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朱颜辞镜花辞树（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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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不可抗拒的外力突然介入生活，甚至将原本虽然平淡但是正常的生活撕的七零八落的时候，人除了无奈地承认自己的弱小之外，其他的所谓劫后余生、重新开始，都需要时间的力量去治愈。
朱颜看着父母和平分手，当然，朱父在财产方面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看着美丽了半辈子、好强了半辈子的妈妈，发型、妆容、服装都开始变得捉摸不定，她从来不对失婚这件事跟朱颜说什么，但是从她妆容也不能完全遮掩的憔悴，因为消瘦而开始显露的唇纹、抬头纹，让朱颜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妈妈为她争取了很多，股权、别墅、存款，当然，她本身也是一个富婆，这么多年积攒下的身家，自然已是不菲。朱颜当然知道，以前的妈妈，没什么特别能入她的眼的。而现在她的这种犹疑不定，只能是一个原因，那个成功成为新任朱太太的女人。朱颜想，她的父母，还谈什么爱与不爱显然是矫情了，但是，那个年轻的女人还是击溃了她妈妈的骄傲。妈妈在乎的与其说是一个男人、一个妻子的身份，倒不如说在乎的是她自己的颜面。因此，在妈妈搬去新居独自居住时，既没向女儿发出同住的邀请，朱颜也没有要去陪伴的想法——朱颜有时会悲哀的想，这样的骨血至亲，怎么会变得独自生长，似乎连根系都在彼此慢慢剥离。
唯一得到改变的是她的爸爸，年过半百的他突然的容光焕发，新居新老婆小儿子，一下子变成了恋家爱家的男人——朱颜当然等闲也不会去打扰，她变成了爸爸家的客人——亲疏立现的外人。
父母离婚事件发生后，朱颜越发沉默，她仿佛能看到她整个人似乎不由自主地往泥潭慢慢下陷，她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最长的连续睡眠的时间几乎从来不超过3小时，经常地自睡梦中感到一阵心悸蓦地醒来就再也无法入睡。她知道自己的状况很不正常，尝试着各种方法去改变。她预约了睡眠科，医生告诉她，她的情况非质器性改变，服用安眠药未必有效且副作用极大，建议她看诊心理科。对于是否去心理科看诊，朱颜很是犹豫，她并不是担心给人知道她也许心理出了问题，她只是不相信自己能够做到与陌生人讲述自己的隐私，也不愿意将她内心那些真实的感受告诉别人，尽管对象是医生。不，不管是那些沉淀在心中多年的失落，还是现在的惶恐——父母的离婚，似乎让她自以为拥有的生命里的最后一道保护罩打破碎了，她觉得自此以后她将永无所依。
被失眠折磨的快要无法忍受的时候，除了不愿接受心理诊疗，朱颜已经开始无所不信其极了。她每周都会花整整半天的时间去省中医院的睡眠科挂号、排队、看诊、拿药方，再排队取药，然后回家洗药、泡药，她也第一次知道了煎药里的“先下”“后下”是什么意思。砂罐咕咕嘟嘟地响着，小小的罐口冒着蒸汽，整屋弥漫着的中药香，让她觉得镇定，每天三种药、煎药早晚各一次、两种中成药每天三次——记着这些事、按着时间点去做这些事，似乎成了那段时间朱颜最重要的事情，是她所有精神的寄托。
服用中药之前，在最难熬的日子，她曾经不管不顾地服用了安眠药。一如医生所预言，安眠药对她完全不起作用，她的连续睡眠时间仍旧未能超出3个小时这个上限。有一晚，她狠狠心一次性吃了2颗，睡眠的时间没有得到延长，第二天晕晕沉沉了一整天，差点闯了红灯，只记得呆呆地立在马路边，被司机一顿狂骂。医生再三叮嘱她，最多只能吃十天，十天后必须停药。因此，朱颜无望地把那盒药吃完后没见到什么效用，反而更绝望地发现，这药的副作用是真的太大，她有一个月的时间头疼欲裂，整个思维陷入了缓滞，看不到未来和希望。
记不得是怎么会去省中医院了，她只记得，因为去的早，她无意间与睡眠科的心理助诊师聊了聊，那个医师给她做了相关测试，结果表明她并无抑郁等心理疾病的倾向，大约是看她太年轻，那个中年女医师，很过来人的口吻告诉她：既然没有抑郁的倾向，说明情况没那么糟糕。记住两点，一是人生在世不可能被所有人喜欢，二是自己不喜欢的人和事就不要再想，总而言之，不要为难自己。不知怎地，朱颜一边听着一边流下了眼泪，直至不能自已地啜泣不止。
事实上，小的时候，她曾经一遍一遍地猜想，是不是因为她表现不够好、不够乖、不够可爱或者其他与自己有关的原因，所以，爸爸妈妈总是没有时间陪伴她，所以她一直有更努力一些，不管学什么都特别认真、成绩总是很好，可是，爸爸妈妈除了在亲朋好友之间炫耀一番，也并没有多问她一些什么，比如喜欢学的是什么、喜欢哪位老师、要好的同学是谁、学校生活有没有什么不愉快，都没有。也许是太乖了，老师从来不反映她什么，所以爸爸妈妈觉得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于是，她开始故意折腾点儿动静，比如成绩考差点、作业故意不完成等等，最后，以爸爸妈妈给她请了一对一课后培训结束了她的小小闹剧。再后来，她也就不想什么了，只能告诉自己，每位父母爱孩子的形式不一样，她的父母爱她的方式就是如此，他们只是不懂陪伴。可是，父母在她成长过程中的角色缺失，已经成为她生命里的巨大黑洞，她渴望被爱、渴望陪伴，可是她从来没有真切的体验过。
