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好醒来复仇了》花园古堡

12、前世

　　高高挂起的月亮，重新吐洒祥和的光辉。

　　巫夷一个人在寂静无声的树林里站了很久，才徐徐转身走回街道。

　　她掏出两部手机，把里面的钱都分别汇入不同的账号，又以匿名的身份向优优捐赠了手术费。拙笨地操作完后，其中一部手机适时震动起来。

　　又土又嗨的手机铃声响彻街头，巫夷手忙脚乱地按通接听键。

　　那头传来一个朝气蓬勃的女声：“喂，巫小姐吗？我是在警察局门口拦住你的女警，之前匆忙中忘了作自我介绍，我叫柳德华，隶属于编内秘密灵异部门。”

　　“柳警官，有事吗？”

　　巫夷态度自然，语气平平，反倒让柳德华尴尬地顿了顿，她本以为巫夷会大吃一惊自己能通过这部手机找到她。

　　“…是这样的，我想问一下有关那两个犯罪团伙成员的情况。”

　　柳德华在心里整理措辞。

　　局里很看重这起案件，立即指派了数名特警加入逮捕行动。警方根据怨魂们提供的信息，掌握了大部分成员基本情况，连夜实施了大规模抓捕，将十三名犯罪嫌疑们一网打尽。

　　只是当特警们破门进入那间破平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闷热的小黑屋里，地上尿液横流、臭气熏天，两个半死不活的犯罪嫌疑人被牢牢捆住，栽倒在黄黄的液体里，感恩戴德地朝无从下脚的特警们哐哐磕头。

　　柳德华依然怀着招安巫夷的想法，不由为如何开口询问苦恼不已。毕竟这套写实的形容，怎么听怎么像罪犯对待受害人。

　　电话那头沉默的时间太长，巫夷只好主动开口。

　　她像换了个人般，软声怯怯道：“柳警官是为了询问屋子里的景象吗？那两个坏蛋奸诈狡猾、心狠手辣，我当时……真的很害怕他们伤害我，不得已才绑住了他们。”

　　柳德华看了眼手机屏幕，差点以为自己打错了电话。

　　“就算他们是人贩子，但也是人啊，我实在不忍心连口水都不给他们喝，可我又怕解开绳索让他们如厕的话，会被他们…被他们……”

　　电话那头的少女声音微微发抖，仿佛在拼命忍着后怕的泪水，委屈道：“柳警官，我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谢谢你们救了我。”

　　她吸了吸鼻子：“什么都别说了，我知道我是犯人，我现在就去自首。”

　　什么都还没说的柳德华成功被绕了进去，瞬间正义感爆棚，她捏着手机激动道：“自什么首，那叫正当防卫！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在危急时刻能保护好自己已经很不容易了，千万不要怪自己。”

　　巫夷甜甜的笑声从听筒传入柳德华耳朵里，她软软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公正执法的好警官，当之无愧的女中豪杰，谢谢你比我厉害这么多还不嫌弃我软弱无能。”

　　柳德华从小的志愿就是当一名光荣的好警察，抓遍坏人保护人民。所以即便父母双双反对，整天催她嫁人，也毅然决然投身于这份神圣的职业当中。

　　此刻被巫夷惹人怜爱的声音一夸，她心里的保护欲上升到了极点，心情好道：“嗐，这有什么，等回头教你一些简单的防身术，这是我的私人电话，有需要我的地方随时联系我。”

　　巫夷乖乖应道：“我记下了，对了德华姐姐，这两部手机里的钱我一分没动，都转给受害者家属了，如果你们不相信的话可以查查。”

　　这声德华姐姐叫得柳德华浑身舒畅，巫夷无私的精神更加彻底感动了她，回话的声音都柔和了好几个度。

　　“这件事按理说是不符合规定的，但念在你有心，我不会在报告里写出来，不过手机是证物，明天得送回来，知道吗？”

　　巫夷连连应声，又和柳德华闲聊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在心里默背这串手机号码。

　　巫夷朝被烧毁的巫家别墅方向慢吞吞走着，忍不住低眉暗笑，这个小妹妹的性格，倒是像极了过去的她，一腔热忱、直率坦诚。

　　她喃喃念道：“真是可爱，又令人怀念。”

　　*

　　花园下那间小小的墓室依旧岑寂阴暗。好在巫丹带来的长续航手电筒还有电，微弱的光线填满了黑暗的空间。

　　前几天日夜不休的耗费灵力早已让她疲惫不堪，躺进棺材后一闔上眼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画面，幕幕皆是她过去的人生。

　　在那个遥远的国度，王室咸氏与大祭司巫氏，代表王权和神权相结合，神权微低于王权，却辅佐引领着王室。

　　她从在襁褓中开始，便被关在一座富丽华贵的府邸中，见过最大的地方，不过是窗外那片庭院。

　　大祭司巫焱兆，既觊觎她的能力，同时也讳莫如深，不允许她与外人交流，就连幼时有过几面之缘的奶娘，后来也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再也没有出现过。

