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等待踏破了冰雪》寒露凝珠

21、【童年】梦魇

　　柴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惊醒了苍兰。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眼前的男人手里拿着铁钳，在烧着什么东西。她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清男人烧的东西是衣服，火堆旁还堆放着几件未点燃的女士衣物。

　　男人嘴里叼着香烟，不停咒骂着：“他妈的，臭女人，成天穿这么漂亮出去就是为了勾引男人！”

　　浓重的烟草味熏得苍兰的嗓子干疼，她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被她叫做“爸爸”的男人正在烧妈妈的衣服。

　　她不敢出声，害怕地躲进被窝，紧紧闭上眼睛装睡。

　　可她完全睡不着，男人难以入耳的咒骂声越来越大，他也并不满足于嘴上的咒骂，甚至开始动起手来。

　　拳拳到肉的声音和母亲痛苦的呜咽声割绞着苍兰幼小的心灵。

　　她猛地掀开被子，光着脚丫跳下床，看见面前这个凶煞的男人卯足了劲，一脚把本就跌坐在地上的母亲踹到了床底下，他又蹲下身把母亲从床底下拉出来，抡起拳头，重重砸在母亲的身上。

　　母亲也试图反抗，可她太瘦弱了，根本打不过如此强壮的男人，她一旦开始反抗，男人的力气比她更大，立马反制住她。

　　男人狠狠揪住母亲的头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还手打老子！！”

　　“啊啊啊啊啊，求求你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母亲痛得大叫，不停哀嚎着。

　　尖锐而嘶哑的哭声是那么苦涩，那么无望。

　　听到这样凄厉的哭声，苍兰的心一阵一阵揪着疼，好像她的内心也在遭受着残忍的凌迟之刑。她整个身子都因害怕而不停颤抖着，呼吸也变得紊乱，她横了心，跑上去一把抱住男人的大腿哭喊道：“不要打妈妈！不要再打妈妈了！！！”她一边大哭着，一边拉住男人的大腿。可是她的力气实在是太小了，根本拉不动此时暴怒的男人。

　　男人的拳头又向母亲挥去，苍兰急得失声大叫，她握紧拳头在男人身上乱捶乱打，可是小孩子的拳头对男人丝毫构成不了威胁，她又开始用脚乱踢。

　　男人吃痛停下来，低头看着苍兰，满眼暴怒：“好啊！你们母女俩合伙来打我！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这贱种！！！”

　　那双狰狞恶煞的眼睛令苍兰害怕，她立马松开手，慌忙后退。

　　母亲见男人又抡起拳头，成年人都承受不住的暴力拳击马上就要冲向幼小的苍兰了，母亲顾及不了自己全身难忍的疼痛，使出全身力气钳住男人强壮的胳膊。

　　男人发疯似的怒吼：“他妈的，一个二个今天都来找死！！”

　　男人狠狠将母亲推倒在地，对准母亲的脑袋又是一拳。

　　目之所及的画面是残暴，是欺凌！

　　是父亲对苍兰最爱的母亲施以暴力！

　　苍兰挡在母亲身前，跪在男人脚下哭喊道：“爸爸！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再打妈妈就要被你打死了！！”

　　男人目露凶光：“死了好！都死了才好！！！”

　　男人拎起苍兰后颈的衣服，一巴掌狠狠扇在苍兰脸上，又将苍兰狠狠一摔，扔在床上。

　　天旋地转般的炫目瞬间涌上来，苍兰感觉左边耳朵也嗡嗡的，听不清切周围的声音。

　　母亲从地上爬起来，死死拉住男人的胳膊，嘶声力竭道：“你干什么！为什么要打孩子，她还那么小……她才五岁啊！！！”

　　男人的目光愈发凶狠了，怒吼道：“五岁敢打老子！老子今天不狠狠教训她，她就不知道谁才是老子！！”

　　男人一脚踹向女人的肚子，大步走向苍兰，母亲强忍着腹部的疼痛，朝苍兰大喊道：“兰兰！别管妈妈了！！!快跑——快跑啊——”

