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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迷途】祸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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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嗡嗡——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吓得苍兰抖了抖,手中的白色药瓶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药瓶轱辘轱辘一直滚落到慌里慌张大步跑进来的酒店经理脚边。
“喂,您好。”苍兰接通这个猝不及防打来的陌生电话。
“您好,我们是XX医院,刚才是您拨打的急救电话吧,请问病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情况不太好。”苍兰克制住自己不去看床上那张枯枿朽株的脸,涩声道,“她擅自服用了安眠药,一直昏迷不醒,但还有微弱的呼吸。”
“病人服用了多少?”
“不太清楚,大概有一整瓶。”苍兰回答。
“一整瓶具体有多少片?”
苍兰朝酒店经理说道:“麻烦帮我看下你脚边白色药瓶标签上药片的总含量。”
酒店经理挺着肥圆的啤酒肚蹲下身捡起地上的药瓶,说话并不很利索:“1……100片。”
听到这个数字,如同雷轰电掣一般,苍兰的瞳孔瞬间扩大,她快步上前拿过酒店经理手中的药瓶,看着上面显眼的数字,不可置信地重复道:“……100片……100片!”
“您确定病人服用了这么多?”
苍兰霎时傻愣住,整个身子都在细微地颤抖着。
100片是什么概念?!
——足以致死的剂量!
“不……我不确定……”苍兰颤声道。
电话那头的医务人员大概猜测到目前沈欣的状态并不乐观,说话声万分急促:“时间来不及了!我们大概还有十分钟赶到,你们尽快把病人转移到酒店楼下!”
火烧眉毛,刻不容缓。
现在可不是发愣的时候,苍兰挂断电话,大喊道:“快!我们得尽快把沈欣送到楼下!”
一名黑衣保镖听了话,立马行动起来,一把抱起床上的女孩疾步往房门外冲。苍兰和另一名黑衣保镖也快速跟上,一同跑出房门。
由于304房间里的动静声太大,狭小的过道里已经密密匝匝挤满了看热闹的住客和打扫清洁的钟点工阿姨。
黑衣保镖一面抱着沈欣一面撞开人群怒吼道:“都让开!别挡道!”
见状,酒店经理艰难地挤到黑衣保镖前面,以他高大壮实的身躯奋力推开看热闹的人群,高喊着:“请大家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过道留出来!人命关天!!!救人要紧!!!还请大家务必配合!!!”
身着制服佩戴胸牌的酒店经理亲自出面,围观者才纷纷退让,快速空出一条安全通道。
仅用时两分钟,一行人就成功把沈欣转移到了楼下,而她头戴的金色凤冠在黑衣保镖的飞速奔跑中摇晃下坠,掉在了地上。
凤冠掉了,沈欣盘好的秀发变得蓬松且凌乱,看上去更加诡雅异俗。
尽管雪后的阳光是那样明媚耀眼,但室外的温度仍然可以达到滴水成冰的程度。
苍兰看了一眼黑衣保镖怀里的沈欣,皱了皱眉,然后脱下自己暖和的羽绒外套给她披上,又捡起地上掉落的凤冠,焦急地等待救护车的到来。
不一会儿商区内脉冲信号般紧迫的鸣笛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震耳。
救护车终于来了。
随之一起赶到的还有一辆警车。
白色救护车停靠在酒店楼下,两名医院工作人员抬着担架走下救护车,看到身着一袭红嫁衣的沈欣,均是一惊,但很快神色又恢复正常,小心翼翼把沈欣搬运到担架上。
护士小姐则半蹲在沈欣身旁,快速给她上好氧气和供院外使用的小型心电监护仪。护士小姐捋起沈欣红色婚服宽大的袖袍,绑上血压计袖带时,才注意到沈欣的手腕掌侧有好几道刀割伤,护士小姐立马查看了沈欣的另一只手腕,另一只手腕也是如此。
沈欣的两只手腕掌侧均有数道刀疤!