离婚的父母太多了。她一个成年人，父母的离婚带给她的伤害如此的巨大，她始料未及。她尝试着自己去查阅很多的心理研究类的书籍，一本接一本地读。她甚至按照书里教的方法，尝试着去与自己对话，去理解自己、安慰自己、开解自己。她写了整整一本笔记本，把从小到大的感受、疑惑都以对答的方式一一记录下来。先是原原本本记录事实本身，然后自己提出心里的疑问，再换个视角，比如在现场的人、或者是心理分析师的角度去回应，相当于把自己从主观意识中剥离出来，哪怕用最现实无情的态度去看待人和事。这个过程，其实挺痛苦的。因为要把自己忠实地带回当初令她痛苦的事实中去，把表面已经愈合的伤疤再撕开一次，并且也许并不那么客观地残忍地告诉自己，这一切没什么特别的，所谓的委屈不是委屈，存在即合理。但是，不能否认的是，这个过程有一定的治愈效果，算是未能重建自身认知体系前的思维过渡，只要能够度过这段难熬的日子。
时间在日复一日的喝中药和书写中，艰难而又快速地过去了。朱颜对自己的困境只字不提，当然，主要的原因是无人可诉说。爸爸大概因为新生活实在太快乐，不愿意也不好意思在成年女儿面前展示自己掩饰不住的快活，更少地联系女儿；而妈妈，虽然从来不抱怨不诉苦，但是其实已经是自顾不暇，需要时间和精力去舔舐愈合创伤，也自以为为女儿争取到的利益已是她能尽到的义务，觉得已经独立到要自己独居、要自己创业的女儿不需要过多的干扰，所以也很少联系她。朱颜觉得，这个从金秋到寒冬再到初春的日子，是她生命里最漫长最孤独最黑暗的时光。
隔年蔷薇花再次绽放的季节，她终于平静下来。这个自我救赎的过程异常惨烈，因为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她需要战胜的也只有自己，最大的成功就是她终于慢慢恢复了正常睡眠，虽然偶有反复。苍白底色、人头攒动的医院、独自一人排队就医的场景，寂静空间里唯一的中药翻滚的咕嘟声，房间里充斥的中药的味道，一个人慢慢地去孑立挥洒汗水、去鼓房练至力竭、去健身房狠狠挥拳的身影，成为她回忆里永不褪色的黑白影像，以忧伤为底色。
日期虽然一拖再拖，但是，老城南二期项目终于还是迎来了竣工交付的日子。虽然是租客，但是还是属于商户业主的朱颜，收到了老城南旅游文化推介会的邀请函。她是有一点犹豫的，这次心理危机带给她的后遗症开始逐渐显现出来。比如，她的语言表述有时候会突然出现中断，本来遇事一向果决的她会在小事上游移不定，还有就是，害怕出现在人多的场合，现在的她有一点儿轻微的社恐症。
老城南项目开发公司的负责人再三发来邀请，告诉她这次推介会的规格相当高，省里有领导参加，受邀的合作方都是业界的标杆，推介会入场券一票难求。直到最后，朱颜终于决定参加。既然人生还在继续，那么，去做该做的事，她必须逼着自己重新迈开步伐，虽然也许效果不那么尽如人意。
推介会最终确定在刚刚修复的老城南段的明城墙上举行。去了现场，朱颜感到了非同寻常的戒严和严格的安检，参会领导规格之高已经可以想见。现场布置的倒是很有品味，不像一般的政府背景活动偏好的大红喜庆场景，水墨画为主调的现场设计，青砖铺就、沉默沧桑的城墙，相得益彰，朱颜暗暗觉得活动承办方的品味实在是不错。不到一百号的嘉宾就座后，主持人开始了活动，答案揭晓了——原来，江省□□王蕴竟然亲自到场，为老城南二期正式投入使用剪彩并现场说了一段话，不像是简单的读一读秘书准备的官方稿子，更像是即兴演说。有一段话给朱颜留下了深刻印象，他说：“老城南项目，从开建到今天，二期也投入使用，我一直很关注。这片地方，记载了九朝古都最繁华最诗意最风流的文化印迹，也曾经留下日军侵华铁骑下的累累伤痕，为了让这片土地重新焕发生机，向世人展示它无与伦比的魅力，很多人，付出了大量的心血。”朱颜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觉，眼前这位位高权重的男人，说到这句时，似乎在一瞬间感受到了无法控制的情感的冲击，她敏感地感到他的平稳的语调有了更加深沉的意味，再开口时，有那么一丝哽咽一划而过，“在这些付出了巨大心血的人里，有的人已经离开，没能亲眼看到这一刻的老城南，但是，对老城南的发展和未来关心的人、对老城南投注的感情会一直在，请在座的各位嘉宾，包括我在内，一直关注、支持老城南的成长！祝愿老城南的未来越来越好！”
发表完演说后，王蕴就离开了。回大院的路上，他一直在闭目养神，但是他自己很清楚，纵然历经世事变迁，见识过无数阵仗，经历了宦海浮沉的他，此刻，还是需要平复一下情绪。刚才讲话的时候，林晗微笑的脸庞始终在他的脑海里浮浮沉沉，那个看上去柔弱但实际上坚强果决、有强大韧劲的女子，再也无法相见了，也永远无法忘却……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朱颜辞镜花辞树（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