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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朱颜辞镜花辞树(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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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介会后,老城南二期项目进入加紧收尾阶段,朱颜去看了她签下的那处小小店铺,20平米的空间,完全是毛坯状态。虽然是新建,但因着要保留古建风格,房子是坡屋顶的木质结构,房间中间还有圆木柱子。但是,讲真,青砖石瓦的屋子,大块青石板铺就的道路,真的太让人爱了。朱颜心中还是有小小的雀跃,因为这个小小空间可以让她大展身手,她开始在脑海里构想,她想要的呈现。
老城南边营9号,看着门口木质门牌上的黑漆字,朱颜仿佛看到心中有莲,渐次盛放。
觉得自己有慢慢好转,朱颜开始定期的去妈妈那里探望。琚嫣女士似乎告别了离婚初期的茫然失措和心有不甘,一门心思地享受生活。琚女士已经完全从旅游公司的经营管理角色中退出,理由很简单,该拿的股份,她和女儿都已得到,再去公司,且不谈与前夫如何相处、让员工如何自处,用她的话,操那么多心、辛苦那么多、业绩搞得那么好,是给前夫的女人和孩子打工吗?也是女人的小心眼,当初我和你辛辛苦苦地打江山,如今老娘潇洒转身了,你自己忙吧!盈利多分红多,盈利少也够花了。春时赏花、夏时避暑、秋时品蟹、冬时养生——不管有多少赌气、无奈的成分,纵然偶有突然闲下来的落寞,但是,总体而言,琚女士的独身生活看上去似乎没有那么难过。
朱颜每次去妈妈家,要不带一捧鲜花,要不带点网红的小零食,待也待不久,也就在客厅略坐坐,但是总也找不到什么话说,讲来讲去不过是问问彼此最近有无外出、去了哪里,朱颜的创业项目进展的怎么样了。琚女士兴致好的时候,会带朱颜去她一手设计打理的庭院逛逛,那个30平方的院子,成为了她新的精神寄托。
对于朱颜而言,现在去见妈妈,比以前适意很多,特别是现在琚女士对建议 她回去朱家公司上班的建议只字不提,让她更没有任何压力和为难。她想,妈妈终于默认了她的选择,不管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她很高兴能有这样的局面,爸爸朱蔚然那里,她是决然不想去的。她突然有一点点的幸运,觉得琚女士这里,不管怎么样,还存有她的一丝牵挂,让她不至于如同孤魂野鬼一样独自在这人世间游荡——直到她见到丢丢。
那是琚女士养的一只小泰迪,朱颜初次见到它,被吓了一跳。一进门,就只见一团巧克力色的东西扑过来,一边来回跳跃、一边状似凶狠地发出“汪汪汪”的叫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看到琚女士已经赶忙着奔过来,一边一把抱住小狗,一边语义温柔地安抚:“丢丢乖,丢丢不叫,她是欢欢,是家里人”。把丢丢安抚好了,那只巨型巧克力般的小狗一边吃着它的专属粮食,一双眼睛还不忘滴滴溜溜地在她身上转来转去。朱颜有点儿啼笑皆非:欢欢,是的,她的小名,她爸爸给她起的祝福她一生欢乐的小名,对她而言已经久违了的小名,就这样从妈妈的口中这么轻松地脱口而出,被介绍给一只小狗,还跟小狗解释:这是家人?
很好,那么,眼前这只名叫丢丢的小狗,也就是妈妈的家人啦?在她的记忆里,妈妈又何曾这样的耐心地抚慰自己?看来,爸爸也好、妈妈也好,都有了各自的新的感情寄托,不论是人还是宠物。朱颜笑了笑,看,她这么个生而寂寞的命。
虽然这么感慨着,但是理智上,朱颜觉得她应该为妈妈感到开心,逐渐的走出生命里的那些阴霾,渐次恢复正常的生活,妈妈也好、爸爸也好,假如每个人都能找寻到属于自己的生命的新的出发点,那本该是件很好的事情。因为,他们本该是这个世上跟她最亲密的人,是跟她血脉相连将她带到这个世界的人,虽然现实并非如此,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她不得不明白、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人,生而孤寂,从出生到死亡,始终陪伴自己的,有且仅有自己。
那天离开妈妈家,她情绪不由自己的有些低落。即便是回到了自己的小天地,她还是很长时间没能从那种不可言说的惆怅中挣脱。她想了想,给孑立芭蕾的小茹发了微信,确认有空舞蹈教室后,她起身收拾舞蹈包,一路往孑立而去。
一进入校区,朱颜觉得眼前一亮,服务台前站着一位中年美妇,校区负责人还有小茹都恭敬地双手垂放身侧,躬身细听她说话。看到有人进来,他们也一起抬眼朝朱颜望去。
