧紧拥在怀里。
许久,两人才分开些许。萧靳安喘着气:“方才匆忙,未与你好好叙旧,”伸手挑起他的下颚,指腹摩挲着细腻光洁的脸颊,“你不在的数月,老子牵肠挂肚、夜不能寐,恨不得直接飞到你身边。”
韩望川被这话腻得一哆嗦,手不由地紧了紧:“飞鸿镖局手眼通天,什么消息查不到,萧镖头多虑了。”
萧靳安:“只有天天见到你,我才能安心。”
韩望川的气息有些不稳,却依旧制止着他的动作: “靳儿,这是在火房,随时会有人进来。”
萧靳安却越发不安分,在他的腰上掐了一把,笑道:“怎么办,一见娘子便心痒难耐,不小心失了分寸,该打该打。”
一股热意爬上耳尖,韩望川忍不住,一边试图推开他:“晚上再说。”
萧靳安却募地凑近,捧起他的脸,四目相对,笑容暧昧:“韩公子离开数月,定力涨了不少啊。”
韩望川皱着眉,似是在极力压抑着动作,谁知对方已经急不可耐地仰起头,色胆包天地开始吻他的眼睑,湿/热的触感顺着鼻梁慢慢滑落到颈项间,一双手摸到他腹前,试探地去解他的腰带。
无定刀和折露剑一起被扔到火房另一头,萧靳安忽然头晕目眩,回过神来时,已经被抵在墙上,外袍下摆被撩起,温玉般的手探进来。
他大惊失色:“你个混——”韩望川低下头,堵住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腌臜话,手上突然用力,将他整个人悬空托抱起来,下摆的布料全部堆到腰上。
萧靳安低呼一声,抱住他的脖子才不至于滑下来,恶狠狠道:“姓韩的,你完了,你是真不想活了?信不信老子——”
“别乱动,”韩望川咬着他的耳垂低声道,“我原本不想的……”顺着他的背脊一路向上,自顾自拉扯下他身下的遮挡,笑道,“况且我们靳儿这么厉害,若真不想要,哪用得着动嘴?”
萧靳安最受不得他这么叫,冷哼一声,把脸埋进臂间,耳尖迅速飞红:“你真是个混账。”
韩望川轻笑一声,双臂撑在他身侧,感受着他在自己的怀里微微颤抖,慢慢坚硬。
天寒岁欲暮,春秋及冬夏。沈乱枕席间,缠绵不觉久。
天空不知何时爬上阴云,似是下雨的前兆。半个时辰后,厅内重回寂静。萧靳安胡乱躺在桌上,双眼含雾,气息微喘。韩望川从外面进来,攥着截手绢,看着他的模样,饶有趣味地擦了擦嘴角。
萧靳安翻了个白眼,转过身自顾自生闷气:“你简直禽兽不如,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人这么混蛋?”
韩望川在他身边站定,俯下身替他拉好衣服:“靳安,过了年我得回去了。”
萧靳安的脑子还昏沉,没好气道:“韩哥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
“此去两月,归来时你方弱冠,到时候,我会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接你回去,靳安,你可愿意?”
萧靳安眨眨眼,突然跳了起来,一向伶俐的口舌像卡住了般,半晌才挤出三个字:“我、不、要!”
韩望川愣在当场,却见萧靳安绯红了脸,牙齿都紧张地开始打架。“我们镖局可是懿洲第一镖局,怎、怎么说也该你入赘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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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深沉。红色的身影进了寂寥的飞鸿镖局,推开公廉堂的大门。
韩望川靠在公案上,手中擦拭着一柄色泽古朴的黑色宝剑。
“不知吴总镖深夜找在下,所谓何事?”
吴行周没有一贯散漫的笑容,关上身后房门。
“二十年前,兰茵山庄在北迁途中,曾遭歹人屠害,全族上下三百二十九口人无一幸免。韩老先生与夫人只孕有一子,尸体打捞上来时已经烂成一滩肉泥,”
韩传出停下手里的动作,眸色冰冷彻骨。“你想说什么。”
“所以说韩庄主,你究竟是谁。”
……
第二日,萧靳安起了个大早,习惯性地去找韩望川,可找了一圈连个人影都没看到。迎面却撞到刚从外面回来的吴行周。
“不必找了,他昨夜已经走了。”
萧靳安不可置信:“不是说要在这里过年吗,怎么这么急。”
萧靳安从未想过,此去一别竟是天人两隔。
大半月过去,一日袁疾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二当家,不好了!”
“二当家,请节哀,韩庄主他……”
单枪匹马闯进那片他失踪的雪原荒漠,在里头寻了一个多月,问遍了他见过的每一个人。最终拼凑出事情的真想。
北上的途中遭遇百年难见的暴雪,韩望川所在的商队所有人都毫发无伤,除了他。
对于这个结果,他怎么都不能相信。韩望川武功高强,怎么可能连平民都不如?
