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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花鸟集（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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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昙瞟了一眼窗外，没有过多耽搁，起身下楼。
此时已是中夜，窗外万灯齐明，衬得郁郁夜幕亮如白昼——长安城向来是没有夜的。
不过，今晚还有另一件要紧事。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要快些。
叶昙所在的馥华馆共有三层，比两边活脱脱高出一大截，每条檐上都挂着一串大红灯笼，显得霸道又俗气，在一众往风雅硬凑的花楼间，最为打眼。
这是长安城最乌烟瘴气的地方，馥华馆厅中心是一座赌台，楼内大半客人都乌泱泱围在那里，台上，紫衣女子抽着大烟，正杀得上头——她便是馥华馆的主事人，宋栀。
“开啊！来来来，继续押注！”
“宋妈妈，宋妈妈…”
哗啦啦的摇骰声和客人的喧哗直接把小丫鬟的呼喊全部盖住。
小丫鬟挤进人群，在她旁边扯着嗓子大喊：“宋妈妈…别赌啦！咱们有大客马上就来，点名要见昙姐姐。”
“啥？”吵嚷的环境里，宋栀扩着耳朵，倾身去听。
“宋妈妈——有大客要见叶昙姐姐！”
“我是说，妹儿，你该叫我啥？”宋栀用手里的金丝烟杆抬起丫鬟下巴，往她脸上吐了个烟圈。
小丫鬟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吞吞吐吐道：“宋…宋爹爹。哎呦，别顾着调戏奴家。咱们到底怎么办？”
嘈杂声丝毫未减，她耳朵却立马变得灵光多了。
“怎么办？当然是叫他滚蛋。叶昙是谁都能见的么？”
长安城是座不夜之城，却有一枝夜昙久盛不败，藏于馥华馆中，香名在外。王爷公子，无数客来只为瞻仰她一眼，就连长安第一才子都曾为她折腰。
平日里求见叶昙的人多了去，宋栀根本不把小丫鬟的话放在心上。嚣张说完，就抄起骰盅，重新招呼着客人们赌钱。
“不行呀，那位大客与昙姐姐约好了今夜见面。他是，是……”小丫鬟拉着她的袍袖，伏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
宋栀闻言面色微变，手中骰盅“啪”地一声扣在桌子上。
她抬高下颌扫视众客一圈，眉梢眼角尽是傲慢，“我离开会儿，这场赌局不散。谁敢擅动这盅，就把他的狗爪子剁下来！”
在场客人们被她一骂，不但不生气，反而个个嬉皮笑脸地恭送她离开。
宋栀拉着丫鬟，低声嘱咐一句“去，叫你昙姐姐把屋子拾掇干净点。”便匆匆忙忙离开了。
小丫鬟三步并作两步，急急跑上三楼。这里是馥华馆的禁地，任何普通客人都不许靠近，于是也把那份污糟糟的烟火气隔绝在外。
三楼最安静的里间便是叶昙的房间，一推开门就从屋中传出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清鸠面如灰纸，身上挂着几十处剑伤，俨然成了一个血人。他抬眼见是熟悉的面孔，又无力地躺了回去。
小丫鬟瞧见一屋凌乱，面色更焦急，“清鸠哥，昙姐姐她去哪儿了？”
清鸠止不住低声咳嗽，勉强才吐出“密室”两个字。
“哎呦，她还不回来！咱们有大麻烦了！”
暗道里蛛网遍布，空气里弥漫着潮湿霉味。叶昙一袭白衣胜雪，在这里格外扎眼。
暗道尽头，是一间密室。
四周十分安静，只有古旧木楼梯传来“吱嘎吱嘎”的响声，叶昙踮着脚，从铺满陈年老灰的架子顶层取下药箱，迅速翻找出一瓶止血吊命用的麒麟散。
她顾不上掸掉衣摆沾染的灰尘印子，拿到药就迅速返回。推开一扇石门，左拐右拐，馥华馆大堂的喧哗笑闹就充耳而来。
她察觉气氛有些不对。
数年的刺客生涯让她对周遭细节异常敏感。
倒扣在赌桌的骰盅，客人们似若无意打量她的眼神，丫鬟小厮的避让……一切都很正常，但却和她进密室之前有些细微的差别。
出事了。
一股不详的预感蓦然闯进她的脑海。
叶昙迅速绕过人群登上三楼，紧紧盯着那扇门，大口大口呼吸，握着白瓷药瓶的手心都渗出了汗。
药，已经拿到了。
她站在这扇门前，不知屋内清鸠情况怎么样。
突然，木门竟从里面打开，一股烈酒味冲鼻而来。
“小姑奶奶，你来，来的真是时候。扶我一把，再晚点儿，嗝，你相好的爷们儿就把爹爹灌趴了。”