　　然而巫焱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与常人不同的地方，还有一处。

　　巫夷在出生之前，只是一粒小小的光点，围绕在神明左右，俯瞰人间百态。

　　直到有一日，神明询问她是否愿意为「他」来到人间。她本就因神明而生，欣然应了。

　　神明又问她，若是因此经历许多苦难，不被世人所理解，甚至怨恨呢。

　　那时的她不懂人类的情感，却也好奇憧憬过人间的爱。天真地想，没关系，她还会有疼她的父母，爱她的兄弟姊妹。

　　哪怕世人万般不解，她爱的人在身旁便好。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她还未出生时，便知道巫焱兆是她的父亲。

　　巫夷虽不懂何谓亲情，依然忍不住欣喜雀跃地托梦给他，告诉他很高兴可以成为他的孩子。

　　正是因为这无知的举动，巫焱兆察觉了她特别的能力，选择让她出生，成为他权利的铺路砖。

　　巫焱兆将她秘密关起来，只字不提是她的生父，只谎称自己为师父。机缘巧合下，从残忍的敌国士兵手中救下了她，大言不惭地要求报恩，若是巫夷不按照他的吩咐施展巫术，便藤条一遍遍抽打她。

　　他察觉到王上的忌惮，假意退位让贤，推举巫夷坐上大祭司的位置，自己当了个表面两袖清风的国师。

　　如此道貌岸然的做派，未经世事的巫夷蒙住眼睛、堵住耳朵，曾经是信过的。

　　直至长大后，她才明白她的生母——巫咸国的咸太后，看见她第一眼时的表情，叫作厌恶。

　　而她的生父，看她的神情，叫作贪婪。

　　她是他们偷欢的产物，是道德观念中的孽种，是不该出现的存在。

　　后来，她在那片小小的庭院中，终于见到了除却师父和奶娘以外的第三个人。

　　某夜正值祭月节，府邸中无人，悄悄打开窗透气的巫夷，见到了一个伤痕累累的小男孩，他抱膝坐在冰冷的庭院中，神情麻木。

　　他说自己没有名字，巫夷从没念过书，只能依靠还是光点时的记忆，替他取名为姜离一，并利用巫术助他逃离吃人的府邸。

　　本以为他不会再回来，走出泥潭的人，岂有再跳回去的道理。

　　谁知几年后那小男孩去而复返，在已成为大祭司的巫夷身边做了个默默无闻的侍卫。而她那处光秃秃的院子，也随着姜离一的到来，添了棵生机勃勃的银杏树和一株娇艳欲滴的芍药花。

　　姜离一教她爬树、带她偷偷出府、看她戴着红面獠牙的面具，站在高台上故作深沉。

　　每当她回头时，他总眼含笑意，站在原处，望着自己。

　　往昔如朝花夕拾，某日他们捡到了被巫焱兆捉去续命，逃跑躲藏在后山的巫鹣。

　　巫鹣命格特殊，或许是为了保护弱小的同类，又或许是为了保护当初的自己，巫夷不得不向巫焱兆伸出了不自量力的爪牙。

　　对她来说，选择的权利自出生起便已失去。她的一生，注定和这个国家捆绑，做那个高高在上戴着面具，不被理解，肩负重任的「魇梦大祭司」。

　　但巫鹣可以选择放下心中的仇恨，抛下过去的痛苦。做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永远口无遮拦、永远恣意张扬。

　　梦中的场景闪得飞快，画面一转变成了姜离一身着戎装，站在金黄灿烂的银杏树下。他不提归期，只道了句“等我”，便随着护国军出征。

　　春去秋来，巫夷没等到他，只等来了一场堪比噩耗的预知梦。

　　白雪皑皑，寒风簌簌。姜离一被万箭穿心、战死沙场，灵魂永世不得超生。

　　是咸王，她同母异父的亲哥哥，不仅设计杀害姜离一，还要他魂飞魄散，再无来生。

　　死亡近在眼前，避无可避。那把倒计时的利斧，像是悬在她的头顶。

　　绝望无助之下，巫夷哭着跪求咸王放过姜离一。

　　向来待她温柔和善的咸王，只抚着她满是泪水的脸庞，淡淡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而神明只听不答，世间万般皆有定数，这是她还陪伴在神明身边时就明白的道理。可如今她是活生生的人，她品过了酸甜苦辣人生百味，尝过了喜怒哀乐愁情深至爱，又该如何自处？

　　她下至冥界，没日没夜地翻阅古籍，总算找到了但可一试的方法。

　　一切汹涌澎湃的情绪，最终归为平静。

　　恰逢此时巫焱兆为了谋夺王位，在巫咸国内散播疫病，试图利用民心动摇咸氏王权。

　　巫夷安顿好巫鹣，毅然决然走上了高台。

　　台下的子民们怨声载道，身为大祭司竟让瘟疫蔓延入国，他们对巫夷恨之入骨，病痛的恐惧蒙蔽了理智，纷纷要求将她现在就处以极刑。这一刻，他们仿佛忘了自巫夷上位以来巫咸国从未有过灾荒，子民富足，国家强盛。

　　巫夷戴着面具站在看台上，看不见神色。她拥有自由支配灵力的能力，也是天地间灵气的载体。

　　在一片咒骂声中，她散尽血肉中的灵气，以一己之命，挽救天下苍生于危命。

　　她将一身无上功德，赠予那个总默默跟在她身后的少年郎，为他轮回转世博取一线生机，保他来生安虞。

　　巫焱兆似乎算准了她的想法，在她濒死之际，命邪师将她的魂体囚禁在肉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