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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 5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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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医院时晚上七点过,许岁良在医生那打了针,让周景出了点儿小钱。
医院人多嘈杂,换季感冒发烧的挺多,许岁良没想多逗留,迅速跨出了医院的大门。
此刻外面的天已经暗了下来,空气也降了点儿,许岁良双手放进了卫衣兜里,视线迷茫地在周围扫了一圈。
这边挺多小吃摊子,很轻而易举就扯起了许岁良的食欲。
“想吃红薯吗?”周景突然问。
许岁良偏头看了他一眼,“你想吃?”
周景摇摇头,“我记得你挺喜欢吃。”
许岁良确实有那个胃口,但所有话一从周景的狗嘴里吐出来他就不乐意了,“我不想吃谢谢。”
他拽拽出一句继续了步伐,冷漠地路过一众小吃摊踩进了一条巷子里。
巷子逼仄隐秘,是外地人转晕了也找不着那种程度。
许岁良直行,路边的灯要熄不熄的,他原来就住这一段,从小跟着父母潇洒在这一片小地方。
周遭寂静,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许岁良直走出一条巷子,入眼的是一横排的老楼房,楼房下边则是一些小吃摊铺。
这么久了,许岁良倒没有回去看看亲人的想法。
家里五口人,他爸妈,他,弟弟妹妹,作为长子,他永远是被排外的那一个,得懂事得优秀。
许岁良的前半生没有亲情而已,除了每年朝家里寄钱时能感觉到一点儿几乎没有。
难听点儿说,他原来就是一ATM机。
一阵妖风吹过来,许岁良打了个哆嗦,他扣上脑后的帽子,手揣卫衣兜里小碎步地跑进了一家面店里。
晚上八点,店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许岁良找了个里面点儿的位置,抬眼向着厨房方向扫了眼。
面店东西现做的,厨房和用餐区就搁着一块玻璃。
这儿面积不大,墙壁上贴着面的种类和价格,白墙脏兮兮的,看起来有些日子了,但木桌擦得干净,长椅稳固。
“吃这个吗?”周景慢吞吞地坐去了许岁良的对面,挡住他视线的同时从筷筒里挑出一双筷子来。
许岁良现在对周景特别敏感,特有恶意,一听这话顿时不舒服了,“你要是嫌弃就回去。”
“不是。”周景抽出张纸擦擦筷子递给他,“我请客,不想法讹我一顿?”
“没那精力。”许岁良接过,“我和你没仇,别故意犯贱找不痛快。”
周景吸了口气,“吃什么?”
“牛肉粉,红汤。”许岁良说,“二两的,多加一份牛肉。”他微顿,“还要俩煎蛋,给我泡汤里。”
闻言,周景默默起了身,效率极高的跑到前台开始提要求。
没要着半分钟,他坐了回来,挑一双筷子自己握手上再次将视线投去了许岁良的脸上。
“今天的事情谢谢。”周景说。
“别提。”许岁良扬一下自己的手,“三千五,还得分趟去医院打针。”
周景抿直了唇,沉默两秒道,“后面四针我陪你去。”
“没必要。”许岁良拒绝得很利落,视线又飘去厨房里,显得几分漫不经心。
见状,周景随着许岁良的视线摸了过去。
厨房里就一个老人忙碌着,佝偻着背,正端着碗捞粉。
“认识?”周景问。
“小时候生活在这儿。”许岁良收回眼,没再多看,“经常来这儿吃东西。”
周景淡应一声扭回了脑袋。
许岁良搓一把脸勾出了衣兜里的手机瞧。
他胡乱地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显得心不在焉的,这样揪着两条眉持续了两分钟才松开。
“来了,两位的牛肉粉。”老人家将托盘里的牛肉粉先顺手放去了周景的面前,随后又向着许岁良礼貌笑笑,将东西推去了他的面前,“慢用。”
闻言,许岁良望了过去,扯起了一抹笑容回应,“我记得,这原来还有一个老婆婆?”
