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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不要钱只要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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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墓室,分不清白天黑夜。
巫夷裸身从敞开的棺椁中坐起,如墨般的长发顺着白皙纤瘦的肩臂,一路垂至腰间。
她将后背倚在棺椁腐朽的楠木上,聚精会神地苦苦思索。
回忆的片段令她恍惚了一瞬,但那绝无可能是梦。她向来只入他人梦境,从不会做梦,一旦入梦,必是噩兆。
兴许是因为昨晚那通电话,柳德华的脾性令她想起了过去的自己,不免夜有所想。
回顾的画面历历在目,巫夷自嘲地扬了扬嘴角,那时的她何曾不是怀着满腔热忱与欢洽。
乃至天真而愚昧地发过誓,不光为了与神明的约定,同时也是身为一国之大祭司,对巫咸国子民的责任。她既然平白得了这一身本领,便要努力让百姓不受战火纷扰,不必挨饿受冻,让权贵不能官大压小,只知骄奢淫逸。
她扪心自问,千年前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坏事,不论天下人在背后如何评判,一直兢兢业业守护黎民百姓,小心翼翼维护那丝如履薄冰般的血缘枢纽。
可到了最后,爱的人因她身死、子民怨气满腹、至亲自相残害。她的一生到头来,折戟沉沙、一败涂地。
如今被迫重获生机,靠的却是唯一的徒弟后人献祭。
没人告诉她,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替巫丹完成复仇后,当失去了仅剩的存在的意义,她该何去何从。
巫夷赤脚走到背包前,依然不去翻动里面不属于她的东西,只拿起最上面一条白裙套在身上,随后缓步走到一个灰蒙蒙的陶盆前蹲下。
陶盆里铺着厚厚的泥土,下面掩埋着巫丹支离破碎的魂魄。
她咬破中指,将鲜血滴入盆中猩红的泥土里,血液被层层泥土迅速吞噬,泛起点点光泽,而她脸上刚恢复的血色却随之褪去。
“我这些天遇到了几个可人的小朋友,待我为你温养好魂魄,说不定你能在冥界遇到他们。”
巫夷自言自语说完,抱起陶盆站起身掀开了头顶的墓室暗门。
*
月明星稀的郊区。
老宋蹬着嘎吱嘎吱作响的老旧三轮车,行驶在无人的街道上。
这段时间他废品收得多,因此这个点才从废品站出来。
不过晚点回家也好,今晚碰巧在路边遇到了在晚点甩卖的菜摊,多买了几个菜,晚上可以烙菜饼吃,明早出门时还能带上几个。
老宋正美滋滋地想着今天走运了,三轮车已经蹬到了曾经的巫家别墅前。
巫家发生火灾这事老宋也知道,好好的一家人,就这么没了散了,他联想到自己家,难免同理心比别人强些,不由放慢了蹬三轮的速度,对巫家废墟行了个哀思的注目礼。
“……?!”
老宋虽然一把年纪了,也算经历过大风大浪,但还是顷刻间渗出了一背冷汗,连脚蹬都忘了踩。
他远远看见一坨长着两个脑袋,满身毛发的东西,正从巫家花园的土里往外爬。
刚死了人的地方,两个脑袋,爬。
这几个元素在老宋脑中汇集,传递给他一个字。
危。
他一个激灵飞速蹬起三轮车,几乎擦出火花,就连买的菜颠落了一袋也不敢回头去捡,嘴里不断念叨着:“无意路过,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一无所知的巫夷抱着陶盆从镶在地上的暗门里爬出来,将滑落在脸颊上的长发拨开。
喂了好几日的灵血,眼下正是为蛮蛮后人修补魂魄的关键时刻,她要去寻个灵气充沛的好地方。
世间的灵气与她体内的灵力互相吸引,所以她只管跟着内心的指引走便是。
走到人行道边时,显眼的红色塑料袋吸引了她的注意,袋子里装着一颗蔫了吧唧的大白菜,就品相来看应该是被人丢掉不要的。
她出门务工几天,身上还是只有五十块钱,自然舍不得扔掉这颗白菜,于是干脆放进陶盆里一并带走。
慢悠悠走了一阵,在感受到体内强烈的牵引后,她看向不远处一幢灰白色独立洋房。
房子颇有年代感,为现代都市增添了多一份的温婉气质和文化底蕴,实属繁忙闹市中的一块净土。
巫夷满意地点点头,不禁由衷感慨,就算是在过去,她也没见过比这的灵气更充裕的地方。
只是该如何进去让她犯了难。
过去飞檐走壁这活都是姜离一带着她,靠她一个人的话把墙蹬烂了都上不去。
四周墙角干净整洁,也没有找到可以容身通过的小洞,思忖再三后她放下陶盆理了理头发,叩响了陌生宅院的门。
开门的是个穿着同色衣裤的中年妇女,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
“请问你找谁?”