一个月后,吴行周带人在一处断崖边找到了他。没人知道萧靳安是怎么在断水断粮的极寒中生存下来,只知道他的嘴唇干裂,面色惨白,怀中却紧紧抱着那把造型古朴庄重的乌木宝剑。
秃鹰盘旋在上空,迫切地盼着他咽气。他枕着一块断掉的石碑,上面只剩最后两行字:“好风难过境,新雪未沾泥。”
他睁开眼,看着苍白的阳光,惨然一笑:“哥,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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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靳安是在窒息的痛苦中清醒过来的。
泔水的气味熏得他阵阵恶心。
“醒了?”毫无感情的声音传来。
萧靳安还未反应,潲水桶直接朝他砸来。
额头一阵剧痛,他闷哼一声,滚烫的液体滑下。
无定刀和折露剑都被收走了,右手无力地垂着,衣服和血肉黏在一起,钻心地疼,可再痛,也比不上此刻心底的痛。
晃掉挂在头上的菜叶,看向石阶上站着的人。
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每个午夜梦回都忍不住怀念的人,此刻穿着白色的衣裳,外面披着血色长袍。和当初没什么两样,可好像又有什么东西,已经完全变了。
“报大人,打捞到尸体二十六具,船工和侍从十人,随行的十七人,全是那条私船的人。”
“过所上写了统共三十一人,随行的应有二十九,继续搜。”
“醒了?”毫无感情的声音传来。
红色拂尘搭在左臂上。他动了动下巴,发现被安上了简易机括,可以勉强说出话。
萧靳安直勾勾看着他:“韩望川,我向来不是太聪明的人,所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韩望川看了看左右,周围的人依次出去,地牢内只剩他两人。
他高坐在公案后,语气冰冷,像是对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飞鸿镖局藏着一条走私暗线,萧靳安,你知不知道?”
萧靳安的眼中先是惊愕,而后转为愤怒:“绝不可能!”
“我还以为他与你的情意有多深厚,原来也不过如此。”
“什么意思!”
“吴行周早就知道阎脂观盯上了他,故意放你作为诱饵,转移我们的注意。”
萧靳安愣愣地不敢相信,忽然觉得很荒谬:“你接近我,就是为了搜查飞鸿镖局走私的证据。”
他并未直接回答,可神情已是默认。“只可惜,我算错了你在他心中的分量。都说商人重利轻义,看来当真不错,萧靳安,我若不杀了你,怎么对得起他这片心?”
“当年我问你,像你这样的世家公子为何和流落烟花巷,当时我还笑话你傻,谁知你哪是傻,你真是机关算尽,费尽心思。”
“别说得自己好像很委屈似的,这些年你手上沾了多少人命,你还数得清么。”
萧靳安突然狂笑出声,笑着笑着,脸上已经全是泪:“早听闻韩公子至高至洁、不染尘埃,事实呢,梅绛雪梅观主,你的手又有多干净?火烬堂上下五百多人,可都是你杀的吧,难道他们每个人都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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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月后,以飞鸿镖局为首的武林联军突然北上,装备最精巧的飞骁和火器,各地势力松垮,几乎没有受到阻拦。
五十余门火炮对着金阙城轰了整整半个月,商会众人无奈困于其中,终于,开城投降。
为首的青年一身银铠,正是吴行周。当初若舍不得萧靳安,武林盟便有借口围剿飞鸿镖局,是多几个月准备时间,还是立刻拉整个飞鸿镖局陪葬,他没有办法选择。他只希望姓梅的能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不要做那么绝。
“靳安,等着我。”
军队涌入皇城,迅速占领大内。吴行周亲自领队,将整座金阙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菜市口找到了萧靳安的头颅。
那一丝的侥幸在看到真相时,彻底破碎。
“梅、绛、雪!”他将他从高高的竹竿上放下来,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没事了,没事了,哥哥带你回家。”
又是一年元宵佳节。风雨桥对岸来了几个江湖侠士。
“听闻金阙有一名妓,号称群芳之冠,却不知在哪儿。诶,前面好似有个乞丐,咱去向他打听打听,若能一睹美人风貌,那才叫不虚此行。这位公子请留步,听闻此地有位梅姑娘,不知现身在何处?”
那人缓缓抬头,眼神木讷空洞,白衣上沾满污泥。
“什么有姑娘没姑娘的,从未听说过。”
他的身后,红梅翩跹,花灯如昼。
“美人去钗弄沉香,
青烟缭绕碧纱窗。
凭阑一曲千载尽,
莫话今秋灯影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