苏玉梅一眼看去,禁不住在心里感叹,年轻的女孩真是好看。20出头的年纪,一头乌黑的及腰长发,很自然的大波浪卷,因发量多、头发蓬松地堆在两颊,显得一张白皙明净的脸更是小,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怎么说呢,有种摄人心魄的过分美丽,弯弯的黑长眉毛、高挺的鼻梁、小巧的唇,身高约在168公分,在女生里很是高挑,但因为骨架纤细,还是显得很是灵秀。
作为见舍和孑立的主人,除了创立之初的那段时间,苏玉梅其实已经很少到店,这次不过是路过一时兴起进来看看。此时,来上课的孩子陆续鱼贯而入,她便简单交代了两句,转身离开去了楼上见舍。
朱颜跟小茹点头示意,径直去了换衣间,一边换衣服一边想,原来见舍和孑立的主人竟是这么个看上去典雅的美妇人,倒难怪不论是孑立还是见舍,品味如此之好。在化妆室,她又看到了媛媛和她妈妈,她一边麻利地盘头发,一边听俩母女的对话,主要是媛媛在巴拉巴拉地讲,什么学校怎样怎样、同学怎样怎样、老师怎样怎样,讲的开心会捂着嘴呵呵笑,媛媛妈妈则一边给女儿梳头发,一边很配合地装作很好奇地问为什么,有时候语气是故作的或惊奇或懵懂或赞叹,然后媛媛就越发的洋洋得意,小模小样可爱到不行。
是的,这样的默契温馨,是朱颜一直拼死渴望、却无论如何都求而不得的。她实在是贪恋这对母女相处时候满溢的幸福快乐,直到有别的小朋友排队等着盘发,她才让开去了舞蹈房。
朱颜跳的是刚刚学会不久的《堂吉诃德》女扇子舞,这支舞的节奏比较快,对足尖立、旋转的要求相对高一些,体能消耗还是蛮大的。这次她并没有跟沐沐老师约课,是单纯的自己练习——开始学习变奏之后,她额外交了一笔费用,用于日常自己练习曲目的场地费用。
在伴奏音乐声里,朱颜一次次地起舞,一遍遍地感受肌肉得到的紧致和放松,还有体力到极限时,在暴流的汗水和无限的疲惫中感受到的近乎自虐般的疯狂与快乐,这一刻,她的脑、她的心,都是空的,无限地充实与满足,虽然,还是虚无。
精疲力竭的朱颜,拉开一张软垫,在教室里躺下来,平复呼吸、让汗水干掉、再舒缓一下身体。
因为主要面向的是学生,孑立并没有淋浴房,所以,每次朱颜都要平静一会儿才去换衣服离开。
隔壁大教室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出来,是孑立艺术团的孩子们下课了。因为在这里跳舞也跳了有接近两年的时间,对艺术团的孩子都已经面熟了。高年级也好、低年级也好,一群小姑娘也熟识了、处出感情了,上下课的间隙,经常会在一起闹哄哄,讲讲学校的事情、互相打打趣。欢声笑语间或地传到耳边,朱颜动也不动地听着,回想,这样的热闹,在她的记忆里似乎也很少有过,于她而言,亲密关系的体验真的太少太少,以至于她其实很怀疑,自己会不会与人亲近地相处。她可以想见更衣室里的“混乱”,小姑娘们铺的满地的衣物,七嘴八舌的讲话,开怀地大笑——孩子们的快乐就是这样的简单容易,这样的理直气壮,还极富有感染力。听着这样的声音,似乎也是种安慰,可以借此感受到一些尘世的烟火气和快乐。
外间渐渐安静下来,想是孩子们陆续跟着家长离开了。朱颜走出舞蹈室,去空无一人的更衣室换好衣服出来,跟小茹打了个招呼后慢慢从孑立走了出去。
天色已有些晚了,马路上的灯渐次亮了起来。朱颜一边慢慢走着一边心中默默地想起曾经听说过的一种说法:据说,华灯初上的时候,是无家可归的人最怅惘的时刻,因为他人都在赶往为他留一盏暖灯的地方,那里有亲人或爱人,有热腾腾的晚饭、茶水,有一切滚滚红尘里可能的各种最为平淡的快乐。而对于朱颜而言,这是遥不可盼的奢望。
过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朱颜看到了媛媛和她妈妈。媛媛背着她的粉色的舞蹈包,粉嫩的上衣和灰色的纱裙裤,从小练习芭蕾已形成的挺立的身型,高高扎起的马尾垂到肩头、时不时地跳动,朱颜看着,总是忍不住地心生欢喜,她喜欢小姑娘明媚的快乐和无忧无虑的纯真。绿灯亮起,媛媛一马当先地往前走去。意想不到的意外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一辆本来停下的电动车突然提速往路口冲过来,带着一种末世的疯狂,似要直接朝行人碾压而来。
假如在电影镜头里,那也许是个灰黑色被拉的漫长的瞬间,将细节过程全方位地描摹、展现的清清楚楚。但是,在现实中,这只是电火石光的刹那。在这极其短暂的一瞬,朱颜看到了完全懵然的媛媛,看到了本来正在打电话刚刚回神一脸惊恐大喊的媛媛的妈妈,然后,她没有丝毫犹豫、似乎那是她生之本能一样的,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人群的前面,一把将媛媛推开,然后她觉得她的身体飞了起来,她的神识仿佛也飘了起来,在陷入一片黑暗的时候,她的心情异常的平静,“疼”,是她最后的一线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