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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花鸟集（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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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昙被饿得头眼昏花，到了第三天，她终于等到了人来。
来的人不是清鸠，而是他的好友玄鸦。
玄鸦解开绳子，把一个精致漂亮的食盒放在叶昙面前。食盒盖子刚一打开，香喷喷的气味萦溢整间屋子，虽然只是简单的两荤两素，却都是她爱吃的菜色，更何况盒子里还有一包她最喜爱的上杭乌梅。
“清鸠给你准备的，吃吧。吃完了，就上路。”
“去哪里？”
“长安城，馥华馆。”
这几个字，让叶昙瞬间如坠冰窟。
影宫的“墓地”——馥华馆。
明白些说，那是一座伫立在长安城花街柳巷里的娼馆。
还在牙牙学语的年纪，师父就告诉过叶昙，影宫从来不留“无用废人”，若被送进了馥华馆，甚至不如在任务中牺牲更为体面。
被送去那里的人，都是被影宫淘汰掉的弃子。或因搭档死亡难与他人合作，或因自身武功低劣难以担当刺客，又或其他什么原因，被遣送到那里做丫鬟小厮。空有一个“收集情报”的名，其实，他们只需要日日守在那里，弹弹琴，吟吟诗，喝喝酒，醉生梦死，直到朱颜辞镜，化成一撮枯骨尘灰。
刀光剑影，万军之中亦无畏无惧，取下敌人首级的快意人生，从此与他们再无相关。
“清鸠向宫主建议，送你去馥华馆。宫主已经答应了。”
叶昙扔掉咬了半口的肉包子，眼眸空洞，面色惨白。
“不可能！他不会这样对我的……”
玄鸦看着她的模样，叹了一口气，面色十分为难。最终，他无奈向着门口大喊：“清鸠，你自己进来同她说吧。那些话，我传不来。”
清鸠应声出现在门口。
他还是同往常一样，清冷孤傲，吝于做出任何多余表情。那双丹凤眼里迸射一道冷光，扫过来的瞬间，潜藏着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是我说的。你这样笨拙无能的刺客，早就应该去馥华馆。”
清鸠的声音毫无感情，他一步步走近她，叶昙就哆哆嗦嗦地往后退，好像面前的人下一刻就会变成洪水猛兽，向她扑来。
“你只会给我惹麻烦，叶昙。我们搭档十年，你一直都在拖我的后腿。”
他指了指自己，“我，清鸠，从来都不需要你，夜昙！”
清鸠的话是一把利刃，每一句都往她心脏最柔软的地方猛戳。
她本来就是同批刺客排名末几位，日日惴惴不安，生怕自己被影宫放弃。
六岁那年，排名第一的清鸠亲口选择她作为搭档。叶昙得知这个消息时，不知道有多开心，她每日拼命的训练，只为在见到清鸠时，能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
可是，他见她的第一个表情就是厌恶和嫌弃。
“怎么是个黄毛丫头？早知道选玄鸦、傅枭他们了，我才不要和你搭档。”
清鸠就像一颗流星，划过她头顶天际时，惊艳绚丽得夺人眼睛。
可流星，终究只是流星，再如何惊艳也逃不过一闪而逝的结局。
“玄鸦，送她走！”
叶昙僵僵站在原地，视线一直停留在清鸠身上，由着玄鸦来拉她。
错身而过的瞬间，清鸠忽然瞥过头，没看她，而是去看那散落一地的上杭乌梅。
叶昙与清鸠十年搭档，分别时，他留给她的仅仅是一剪背影，甚至一个告别的眼神，都吝惜施舍。
她的流星熄灭了，熄灭得干干净净。
“清鸠，你终于摆脱我了。恭喜你。”
她大笑几声，随着玄鸦离去。
顾烧思索片刻：“清鸠一向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就像他不顾夜犽意思，执意单枪匹马来杀你。难道，馥华馆这件事也另有隐情？”
“是啊，另有隐情。不过，他们两个也因此错过三年。此后三年，他们再无交集。”苏苑苑说。
三年来，清鸠也曾听过叶昙的名字。
影宫盛传，馥华馆多了两个厉害女子，一位名唤“宋栀”，一位名唤“叶昙”。她们两人以一己之力，集合影宫放弃的刺客们，共同干成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在暗门江湖名声大噪。“馥华馆”三字甚至隐隐有压过影宫的态势。
影宫宫主当即决定，派人联系她们。
宋栀的搭档已经牺牲许久，自然而然，作为夜昙曾经的搭档，清鸠成了最好的派出人选。
但清鸠拒绝了宫主的安排，他宁肯接下更危险的任务，一枚金色令，独身远走闽西，也不肯去当影宫与馥华馆的联络线人。
后来听说，影宫派去的线人也并未与馥华馆谈成协定，目前二处仍然是分庭抗礼之势。
其实，在这三年里，叶昙也听过清鸠的名字。
一次是听说清鸠在她走后，再无搭档。不知是旁人因他孤傲性子不肯选他，还是他眼高于顶不选旁人。
一次是听说清鸠服用了唯一的保命丸吊命。
不过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一别三年，再见清鸠时，想不到竟是这样的场景。