“你好,请问我可以进去吗?”
中年妇女狐疑地打量着她,眼前的少女也就十七岁左右,穿着得体,气质脱俗,长得好看极了。她在这家做了十几年的保姆,自然认得出来她穿的裙子和鞋子,都是五六位数的名牌货。
看起来不太像是没事找事的。
妇女礼貌道:“请问你认识我们家老爷子吗?”
“他见了我,便认识了。”
巫夷说的是实话,现在不认识,见面了就认识了。
但这话落在保姆耳中,却是另外一层含义。
这意思和老爷子认识?确实,一般人怎么可能知道老爷子住在这。
那这大晚上是来……
保姆脑海中闪过前几天刚听过的别家八卦。
难道老爷子的儿子在外面也惹了风流债?年龄倒是对得上,可是老爷子家门风清正,怎么会出这种事呢?
保姆一顿头脑风暴,嘴上应承着:“哎,你稍等一下。”
她脚下生风,一路小跑到正厅,对正准备回房的老爷子为难道:“先生,门外有位小姐说她认识您。”
说完她怕老爷子不懂其中含义,旁敲侧击地把她刚才脑补的内容润色了一遍。
保姆在这栋宅院勤勤恳恳工作了十几年,一直安守本分,从来没有胡乱攀扯过。
老爷子误以为是巫夷的原话,立刻就信了,他们家什么时候出过这样的丑事,虽说儿子为人正直,和儿媳妇感情深厚,但他活到这个岁数没少听说别家那些糟心事,更何况,人还找到他这来了!
他板着脸坐回沙发,手里倒拿的报纸却出卖了他慌乱的内心:“刘妈,请她进来。”
被老爷子称作刘妈的保姆赶紧应声,又一路快步朝前院走。
走到一半才乍然反应过来,这可不就是有钱人家的秘闻吗?稍微有点职业操守的保姆巴不得不知道,她刚刚还上赶子解释!
越想脑子越乱,她心想一会儿把人带到了,赶快走得远远的,她可不想丢了这份工作。
门吱呀一声重新拉开,刘妈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自己都没发现的恭敬:“请进。”
巫夷点头道谢,从容抱起地上的陶盆,像是回自己家一般走在了前面。
和老洋房欧式风格的外表不同,前院颇有典雅古韵,一路阶柳庭花,池馆水榭,假山盆景点缀其间。
刘妈这才注意到,她还带了个脏兮兮的盆,里面装了个廉价的红色塑料袋,袋子里露出一截菜叶子。
她在这家工作这些年头,也见过几位老爷子的亲戚朋友上门拜访。他们带的礼品,即便不知道装的什么,但光看包装也知道价值不菲,哪有提着一颗菜来拜访的。
见她熟门熟路的样子,刘妈心中又不禁扩大猜想,恐怕老爷子早就知道了!
刘妈一边悔恨刚才在老爷子面前多嘴,一边快步走到巫夷面前领路。
她哪里知道巫夷不过是在朝灵气十足的方位走,而正厅恰好在那一片。
“先生,客人到了。”
巫夷一进正厅,便看见一个精神抖擞穿着中山装的老爷爷端坐在中式红木沙发上。
老爷子举着报纸斜眼审视巫夷,见从对方行为举止上挑不出错处,又盯着她五官端详。
长相上不像他们家的人,又好像有点像。
人就是这样,疑心一件事的时候,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
老爷子没经历过这种认亲场面,想了想只好沉着张脸问:“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巫夷一怔,她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母亲的名字。
时间如白驹过隙,世间改朝换代。巫夷对生母的怨气和委屈,早已从隙缝中消失殆尽,就像寻常人会做的梦,醒来时,梦里的人已经记不真切了。
而她生母的名字,也不再是一个不能对人提起的禁忌。
虽然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她还是老实答道:“毓峥。”
“……”这名字没听儿子提起过,他自己也闻所未闻,应该不是哪家的千金。
老爷子沉吟片刻,接着问:“你母亲是做什么的?”
这回轮到巫夷皱眉了。
若是她实话实说,生母是做太后的,这老爷爷会信吗?
她不愿撒谎骗人,又不知该如何道出实情,于是刚有缓和的气氛,眼见又要急转直下。
就在姜老爷子眉头越蹙越紧,正准备送客的时候,巫夷终于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