她应该企图自杀过很多次。
护士小姐把沈欣手腕处的刀疤显露出来,示意身旁的医生查看。
年轻的男医生无奈叹了口气,向众人询问道:“你们知道患者有抑郁症病史吗?”
众人唏嘘不已,目目相视,皆摇头表示不知情。
医生又转头问护士小姐:“测量出来了吗?血压多少?”
“103/62mmHg。”护士小姐说道,“其余生命体征也基本平稳。”
听到这句话,在场的医务人员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时,一名三十多岁的制服警察上前俯身查看沈欣的情况,查看完毕,他站起来,走到众人面前,大声问道:“你们当中有谁认识这位新婚女士?”
警察说新婚女士,因为沈欣身着红色嫁衣,便直接默认了她为刚出嫁的新婚新娘。
众人再次目目相视,仍摇头表示不认识。
“也联系不上家属吗?”警察询问。
酒店经理挺着肥圆的啤酒肚站出来:“警察同志,我们都不认识她,她只是昨晚入住我们酒店的一位客人,根据酒店的登记信息,我唯一知道的只有这位女士的姓名年龄和籍贯。”酒店经理随即补充道,“她叫沈欣,今年二十岁,外地人。”
警察又盯着目击证人苍兰看了看。
没等警察询问,苍兰便主动说道:“她前天购买了我家店铺的婚服,我今天专程过来送货,其他什么也不知道。”
一名黑衣保镖立马插话道:“没错,是咱们第一时间发现了情况不对,才好心报了警,叫了救护车 。”
听了大家的话,警察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
而此时的酒店经理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警察同志,我把这个东西带下来了。”酒店经理把先前滚落在他脚边的白色小药瓶从兜里拿出来,“沈女士就是服用了这种药物。”
警察皱紧眉头,厉声道:“证物不要随便拿走放在身上!”
警察从腰间的腰带包里抽出一双白色手套戴上,然后将药瓶放入透明密封袋里:“所以已经明确了不是意外或者他杀而是蓄意自杀对吗?”
“目前看来是这样。”另一名高高瘦瘦的警察回答。
高高瘦瘦的警察走到酒店经理面前:“我们需要调取酒店的监控录像,还需要勘查案发现场,劳烦您为我们带路。”
那名高高瘦瘦的警察又对苍兰说道:“当事人身份不明,联系不上亲属朋友,你们好人做到底,跟着救护车去趟医院,我们警方随后赶到。”
说完,几名警方跟着酒店经理上楼前往了事发酒店。
而另一边,医院工作人员已经将昏迷不醒的沈欣抬上了救护车。
当苍兰和黑衣保镖准备一同坐上救护车时,坐在救护车里的护士小姐连忙阻止道:“救护车最多只能允许一名亲属陪同,你们赶紧决定好到底谁跟着上来。”
“就我吧。”苍兰说道。
她本想让两名保镖直接回去,但看到他们黝黑的眼中均露出担忧的神情,想了想,还是说道:“这样吧,你们打车跟着救护车。”
*
几经波折,救护车顺利载着病人返回医院,路途中医务人员一刻也没有放松,一直死死盯着心电监护仪上的数字。
其中心电监护仪上心率那一栏的数字突然间波动极其不规律。
年轻男医生摇摇头,从白大褂衣兜里抽出一只小巧的手电筒。他左手分开沈欣右眼的上下眼睑,右手拿手电筒,对着沈欣的右侧瞳孔扫了扫,然后他又用同样的方法检查了沈欣左侧瞳孔,医生轻轻叹了口气,用拇指紧压沈欣两眼的眶上孔,他放下手,严肃道:“双侧瞳孔对光反射迟钝,压眶反射消失。”
“再测一次血压。”医生对护士小姐说道。
依照医生的话,护士小姐再次测量了血压。
现在收缩压从刚刚的103mmHg掉到了80mmHg。
为了排除掉测量误差和仪器故障,护士小姐取下血压计袖带,调整了一下,重新绑上,再测量了一次。
而这次收缩压竟直接从80mmHg掉到了61mmHg!