老人家听这话顿了顿,硬是将许岁良上下打量了一番,但怎么也没记忆,最后抓着托盘立直了身,“前阵子刚走了。”
许岁良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他看着眼前的老人,张张嘴想说点儿什么,但嗓子发紧,钻不出一个字。
“你以前也来我们店里吗?”老人家说,“年纪大了,没什么印象。”
听着,许岁良长睫微颤一下,回过了神,他难受地别开了视线,抓上筷子搅进了碗里,淡淡地嗯了声,“经常来。”
他停了一下,再开口声音沙哑了,“很久没回来了,在外地工作。”
老人家笑了一下,“我儿子和你倒挺像。”他扫一眼许岁良的碗里,“也爱两个蛋多加一份牛肉。”
许岁良绷直了唇,喉结艰难地扯了两下,没敢吭声。
“好,你们慢慢吃。”老人家见状很识趣地回了厨房。
许岁良垂下眼就没再抬起过了,他搅拌了一下粉丝,放在碗里的视线却渐渐模糊。
大概搅拌两三下,许岁良将粉丝送进了嘴里,有点儿烫,烫得他心里直发酸,眼眶中的泪水一个止不住就掉进了红油油的汤碗里。
许岁良的脑袋越垂越低,从周景的视角看去只能盯着他的脑顶,这面碗要是再大点儿,他那整张脸就能成功的放进洗脸盆里了。
许岁良颤动着张开了嘴,唇瓣翕动个不停,面条进入口中却只剩咸味儿,除了使劲憋住的哽咽他再也品不出个什么来。
许岁良嗦了一大口的粉,也将快要掉出来的鼻涕嗦了进去。
半分钟要不着,许岁良的双眼已彻底模糊,他眨巴了几下眼,故作平静地吸了一下鼻子,是缺氧的用力,泪水也掉进了碗里。
周景注视着许岁良,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忍不住开口唤了他一声,“许岁良?”
没有回答,许岁良只是又嗦了口面,咬断面条咽进肚子时他垂着脑袋抽了一张纸,想要擦擦止不住的泪水,却一个没憋住小声地抽噎了一下。
周景自然捕捉到了这点儿小动静,眉间堆砌起了不解,直勾勾向着许岁良的方向。
他的双肩轻颤了起来,抓着纸胡乱的在眼睛上扫了几下,又擤掉了鼻涕,揉成一团丢去桌子上。
周景身体有些发僵,连东西都不吃了,讷讷地抬起了手,想去碰碰许岁良。
这期间,他的双肩从轻颤到重重颤抖,嗓里的哽咽憋不住,总是涌出几个。
许岁良吸了下鼻子,依旧试图伪装自己的痛苦,抓着筷子又裹了一筷子面送进嘴里,双眼通红,泪水大滴大滴的向着碗里淌。
周景深呼吸一口气,犹豫的手碰到了许岁良抓筷子的手。
他的身体抖个不停,在被周景碰到后周边的时间仿佛静止了。
许岁良脑袋怠机几秒,放下筷子快步逃似地迈出了面店。
见状,周景立马追了上去。
随着时间的变化,这条老街变得不再热闹,喧嚣只在城中心,而此刻这块儿清冷,只能品个凉风习习。
许岁良哽下了嘴里的面条,死死扣住脑袋上的帽子,钻进那条逼仄的巷子里手撑墙冲地干呕了几下。
周景追过去,离着许岁良还剩两三步时步伐突然沉重了起来,几秒钟才迈过去。
许岁良呕了几下,恶心声混带着抽噎声一起跑了出来。
周景站停在许岁良的身旁,心痛地替他拍了拍背,“小靳…”
“别他妈这么叫我!”许岁良气愤地吼了一声,不知从何而来,就是莫名其妙地来了这么一句,绕在这寂寥的环境里回荡了起来。
他吼完后周景就没再说话了。
许岁良半弓着腰,眼睛始终长在黑乎乎的地面上,他艰难地喘了几口气,脑袋窒息,最后没憋住,痛苦地哭了起来。
哭声被许岁良压抑着,他的背越垂越低,满脸憋得通红,声音是无比沙哑的,那模样伤心到了极致,慢慢蹲下了身,浑身软得被抽了骨般。
“啊……”许岁良嘴巴张到了最大,从嗓子里跑出来的却只有细小的,痛苦的气音,他右手握拳,难受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呃…”
周景的视线跟着许岁良放下,身体像是刚从冰箱里取出来般僵硬,大脑木讷无法,蒙着一层白蜡,只能呆呆地注视着许岁良的狼狈。