　　母亲几近呐喊的话语催促着苍兰飞快跑向门边，她笨拙地打开平房的木门，光着脚丫逃命一般在漆黑的长街上狂跑。

　　她一边跑一边失声大喊着：“救命！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可是她根本不知道，没有人会出来救她。

　　附近的街坊邻居都清楚，这户人家住着一个脾气暴躁爱打老婆孩子的疯酒鬼，只要有人胆敢主动上前劝架，疯酒鬼就敢手持刀具与劝架人大打出手。所以即便家里动静声再大，街坊邻居也不敢轻易冒风险掺和进来。

　　男人怒气汹汹站在门口，他喝多了酒，追不上苍兰，便随手捡起地上的酒瓶，向苍兰跑远的方向用力砸去。

　　酒瓶摔在地上，破碎的玻璃声扎进苍兰的耳朵里，扎进她的心脏里，扎进她的血肉里，扎得她全身生疼。

　　她不敢停下来，心脏仍因害怕而剧烈跳动着。

　　得快一点，还要再跑快一点，不然那个男人就要追上来了。

　　她感觉自己的脚似乎不再属于她，附近的房屋开始变得陌生，街道也变得越来越狭窄。

　　原来她已经跑出去很远很远了，跑进了一条完全不熟悉的街巷。

　　“妹妹，快过来，藏到这里来。”

　　苍兰整个人依然沉浸在无尽的恐惧之中，她停下脚步，大口喘着粗气，僵硬着身子，侧头去看是谁在幽暗的巷子里叫她。

　　还未看清楚那人的模样，就被那人一把拉了过去，藏在身后。

　　苍兰慢慢缓过神来，在极其微弱的黄色街灯下，看清楚了牢牢挡在她身前的，是一个比她高一个头的，八九岁的小男孩。

　　对苍兰来说，这个时候无论谁的出现，都犹如一棵救命稻草。她从背后抱住小男孩，呜咽着：“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妈妈……”

　　男孩愣了愣，他转过身来，轻声安抚道：“慢点说，发生了什么事？”

　　隐隐约约间，苍兰似乎又听见了男人的咒骂声，并且那声音距离她越来越近。

　　苍兰满脑子都是男人狠戾的面目，她没有回答男孩的问题，立即撒开腿，往巷子更深更暗处跑去。

　　男孩快步追上她：“你在躲外面那个人吗？”

　　苍兰拼命点头肯定，身体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我知道有一个地方，他绝对找不到。”男孩抓住苍兰的手，带着她飞速穿过一条漆黑的小巷。

　　巷子的另一端是一排整齐的矮平房屋，鳞次栉比，灯火浮光。

　　男孩带着苍兰躲进一家住户，虽然也是低矮的平房，但是这个家极其安静。

　　暖黄色的灯光交织成梦幻的一片，温馨的橘色抚慰着一颗飘若浮萍的心。

　　苍兰渐渐冷静下来，她注意到男孩一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她看。

　　因为男孩眼前的这个女孩即便有着洋娃娃一般精致的漂亮脸蛋，有着卷翘的浓密睫毛，有着玲珑般透亮的水灵大眼，但是她白嫩的小脸上有片片淤青，樱红的唇角挂着一抹残留的血迹，一双小脚丫也磨破了皮，渗出丝丝鲜血。

　　这时，浴室的门被打开，一个个子很高的中年男人从浴室里走出来。

　　男人用干毛巾揉搓着湿发，抬眼便看见了站在客厅中央的苍兰和小男孩，他把毛巾搭在肩上，质问道：“小子，你把谁家的姑娘拐骗回来了？”

　　“不是的，爸爸。”男孩辩解，他走过去，抱住男人的胳膊往苍兰身边拉，“爸爸你看，她受伤了，我们快送她去医院吧。”

　　看见苍兰这副模样，男人也吃了一惊，他蹲下身来，与苍兰平视：“小朋友，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玩，父母找不到你该担心了。”