片刻前，月初上梢，她正在窗口梳妆，“滴答”一声，一滴暗红血迹落在窗棂上，在漆黑月夜里显得分外恐怖。
她心中一惊，抬眼上看，清鸠面色惨白伏在檐上，紧皱眉头，满身是血，一双清冷孤傲的丹凤眼正细细凝着她看。
“清鸠？！你是清鸠？怎么会这样？！”
“与你，……无关。”
清鸠和三年前相别时一样，疏漠孤傲，目含水光，薄唇抿着一个清冷的弧度，只是脸上已经没有了十六岁时的稚嫩。
他一被她发现就要走。
哪怕强拖着被划几十处刀剑伤的身体，也要走得远远的。
“你不能走！”
叶昙立即跃出窗子，追逐上去。
清鸠受伤太重，武功大打折扣，三两招间就被她擒拿住。
“放…放手！咳咳…”
他强烈挣扎着，身上刀剑伤不断涌出血来，玄深色的夜行衣被被完全浸湿透。叶昙怕清鸠再次撕裂伤口，颤颤放开了他。
“清鸠，你就这么讨厌我？”
他冷着脸不肯回答。
瞧她问了一个多傻的问题，清鸠当然是极讨厌她的。
否则也不会三年前亲手送她进馥华馆这片墓地。
更不会一别三年之后，宁可死在距她几步远的地方，也不想受到她的一点恩惠。
“好啊，你要死就死得远远的，为什么还来找我？”
清鸠转身就走。
叶昙心火“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也不管什么，直接在背后将他点倒，强行把清鸠顺着窗户拖进房间里。
清鸠从小就是这样，什么话都不肯说，一言不合还转身就走，叶昙厌极了他这副性子。
小时候，搭档之间为了培养默契，需要同吃同住。叶昙自然不能住进影宫男刺客的寝宿“羽舍”，所以就轮到清鸠来她们女刺客的“花庐”住着。
她当时并不知道清鸠要来。
夜半三更，叶昙听见门口有一声极小极小的响动，还以为是遭了老鼠。她围着屋内屋外找了三圈没发现什么，便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叶昙就被门外的童谣吵醒。
“羞羞羞羞羞，影宫小清鸠，羽舍赶出来，只能花庐宿，扎上小辫儿，明天变小妞！”
清鸠站在她的院子里，被几个同龄小丫头紧紧围住。他臊得满脸通红，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死命藏他的小被子和小枕头。
因为亲口拒绝过叶昙，他害羞又放不下架子，不肯借住她的房间，竟就站在屋外冻了一整宿。
那是能冻酥骨头的冬三月啊！
清鸠一见了她，立马转过身去。
女孩们依然不肯放过他，变本加厉去扯清鸠的头发，还要给他梳上小辫子。
“喂，你们走开！不要欺负清鸠！”
“夜昙，你这样护着他，你们长大以后是不是要拜堂成亲呀？”
女孩们咯咯笑着起哄，清鸠的脸立马涨大一圈，几乎憋成紫红色。他把枕头被子统统往地下一扔，转身就跑。
多亏叶昙强行拉住他，才把他塞回屋中。
叶昙一摸他肉圆圆的脸，红烫红烫，像一只小火炉。
她才知清鸠不是害羞，而是发了烧。
叶昙照顾他几日，训练都耽误了，可却连一句谢谢都没有得到。
从小他就是那么别扭。
高傲，冷漠，不肯受她恩惠。她待他愈好，他便愈加讨厌她，怎么也不肯配合。
就像现在一样，非要叶昙点住他的穴道，他才乖乖不乱动。
成年男子的身体太重，叶昙好容易安置好他，却弄得满屋凌乱。
大片大片鲜艳的血迹从窗口蜿蜒蔓爬进房间，顺着地面，又爬进内室，延伸到她的闺床之上。
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味。
叶昙揭开他被划烂的夜行服，有些布料和伤口黏连在一起，尽管她已经很小心翼翼去揭，清鸠还是耐受不住痛哼出声。
单是致命伤就有两处，一在胸口，一在腹部，最严重的地方甚至透出白森森的肋骨。
她惯见生死，早有心理准备。可当真正看见清鸠身上这么严重的伤，瞳孔还是不禁猛地紧缩。
若是常人，恐怕早就……
清鸠眼睛不住骨碌碌乱转，似有什么话想说。可二人只要视线一接，他又马上瞟向别处。
叶昙解开他的穴道，却紧紧压住他的肩膀。
这动作又是威胁，又是保护。
“说，怎么弄的？”
“…闽西，金色令。”
呵，当初清鸠捆着她，强行代她退掉了她接到的金色令，叶昙还以为他是多么惜命的人。如今，他不也接了金色令么？
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找我干什么？”
清鸠抿着嘴不肯说。
即使他不说，叶昙也猜出来了。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强撑着来见她最后一面。
怪不得，他一被她发现就马上离开。
他只是想在窗口默默看她一眼。毕竟十年搭档，即使经历过那些事，但始终他们也算得上是半个朋友。
清鸠只是弥留之际，想来见见朋友。
叶昙忽然看懂了他方才的眼神，那是一双含着水光的丹凤目，冷漠疏离之下藏着一点不舍。
“…让我走。我，死在这，咳咳咳…你，…会很麻烦。”
她鼻子一酸，忍着心绪，取出随身携带的保命丸，狠狠塞进他的嘴里。
这东西是影宫每人仅有一颗的灵药，可保片刻性命无虞。她知道清鸠自己那颗，已经在几年前用过了。
“堵上你的乌鸦嘴！清鸠，在这好好等着，我去密室拿药给你敷。若回来发现你不在，这辈子我都不会再理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