冷空气不断地往嘴里飘,许岁良将口腔晾了半分钟,啊啊着自己快窒息时闭上了嘴巴,他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抽噎忍不住又从鼻子里跑了出来,整个人十分卖力地抽动了起来,缩成一团,就像只身受重伤躺在雪地里吊着最后一口气的孤狼。
周景立在许岁良的身旁吞了好几口唾沫,喉结不停的扯动着,在茫然中缓过神时也蹲去了地上。
他犹豫了几秒,顶着生命危险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哆嗦的许岁良,见他没抵抗又使了一份力气。
周景不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是怎么一回事,可能是觉得许岁良太冷了,想要暖和暖和他,也或许是觉得许岁良太孤独了,想要陪陪他。
“我妈……”许岁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颊上的肉颤了起来,额间青筋暴起,艰难地开口,“身体一直棒棒的,我没想过她能死在我爸前面。”
“……”
许岁良压抑着呜咽几下,胸口重重地瑟缩了起来,鼻涕早已滑到了嘴唇上,整个人都是咸咸的,他脑袋又垂低了几分,张开嘴犯恶心地呕了起来。
周景见状将许岁良抱得更紧了,下巴抵去了他的脑袋上,唇瓣隔着帽子胡乱地吻了几下许岁良,安慰似的。
“我们家里五口人,弟弟妹妹…”许岁良一抽一抽地说着,一些字音模糊不清,“大一点的现在工作了,小一点了还在上学。”
“我不受宠,真的,我不受宠…”许岁良吸溜一下鼻子,声音沙哑,“我这人一点儿也不受宠……”
“从小到大家里什么好东西都是给小的,我妈总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她怕我心里不平衡了,总会悄悄把好的东西给我。”
许岁良停住了,憋了几下哽咽,最后没忍住释放了出来,“你懂…那种感觉吗?”
“不…你不懂……”许岁良有些语无伦次,“我…我也不懂,因为那都是十岁前的事情了。”
周景:“……”
“和普通父母相比,他们不算好,但我还是心疼,我还是在意得不行,我还是不能抛下他们老死不相往来。”
“我有责任,照顾他们是我的职责。”许岁良痛苦地捶打着胸口,“我…我不能狼心狗肺,我得有良心、孝心、可我……我再也没资格了。”
“怎么办?我现在该怎么办?”许岁良胡乱地搓了一把脸,手心中全是湿热,“周景,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做人真的好难,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有这么多寄托…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生活这么不如愿?为什么每个人都不友好……”
“我做错了什么吗?”许岁良难受地啜泣着,“你告诉我周景,我做错了什么?我他妈到底做错了什么?”
许岁良双手紧紧地捂住脸,声音闷在手心底下就变得更加的模糊了,“我他妈…到底走错了哪一步?”
“我听话,我成绩从没掉出过前十,我是老师眼里的三好学生,我出入社会也为国家努力,我没有任何怨言,我一直很听话,我为什么就不能一直顺畅着?凭什么……?”
许岁良哭得凄惨,抱怨着,无力地发泄着,“凭什么现在一切的一切都要来针对我?”
“我出事了,凭什么我妈也出事?”许岁良操了声,“一切都他妈乱套了…”许岁良喘不上气,仰起脑袋狂咽着口水吸上几口气才又继续,“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折磨人?”
“许岁良…许……”周景无措地叫了他一声,却也红了眼睛,再也没力气去开口,紧紧地拥着许岁良,脸埋去他脑袋上轻轻抽了两下,深吸一口气才压住这股激动。
“周景,你说……”许岁良哽咽两下,“我上辈子…我上辈子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啊?”
