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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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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始终记得,属于他的空间,矮□□仄,房间里面仅有的一扇书本大的窗子,如果那称得上窗子的话,窗子前面是久久没有人打理的窗帘,满是脏污,已经看不出里面原来应该有的颜色,偶尔有风吹过,撩起窗帘的一角,总会有那么几线阳光会从那些窗帘的缝隙泄露进来,照亮这个不大的屋子。
记忆里面他的母亲总是很忙,母亲告诉他,她之所以疲于奔走,为了挣钱劳心劳力,是为了他们能更好的生存下去。母亲总是这样忙碌,以至于都忽略了他们自己的生活,他们的家,总是一团糟,每次放学回来,他只会看到一地的酒瓶和空荡荡的屋子。
他很少和母亲交流,但他依旧热爱着母亲。
直到一次陌生人的拜访,让他更确定了他的热爱。
他记得那天下着绵绵细雨,跟以往在电视剧里面的套路一模一样,分别都必须选在这样的雨天才能进行,仿佛只有潮湿泥泞才能彰显离别的忧愁。
他看到母亲坐在茶几的另一边,面对面坐着的,是正襟危坐的一个陌生女人,即使陷在绵软的沙发之中,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坐姿。他当时还在象牙塔中,看不出女人的衣饰考究入时,只是觉得她的微笑冷漠疏离,看人的眼神带着一股高高在上。
母亲招呼他,叫他同女人问好。
他感觉不到对方的善意,因而只是礼貌的点头,不在旁作陪,也不留恋他们会客的范围,独自会到属于他的空间,虽然这里在别人看来脏污不堪,但他甘之如饴,并且乐在其中,因为这是他的空间,在这里他可以找自我,找到他存在的意义。
简陋的房门根本隔绝不了外面的声音,他都不需要专注,外面的声音源源不绝灌入到他的耳中。
“孩子怕生。”母亲赔笑着,跟对面的女人解释。
那女人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像潺潺流水,温柔动听,“高中了?”
“是的。”
“高中这样还这样内向,怕是在徐家会受欺负。”得到肯定之后,那女人沉吟了半晌。
“这些年,我没有找徐家要过一分,都是我独自赚钱养他,因而可能忽略了对他的教育。”母亲说。
“你既然这么倔强,现在又何必来联系我?后悔了?”那女人说。
“……”
“我担心之后再没有人照顾他。”母亲被对方怼得呼吸一滞,停顿仿佛一个世纪,思虑许久,说话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哦?你要嫁人了?”
“你明知道我不会这样做。”母亲不理会对方的揶揄。“我有不得已的理由。”
“那么你要我怎么样?”对方也没打算刨根究底。
“如你们所愿,带他回徐家。”多年以前他们就找过她,表达过要带他回去认祖归宗的想法,毕竟是徐家的孩子,但她倔强的想要守住当年的爱情。
明明她才是初恋,而后却辗转成了第三者。她不甘心,她只能孤独的守护着他们爱情的结晶。
直到现在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日渐虚弱的身体让她再也没有了倔强的底气。
他再没有听到更多信息。
那天的雨声很大,哗哗啦啦砸在屋檐和路面,像是一首哀戚而宏大的离别乐章。那声音淹没了少年挣扎的呼喊,他被迫离开了那个他生活了17年的小屋,被迫母子分离。
他后来有了新的名字,徐世杰。他有了新的屋子,宽敞明亮富丽堂皇。
即使是换了名字换了屋子,但他依旧是他,也不可能变成另外一个人。
他依旧惦记着他的亲生母亲,尽管徐宅里面的当家主母说,他应该唤她母亲。他嘴上应和,但心底知道他的母亲只有一个人,她还在那个逼仄的小屋里面独自生活。
当家主母有一个亲生孩子,她对那孩子温和友善,脸上无时无刻都是宠溺的微笑,一句重话也不会对那孩子说。
他自然是不奢望当家主母会用相等的态度对他。毕竟他被姑姑带回,显然是作为姑姑的筹码,是要与她的孩子一争长短的竞争者。
放在寻常人家,家里来个竞争者必定不会好过,何况这个竞争者还威胁到自己亲生孩子的权益。
其实他想回去看看自己的母亲,看她是否安好,也想问问她为何这么狠心,狠心切断数年的母子情谊。
但当家主母不允许。他无数次的请求,都被当家主母驳回。
他无意争权夺利,他只有这样一个卑微的请求,但事与愿违。
他求助过父亲,父亲公事缠身,嘴上应承,转过背就忘了。
他求助过姑姑,姑姑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重点是要在徐家站稳脚跟。
他甚至求助过接送他上学的司机叔叔,司机也只是神色复杂,满脸为难,直呼大少爷不要让他丢了工作。
他求助无门,内心很烦躁。
直到有一次,接送的车子被堵在路上,说是迟到几分钟,嘱咐他不要乱走,乖乖在学校门口等就好。
他木然站在学校门口,看着同学们一个个有说有笑放学回家,回到专属于他们的家,回到他们的父母亲人身边。
他有所感,心底泛出一种逃离的冲动。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他家的门前。对,他的家,那个矮□□仄的小屋子才是他的家。
门内传来低沉而有节奏的重金属音乐声,敲击着他不安的内心。
他敲了敲门,门很快就开了,门内透出刺眼的光线,晃得他往后倒退了一步。
他眨着眼睛适应了好久,眼前的花白才渐渐散去。
对面是个陌生男子,梳着脏辫,嫌弃地盯着他,对于突然冒出来的他显然没有多少耐心。
“小鬼,你走错门了!”