宋栀拎着半坛烧刀子酒，满面绯红，醉醺醺打出一个深沉酒嗝，就要来搂她进屋。
“宋栀？你怎么……”
宋栀比她高半头，一搂就把她搂进怀里，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道：“嘘，见机行事。”
“说笑了，长安城里谁不知宋掌柜酒量如海？区区十坛小酿而已，不必过谦。”男人带着笑意的声线从内室传来，张扬恣意，亦有威严。
是逸远王！
叶昙心中一惊，险些方寸大乱。
这周旋了几个月的目标人物，就偏偏在这时找来！宋栀明知清鸠还在屋内，她怎么敢请逸远王进入房间？！
叶昙跨进门就看见一地酒坛碎片，烈酒撒了满地，早已盖住了房间里的血腥气味。整个房间井然有序，与她离开时太不相同，显然是有人帮她收拾过，先前清鸠留下的血迹好像只是一场幻觉。
清鸠呢？！他在哪儿？
宋栀给她一个眼色，叶昙知会，再次定了定心神，直往屋中去看。
丝毫不意外，屋中八仙桌旁坐着一个华服男子，正一口一口啜饮清茶，滴酒未沾。
“参见逸远王爷。”
叶昙盈盈下拜，十分恭顺。
逸远王一把拉起她搂在怀中，亲昵抚摸着她的头发。
有美人入怀，逸远王却把目光瞥向桌上剩下的两个酒坛。
宋栀二话没说拎起一坛，吨吨下肚，把烈酒硬灌了下去。
“这……姐姐这是？”
叶昙脑海飞速运转，大量突发事件让她不太明白现在是怎样的情况。
“今偶然得了一坛佳酿，特来找昙儿品鉴一番。你方才未在，我只好叫宋掌柜先行送上房间，想不到宋掌柜一个手抖，浪费了本王一番心意……”
“不必王爷多说，我自罚十坛赔罪！”
“哈哈哈，早知宋掌柜是豪爽性情，本王也不便相拦。以茶代酒，与她相聊甚是愉快。”
叶昙立刻反应了过来，宋栀不惜当面得罪逸远王，砸了他的酒，意是在为她掩盖房间里的血腥味。以逸远王暇眦必报的性格，宋栀若不这样赔罪，恐难以让他消气。
可宋栀纵是铁打胃肠，也架不住这样生灌烈酒，叶昙心中不是滋味，抢前去拿最后一坛酒。
“是昙儿来晚，伺候王爷多有不周。这最后一坛酒让昙儿代饮吧。”
不料宋栀却突然打开她的手，抢过酒坛，恶声恶气道：“死丫头，生着病呢喝什么酒？边儿呆着去。”
随即她又换上一张笑脸，“王爷，你瞧瞧，我说的没错吧？叶昙是病了，手里还拿着药呢。啊哈哈哈……就她那小身板子，陪您喝？到不了二两她就得废。王爷以后有什么好酒，还得是找我来。”
叶昙闻言才警觉，逸远王的目光正在打量她手中的白瓷药瓶。她的手中一直紧紧攥着清鸠的吊命药，她这一身沾灰，手攥药瓶的样子，落在人眼里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宋栀一番话为她圆的恰到好处。
“你病了么，昙儿？”
她马上把头侧到一边，假咳几声，把药瓶揣好。
“感染风寒，已有几日了。多谢王爷挂怀。”
最后一坛酒灌下腹中，宋栀已经东倒西歪，扶着桌子不住喘着粗气。
逸远王甚是满意，怀里搂着叶昙，抚摸着她的头发，在她耳边呵出一股热气。
“那今日是伺候不得本王了？本王瞧着宋掌柜这般性情女子，比起昙儿来，也丝毫不逊色呢。”
叶昙十分知趣地退开一边，心中暗暗冷笑。她本就想快点打发掉这个麻烦的王爷，好去问清鸠的情况。
没想到这不知死活的男人，竟然挑上了宋栀？呵，有他好受的了。
“好哇！我宋栀有个考验，不知王爷接不接受得了？”
逸远王眉头一挑，“什么考验？”
“酒量。老子向来不上酒量差的男人。只要王爷从现在起，同杯同饮喝得过我，宋栀今夜就是王爷的人。”
逸远王瞧她已经脚步虚浮，嗤笑一声，“宋掌柜莫要反悔。”
叶昙和宋栀交换了一下眼神，偷偷一笑。
“隔壁便是宋姐姐的房间，昙儿引王爷去吧。”
她扶着宋栀，袅袅婷婷在前为逸远王引路，仅仅白紫双姝走步的风姿落在人的眼里，就是一番出尘绝艳。
进房落座，逸远王难掩一脸色相：“不然，昙儿也留下吧。”
“让她滚蛋。”宋栀直骂了出来，像是说着醉话，横眉竖目瞪着叶昙：“我今儿巡查你那屋，橱里连老鼠都趴了窝了，吓老子一大跳。还不去拾掇拾掇？平日得到王爷那么多赏钱，别搞得跟我亏待你似的。”
“宋掌柜这便醋上了么？当着本王面儿揭姐妹的短？”逸远王不禁笑出声。
叶昙心思一转，马上就听懂了宋栀的话外之音，迫不及待下拜行礼：“今夜有姐姐伺候王爷，昙儿告退。”
“滚出去的时候带上门，叫外头的崽子们上最烈的酒来！”
叶昙笑着应了一声，稳稳关住门后，表情瞬间变得凝重非常。
宋栀虽已暗示她清鸠所藏之处，但打发逸远王这一岔已经过去很久，清鸠伤势又那么严重，他会不会……
不！他不会！
她几乎是飞奔回自己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