“易医生,不好,血压垮了!”护士小姐焦急说道。
不仅血压垮了,心率也在下降,血氧饱和度更是不能维持在正常水平。
方才还平稳的生命体征,在短时间内发生了巨变。
“李师傅再开快点!”易医生朝司机喊道,快而不乱地打开身旁的抢救包,从里面翻找出抢救药品和抢救物品,直截了当在救护车上实施抢救。
救护车也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医院急诊科大门,一下车,医务人员便推着平车快步冲进抢救室,并向急诊科其余工作人员求助道:“赶紧派几人过来帮忙!病人需要紧急抢救!”
苍兰忧心忡忡跟在医务人员身后,跑到抢救室门口。
“请家属在外面等候!”医生说完,紧紧关上抢救室大门。
苍兰被隔绝在外。
她呆呆地站在抢救室门外,过了足足一分钟,才缓过神来。
她坐在抢救室外的座椅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心里霎时间涌现出一种坠入深渊般的无力感,她深感自己徒有心而力不足,也真正认识到,在病痛面前,人类竟是那样弱小且不堪一击。
她想不通,沈欣才二十岁,繁花一般美好的年纪,有什么想不开,为什么要选择自杀?
她突然觉得可笑。
她自己呢?
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说别人?
突然抢救室的大门被打开,苍兰慌忙站起身,易医生站在门口焦急询问道:“联系上家属了吗?家属什么时候能来?”
“没有任何消息。”苍兰无奈道。
易医生长叹一声,又紧紧关上抢救室的大门。
虽然易医生戴着医用口罩和医用帽子,看不到脸上的表情,也没有过多谈及沈欣的病情,但是苍兰知道,目前沈欣的情况并不乐观。
过了半刻钟,警方如约赶到医院。
而跟在救护车后面的黑衣保镖却因为救护车开得太快,在中途跟丢了,现在还未抵达医院。
两名警察站在护士站,苍兰走过去,其中一名警察对医生护士说道:“我们警方查到了沈欣的基本资料,她是C大一名大二学生,因抑郁症休学了两个多月,目前仍在休学中。”
另一名警察说道:“好消息是,我们已经成功与沈欣的父母取得了联系,她父母都在外地,坐高铁赶到北京需要两小时左右,直接开车过来需要四小时,但时间最近的一趟列车在一小时后发车,所以他们打算直接开车过来。”
“四小时……”苍兰紧抿双唇,她不确定沈欣能否支撑到那个时候。
她从未感觉到时间是如此漫长,凋谢的时间流逝在每一声无奈的叹息声中。
不知过了多久,参与抢救的医生和护士都走出了抢救室,他们皆低头不语,只有易医生拉下口罩,对站在门口的一行人说道:“如果家属来了,可以进去看看她。”
苍兰只是浅浅的往里面看了一眼。
她瞥见女孩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所有的急救器械已被撤去,白色被子覆盖住她整个身子和头部,她惨白的手无力地垂在床沿边。
而那套喜红的华丽婚服也因为紧急抢救被剪得破破烂烂,胡乱扔在黑色垃圾桶里。
苍兰鼻子一酸,泪水氤氲了视线,她无法想象,当沈欣的父母赶到医院时,曾经朝气漂亮的女儿,如今只剩下冰冷的尸骨时,会是怎样的场景。
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是一种怎样的悲伤。
她实在不忍心看到这样场景,扭头走出了急诊科,呆呆地坐在外面露天的花台上。
金色的太阳光洒在苍兰身上,一切都显得好不真实。
有一瞬间的恍惚。
上一次坐救护车是什么时候?
十一岁吧。
那一年,她的父亲也是那样冰冷地躺在抢救室里,躺在那张一模一样的病床上,没有了生气。
她苦笑着伸手抹掉点点泪花,抬起头,看见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慌慌张张跑进急诊科。
苍兰跟着那道熟悉人影来到抢救室门口。
那是向阳。
他弯腰抱着床上那具渐渐发僵的躯体,泪水止不住的流:“怎么会这样?明明昨天早上还好好的,你还笑着对我说,你已经恢复了很多,能够坚强走下去的……”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碎了,碎了满地,向阳已是泣不成声:“太自私了!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说好的一起面对呢?我以为……我可以的……我真的以为我可以带你走出来的!”