　　苍兰睁着大眼睛，紧抿着唇闭口不言。

　　男人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需要叔叔送你回家吗？”

　　听到要回家，苍兰连连摇头：“我不想回去……”说着眼泪又簌簌掉落下来：“可是……妈妈……妈妈还在家里，妈妈会被打死的。”

　　男人惊异于眼前这个小女孩小小年纪就把生死挂在嘴边，他皱了皱眉，问道：“谁要打你妈妈？”

　　苍兰仍是抽噎着，话语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叔叔，救救我妈妈吧，我爸爸……我爸爸喝了好多好多酒……他在烧妈妈的衣服，他还……他还打妈妈……妈妈疼……妈妈全身都疼……妈妈……是妈妈让我逃出来的……”

　　咚咚咚——

　　咚咚咚——

　　屋内突然响起一阵猛烈又急促的敲门声，一声一声撞击着惶恐的人心。

　　“爸爸追上来了——”苍兰发出嘶哑的惊叫，本就白润的脸蛋更是吓得煞白。

　　“你们进卧室躲着，我出去看看，千万不要出来。”男人叮嘱道，丢开搭在肩上的毛巾，朝门口走去。

　　苍兰跟着男孩躲进卧室，可是她的神经一直处于过度紧绷的状态，她站在门背后，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或许是卧室实木门的隔音效果太好了，苍兰什么也没有听清楚。但是她真的很害怕，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并且是肉眼可见的大幅度抖动。

　　男孩看着她，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让她平定下来，他犹豫了一会儿，走过去紧紧抱住苍兰，好让她不至于抖得那么厉害，又轻声安慰道：“不要怕，没事的，我爸爸很厉害，他当过兵，再彪悍的劫匪都能干过。”

　　苍兰努力克服心中的恐惧，渐渐恢复了平静。

　　从未触及过的温柔臂弯，是一个陌生男孩赠予她的。

　　黑沉沉的夜笼罩了世界，不知过了多久，男孩的父亲回到家里，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他打开卧室门，看见苍兰躺在大床的床头，自家孩子则躺在大床的床尾，两个小孩子都已经睡着了。

　　男人小心翼翼扯过被子给苍兰盖上，又轻轻将男孩抱起来。

　　“爸爸，你终于回来了，你出去了好久。”男孩搂住男人的脖子，半睁着惺忪的睡眼。

　　“处理麻烦事情花了点时间。”男人回答道。

　　“爸爸，她怎么办？”男孩看向躺在大床上熟睡的苍兰。

　　“就让这个小可怜今晚在我们家留宿一晚吧，明早爸爸再送她回去。”男人关上灯，又轻轻掩上房门，抱着男孩去了另一间卧室。

　　*
　　寂静又漆黑的无尽黑夜里，埋藏在心底的恐惧阴深深地一步一步慢慢爬上来。

　　“妈妈……妈妈……”

　　睡梦中的苍兰拧紧眉头，轻轻梦呓着，细密的汗珠爬满了她的额头，可怕的梦魇一次又一次向她袭来。

　　从她记事以来便总是做一些奇怪的噩梦，梦里她总是一个人步履不停四处寻找妈妈的身影，也不知是谁告诉她，妈妈去了一个叫做“天堂”的地方，让她怎么找也找不到，再醒来时，泪水已经浸湿了枕头。

　　苍兰睡得迷糊，慢慢睁开迷蒙的泪眼，房间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你在哭吗？”

　　黑暗中突然响起一个稚嫩的童声。

　　苍兰迟钝反应回来，原来她在男孩家里睡着了。

　　“没有。”苍兰倔强回答道，浓浓的哭腔却出卖了她。

　　“我听见了，你想妈妈了。”男孩打开卧室光线柔和的暖黄色吊灯，他站在卧室门口，手里抱着一个半人高的白色破旧小熊玩偶，他将小熊玩偶放在苍兰枕头旁，“你抱着它睡吧，我想妈妈的时候也会抱着它。”