门啪的一声当着他的面关了。他愣愣看着顶上的门牌号。
难道他住了十七年的家会走错吗?但嘈杂的音乐、炫目的射灯和脏辫男人,都在提醒他,这里已经物是人非。
那母亲去了哪里?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与母亲相处十七年,感情深厚,一朝分离,现在母亲却连住处都换了,没有任何解释,他不懂母亲的用意。
他漫无目的,在大街上游走,身边全是母慈子孝,家庭和谐。
那些场景太刺目,刺得他的心太疼,所以他选择了一条僻静的路。路的尽头有一座桥,桥下是滔滔江水,他浑浑噩噩沉浸在被母亲抛弃的悲愤中,他跨上大桥围栏的时候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那年甘白亦刚刚升上高中。青春期的孩子懵懂无知,更何况她怀璧其罪。
不是言灵这同学考试交白卷,就是言灵那孩子出门被狗咬,再不然就是言灵某渣男同学转身爱上女海王。
这些孩子即使回家告状给自己父母,父母也只觉得太玄乎太超出认知范围,不会去追究细节。
但流言就像风雨,你即使躲在屋子里,隔绝得了它的型,却隔绝不了它的声。
甘白亦的母亲白钰也听到了这样的流言。
别人只当孩子之间的玩笑恶作剧,哈哈而过。但白钰却不这样认为。
言灵这个技能世代相传,身为甘白亦的母亲,自然不可能是言灵之外的普通人。
但白钰却极力融入大众,不用言灵,反而更努力做普通人。因而她也是这么教导甘白亦的。
年纪还小的甘白亦不明白,既然身怀异能,为什么选择平庸。
母亲教训她的时候,她想不通,既然命中注定与众不同,为何必须庸庸碌碌,平凡一生。
那天甘白亦跟母亲又因为言灵大吵一架之后,独自跑到河边散心。那天的河边和往日不同,往日只有健身跑步的人,偶尔路过,不会过多停留。那天却围了好多人在河边,惊叫的,围观的,打电话叫救护车的好不热闹。
甘白亦好奇,挤进人堆。中间是一个少年,穿着与她同校的校服,浑身湿淋淋的躺在地上,面如土色,奄奄一息,现在是落水之后被好心人捞上来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救护车的影子都没见到,上下班高峰期的路况每一个在这里居住的人,心里都一清二楚。
有个实习护士恰好路过,给他做心肺复苏,摁压他胸腔,压得手都酸了。
情况并没有好转,他脸色铁青,只有出气没有了进气。
人群中有人自称铁口直断,说这孩子没救了,大家赶紧散了吧,免得看到死人晦气。
众人被这么恐吓,都开始纷纷撤离现场,只留下了几个胆大的。
甘白亦觉得这正是施展自己异能的机会,可以借此证明给母亲看,言灵有用,普通人在救人面前根本束手无策。
“好像听到救护车的声音。”她说,“这里路歪歪扭扭,怕是进不来。我是不大认得路,不然就去引导救护车过来了。”
“我认得!”“我认得!”
剩下的几个都踊跃表现。这让甘白亦很满意,她就是想把这些人找借口支走。
她虽然一心想证明言灵有用,但还是不想在此之后被一堆人知晓骚扰,她赌的只是和母亲的一口气。
在确认在场的人都离开了之后,她居高临下的望着这位溺水少年,蹲下来,抬手搭在他的额头上,
“你会像你没落水之前一样,你会恢复正常的呼吸,你会活过来。”
言灵的力量不可小觑。她的话音刚落,那位溺水少年的状态便有了明显的好转,剧烈咳嗽了几下,把呼吸道内的积水都喷咳而出,呼吸瞬间平顺了许多,脸色也渐渐好转。
她对自己所作之事很满意。言灵救人于危难,为什么要摒弃这样的异能。她想到了无数种驳斥母亲的说法。
甘白亦洋洋自得的时候,却突然听到背后传来惊恐凄厉的尖叫,“妖怪啊!!!”
之后是跌跌撞撞跑走的声音。
甘白亦回头,看到的是身着和她同样校服的背影。
她自忖跑走这位怕是看到了前因后果,一时之间接受不了。
但是妖怪这样的定义,自小到大朋友之间的类似玩笑也开过不少,就由她去吧。
估计也和之前同父母告状一样,掀不起太大风浪。
没多久之后,有人把医护人员领了过来。
医生检查了溺水少年的情况之后说,
“这孩子生命体征良好,除了落水衣服湿了,有些受凉,其他没事。”
“怎么可能,医生你再仔细看看,我刚去接你们之前,他都已经只有出的气了。”
医生边收拾着检查用的物品,边压抑住被戏耍的怒气,“不要再开这种玩笑,又不是愚人节!”
“是真的!”周围众人纷纷应和。
“也许是他自己呛出了气管的积水,呼吸就畅通了。总之,现在没事了。”
一旁的甘白亦微微一笑,言灵出了手,又怎么可能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