“没有。”周景迫切地想要告诉他,“你很好,你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你不畏惧所有,在自身难保时也会坚持伸张正义。”
“你总是倔强的活着,像裂缝里的花,像阴暗处的一束光亮,你永远顶着全世界,走在前头,为别人指引道路。”
周景恨不得将一切好的话和形容词都向着许岁良身上丢,“我一直想和你说,发自肺腑的,真心诚意的……”
“你真的很棒,你真的很棒了小靳…”
“你不自私,你一点儿也不自私,贪生怕死是人的本性,你虽然嘴上说着怂话,但每当危险时你的行动不是这样说的。”
周景语速有些着急,巴不得将整颗心和满肚子废话搬到许岁良的面前去,“你会下意识挡在别人的面前扛下伤害,危险真正来临时你会不顾一切冲在前线。”
“你有善心,说着最清醒最自私最不好的话但每回都是大发慈悲感性易伤的那一个。”周景吸了吸鼻子,眼眶红了起来,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怀中的人。
“我还记得……我记得高三,大暴雨,你半路遇到一个推着小车的老爷爷,上边装满了废品,你不嫌脏,二话不说把伞给了爷爷,接替了累活,顶着大雨将他安全送到了屋门口。”
周景说着笑了一下,却充满了苦涩,“你后面还因为这件事发了两天的烧。”
“当时我就在想,这个男孩子真的好有正义感,我得向他学习。”
许岁良听着,抽泣声也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只是和你聊过几次天说过几次话的人,在对方遇到困难陷入困境的时候你也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你不会刻意的孤立哪一个人,你不跟风,你从来向着自己,你不是个见风使舵的人,你有着自己的那一套,有着自己独立的想法,你做事不怕得罪人,你坚信好的就是好的错的就是错的,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你不会刻意偏向抹黑哪一方,你是正直公平的。”
“你也不爱计较,不管多严重多让人气愤的事情,你隔天就全忘记了,你爱包容一切。”
“我佩服你,时刻能拉下脸,时刻能为别人思考,也佩服你的敢作敢当。”
……
话毕,周景没再继续,巷子里也终于安静了。
许岁良在念叨下可算冷静了一些,垂眼盯着地面缓神,脑袋哭晕了,双眼酸涩,脚也蹲麻了,周边静得恍惚不真实。
半分钟,许岁良动了动了身子,冷漠扒开周景起了身。
他不适应地踢了踢腿,将卫衣帽子又向下扯了扯,沉默着走向了小巷的另一头。
周景转头向着那间面店瞥了眼,周边都是暗乎乎的,只有那一家面店还营着业,亮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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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小巷,另一头的路道变得热闹,喧嚣顷刻就传进了许岁良的耳朵里,让他觉着自己此刻站在这里更加格格不入。
他停住脚步,脑袋又垂低了几分,他知道自己现在双眼猩红,十分狼狈。
想到这儿,许岁良又向后倒退了两步,情绪是不定时的,他绷着唇,胸腔先是颤动了几下,然后是泪水的侵袭。
许岁良又倒退几步,踩回黑暗中却不偏不倚地跌进了周景的怀里。
感觉到身后的人,他没再动作。
……
“我可以……抱抱你吗?”两人互相安静了六秒钟,周景打破寂静问道。
这么礼貌的破话许岁良当然不会去回应,即使他现在很无助想找个人靠靠也不可能张嘴。
周景也没想等许岁良的回答,双手穿过他的腋下,环住了他的腰,下巴搁去了他的肩上。
两个大男人这样抱着其实也说不上多舒服,相比娇小的女孩子,那体验感简直是差透了。
周景将这么大一个人揉不进骨子里,许岁良骨头硬,全身哪哪都硬,他只能用力拥着他,想让他感受到安全,感受到他的存在,身上环绕着他的气味。
“……”
许岁良身体是敏感的,此刻身后靠着的这个人让他软不下力来,但能放下心去松一口气。
“你可以。”周景微顿,生怕许岁良听不清似的,将话语一字一顿咬清晰咬努力,“拥有更好的。”
“小靳,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一切都会变好的。”周景卑微地说,“这一次全部后果我来担着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