　　成功把玩偶放到苍兰床上，男孩又关上灯，轻轻关上门，离开了。

　　灰扑扑的白色小熊玩偶，与苍兰身量相近，她紧紧抱着小熊，上面有令人心安的暖暖的味道，她小小的脑袋呆呆地想着，自己心安理得在陌生人家里睡了觉，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家里是什么样的情况。

　　第二天苍兰醒得很早，她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丫来到客厅，看见男孩的父亲已经起床了，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醒了。”男孩的父亲笑着对她说。

　　苍兰突然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她慢吞吞走到客厅进门门口，努力踮起脚尖够住门把手：“叔叔，我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得回家了。”

　　即便知道回家要面对那个恐怖如斯的父亲，她也必须得回去了，她要回去看看妈妈，确保妈妈是否安然无恙。

　　男孩的父亲放下报纸，站起来，走到苍兰身旁，扶住苍兰瘦小的肩膀：“没事儿，一会儿叔叔送你回去。”

　　男人打来一盆热水，把干毛巾放进去润湿，又拿出来拧干，再展开，递给苍兰：“擦擦脸吧，嘴角都是血。”

　　苍兰接过这条很大的白色毛巾，用两只小手捧着，自己看不到脸上的血迹，便胡乱擦了擦。

　　男人微微皱了皱眉，拿过苍兰手里的毛巾，蹲下身来，轻柔又认真地擦净了苍兰脸上的血迹，他起身站起来，才注意到苍兰一直光着脚，又打来一盆热水，给苍兰洗净了带有残血丝的小脚丫。

　　然后男人把苍兰抱到沙发上：“在这儿坐着等我。”

　　男人在储存旧物的箱子里找出男孩以前穿过现在却穿不了的鞋子，他找到一双最小码的男童休闲鞋，又蹲下身给苍兰穿好：“试着走走看。”

　　苍兰穿好鞋子走了走，可是鞋子还是太大了，没走两步就掉了出来。

　　“还是不合脚吗？”男人懊恼地撑着下巴，总不能让一个小朋友光着脚走回家吧。

　　男人索性蹲下身，勾了勾手：“上来吧，叔叔背你。”

　　这个举动让苍兰顿时傻愣住了，她不安地扣着小手指，犹犹豫豫了好久。

　　虽然她只有五岁，能识记的东西并不多，但是从她出生到现在仅有的几年记忆里，她的父亲从来没有像这样背过她一次。

　　哪怕是一次。

　　“怎么了？”男人侧过头。

　　苍兰往前走了两步，她打消顾虑，不再踟蹰，蹑手蹑脚爬上男人宽厚的肩膀。

　　男人背着苍兰站起来，一只手打开门，走了出去。

　　关上门的那一刻，苍兰往回望了一眼。

　　起床后她一直没有见到那个有着独特温柔气息的男孩，男孩似乎还在睡觉，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好好跟他说声再见。

　　晨曦透过淡淡的雾气，温柔地照射在尘世万物上，整个世界都显得那样干净澄澈。

　　男人背着苍兰走在阳光洒满的石板路上，苍兰则伸出小手给男人指路。

　　“你比我家那孩子听话多了，他啊，太调皮了，我背他的时候，他就爱用脚踢我。”男人一边走着一边说道。

　　苍兰并没有回话，只是安静地趴在男人肩头。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感情。

　　这就是爸爸吗？

　　我也好想……好想有这样一个爸爸……

　　这么想着，泪水又不争气地在苍兰眼睛里打转，为了不让叔叔发现她在哭，她把头埋进男人脖颈，强忍着不出声，直到男人的肩头被泪水打湿，男人才发现了异样。

　　男人停下脚步，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肩上默默哭泣的苍兰。

　　“叔叔，谢谢你。”苍兰抬起头，再也忍不住抽噎起来，“叔叔，谢谢你送我回家……”

　　男人微微一惊，笑着哄道：“小哭包，再哭下去就不漂亮了。”

　　苍兰一把抹掉眼泪，问道：“叔叔，以后我能常来你家玩吗？”

　　“当然可以，随时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