片片往事,历历在目,皆成过往云烟,随着生命的消逝一起消散全无了。
他不再说话,抱着病床上的人哭了好久好久。
哭累了,泪干了,他失魂落魄走出来,坐在抢救室外的座椅上,垂丧着脑袋。
苍兰在向阳身旁坐下,低声道:“小阳,那女孩是谁?”
“她是我女朋友。”向阳抬起头,眼神十分涣散,曾经眼里的星光悉数陨落。
苍兰怔了怔。
这还是她认识的向阳吗?
上次那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还一脸自豪地在兰叶阁炫耀他的女朋友,而现在,他仿佛被活生生地残忍地剥去了灵魂,不剩下一丝生气。
“我女朋友患有重度抑郁症,上一周,她还在医院里接受ECT电休克治疗……”向阳继续说道,两行泪从他脸庞滑落,“苍兰姐,谢谢你把沈欣送到医院,她真的很喜欢兰叶阁的婚服,我已经很久不见她对某一样东西提起兴趣了。”
苍兰从包里找出一包纸巾递给向阳,向阳抹掉眼泪,哽咽道:“苍兰姐,你累了一天了,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坐着静一静。我再等等,等等吧,等到沈欣的父母过来,我有好多话对他们说……”
心脏仿佛突然被刀刺了一下,几乎渗出血来,苍兰诘责自己并不会说漂亮的安慰话,她也知道,这个时候旁人越多的安慰,只会给他带来更多的悲伤。
“好,你多保重。”苍兰缓缓站起来。
“那女孩怎么样了?”两名黑衣保镖急匆匆跑到苍兰面前,或许因为路遇堵车,他们俩现在才赶到医院。
苍兰只摇摇头没有说话。
黑衣保镖转头看到敞开的抢救室大门里,病床上覆盖白色被单的女孩已然没有了生命的迹象,两人瞳孔瞬间睁大,均惋惜不已。
医院外,日光炫目,寒风潇潇,路面的积雪在慢慢融化,气温异常低下,远比下雪天更冷,更刺骨。
苍兰一步一步踩在融化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细碎的声响,生活也似乎在一步一步偏离正常轨道,四顾茫然时,已经在错误的方向上走了好远好远。
究竟是哪一步出错了,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为什么会喜欢兰叶阁的婚服?
是别出心裁精美的设计,还是深入人心的另类理念?
苍兰回想起《一梦》独特的设计理念。
——至死不渝的爱恋,超越生死,为一人生,为一人殇……
为一人殇……
精致华丽的喜服变作死如槁木的丧服。
她顿住脚步。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错了,错了。
全错了。
苍兰怀疑自己一直坚信的道路从一开始就走错了。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绘制过无数设计稿,制作过无数漂亮衣裳,现在却成为了暴虐嗜血的工具。
对不起唐教授。
我没有做到。
好像她手里握着一把无形的尖刀,是她手持利器,是她把利器刺入了无辜者的心脏,是她让自己间接成为了杀人凶手!
她的愿望明明很简单,她只想把自己心中仅有的那点微弱火苗传递给其他身处黑暗的人,可是她走错了路,下错了棋,不仅火苗彻底熄灭了,她还伸手将可怜之人推入了更深更黑的无底深渊。
“苍兰小姐,跟你没关系。咱们送你回去吧。”黑衣保镖说道。
“好。”苍兰点点头。
她感觉心脏异常沉了,她累了,她是真的累了,仿佛有一座沉山压抑着她,让她喘不过气。
视野渐渐模糊,她听见耳边似乎有火车驶过时发出的尖锐轰鸣声,接着眼前漆黑一片,整个人摇摇晃晃,倒在了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