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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少年英雄 ...

  •   太阳,升起来了。

      临走时,陆天泽回头望,村庄上空有一朵一朵浮起的金色莲花,载着最后一批残缺的灵魂飞向幽冥。
      他想起柳燕燕睁不开眼,也说不出话。此情此景,千言万语也抵不过一声叹息。
      他说不清自己在叹息什么,是传宗接代的朴素梦想催生的恐怖交易,亦或是男尊女卑的传统习俗激化的恶性循环,又或是富足肉|体难以补偿精神匮乏导致的累累恶果。天是晴朗的,天,也未必是晴朗的。
      好与不好,都是相对而言,大概每代人都有各自的有苦难言,就像母亲,就像如今。

      陈朝颜又蒙上了眼,坐在丹凉臂弯里仰头对着2512区的方向,半开的莲花掠过她的脸颊,惊起额角的碎发。莲花落在伤心墙,一片片地凋谢,灵魂像水一样流进墙缝。

      绵延的墙又长了多少,已经不再有人惊讶。

      “我知道你们都在骗我,可是我总得信点儿什么,否则怎么熬的下去呢?或许人类也是这样的,我知道你在说谎,你也知道我知道你在说谎,就这么无限地循环下去,直到谎言像泡沫一样破裂。”陈朝颜是恨的,她相信人类也是恨的。她已经死了,她可以自由地仇恨一切她想仇恨的人和事,但人类没得选,为了生存,连恨都不能有。

      丹凉像哄孩子一样拍着她的后背:“其实人类也不是不知道迟早要遭报应,可只要不报应到自己身上,就不要紧。”

      “我真不知道人类究竟是可怜还是可恨,如果可以,我情愿从来就不是人类。”
      又不是我要来的。如果有的选,陈朝颜情愿朝生暮死,不知晦朔,不知春秋。

      ———会好起来的。
      秦晴,真是一个有魔力的女人。明明知道她说的未必是实话,可陈朝颜还是相信了,或许是那一天她的眼神太真诚,语气太恳切,又或许是最后她温和地走进了那个良夜。

      原来真的可以用一生去做一件事。

      西昆仑又搭起了祭台,可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吴天冬新画的图纸以青玉为主体,由冥界的能工巧匠雕琢奇珍异兽铺地成台。陈老太婆戴着老花镜细琢磨,咂巴着嘴直摇头:“搞得绿油油的像什么样子喽,还是你以前设计的好看。”

      吴天冬也喜欢之前的方案———白玉的料有细腻的油光,太阳一照半透,站在上面真如神仙中人,恍惚间又能回到诸神俱在的时代。

      不过,林逢要是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不以为然。昆仑最早的祭台是铜制的,太阳一照就烫脚,所以第一次重建林逢便力排众议换了石料,美其名曰就地取材,毕竟作为祭司在天热发烫天冷冰凉下雨还打滑的祭台上跳舞属实是有苦难言。西昆仑不在意什么祖宗之法,看林逢说服了众人就同意了,玉石铺地成为传统沿用至今。

      抖开纯白的长袍,风像海浪在布料上下颠簸,散落粼粼波光。
      “洗得真干净啊,跟新的一样。”吴天冬不禁感慨。

      何满子披着厚重的红色头纱来到他身后,吴天冬回过神,向她行礼:“红石夫人。”

      “怎么您也和冥界的人一样称呼我?听起来太生分了。”

      “上官越那张照片实在太出名了,公主亲吻红石的那天也不会想到它会取代你的名字吧。”

      何满子变了脸色:“你这话说得可真是诛心。”

      吴天冬好像没有发现她面色不豫,自顾自地接着说:“公主比我明白,如果结局注定是悲剧,就不要轻易开始———上官越是个好姑娘。
      “我言尽于此,红石夫人。”

      “我找你不是说这些。我问你,白袍在西昆仑意味着什么?”

      吴天冬深吸一口气:“重点不是白袍,而是林逢。西昆仑治下最出名的并不是名义上的神山主人西昆仑,而是月神,她代表生命和战争,拥有无限的力量。白色是月光的颜色,所以昆仑的祭司们认为穿白色更容易获得神的庇佑。但林逢穿的那件雀金长袍是月神亲手做的,自然不用费尽心思去获得什么庇佑。我印象中他只穿过一次白袍———那一天,很多朋友都去了,血像雨一样砸在他的长袍和裙摆上,像……一朵花。
      “神山易主后,他做了两任泰山府君,很多事他心里明镜似的,只是他和人族终究隔了一层,又要顾及从前的盟誓,不好管罢了。如今也不知道人类做了什么,他恐怕是忍无可忍了,哼,不出点大事怎么对得起当年的白袍?”

      何满子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纱:“不是说林逢要推春姑做下一任泰山府君吗?何必亲自下场淌浑水?”

      吴天冬对春姑的为人颇有微词,但刘弘曾有意提点,让他不要在红石夫人面前说春姑的不是,只好实话实说:“春姑是他亲妹妹提携起来的,身份上严格来说又曾受刘弘一脉的庇佑,林逢自然希望她这任泰山府君能做得名正言顺,眼下的障碍是肯定要替她扫除的。”

      何满子冷笑道:“国有已困之形,人有不困之志。昔日盟誓是人类求仁得仁,今日苦果自然也该人类自己消化,林逢实在不必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吴天冬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转头上下打量:“我倒从没听说慈悲为怀的红石夫人是这样的人,难不成外务做久了心里不痛快?”

      哪是不痛快那么简单呢?何满子从前很瞧不起屈原那样的人,纵使举世皆浊也要奋力一搏、不死不休。自沉江水,清则清矣,也不过让后人空留“朝夕新亭对泣,泪竭陵阳处”的感慨罢了。可时过境迁,今时今日与往昔何异,她何满子与屈原何异?

      未来是可以改变的,只是身处过去的人并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次变动足以改变未来。

      何满子的苦笑淹没在浪花一样红色的头纱中,她没有回答,翩然离去。吴天冬和她本没有什么交情,大可以维持着彼此之前没有营养的客套,可他还是点破了彼此心知肚明的那一层。
      何满子知道他是出于好意,有些彼此相爱的人是不能在一起的,因为对一人而言是开始,对另一人已经是结局了。她的命运从选择的那一天起就被注定。

      要问后不后悔,她大概是后悔的。

      “留到最后的人就应该背负一切。”红色的头纱和长袍融为一体,猎猎作响,和用冥火焚烧2512区的那天一样,幽蓝色的火光映出她坚毅的脸庞,鲜红的长袍血一样流淌。

      李庭芝受邀到刘弘家吃酒,刚坐定就问:“我听师傅说,林先生要披白袍了?”

      刘弘替他斟酒:“可见西昆仑一脉是没有秘密的,一夜之间竟都知道了。本来乔闵也是要来的,不过陈朝颜杀戮太过,被罚去他那儿诵经,这两天是走不开了。”

      李庭芝摇头:“杀鸡焉用牛刀?林逢要杀张先,直接下令就是,何必搞这么大阵仗?就凭张先他也配?”

      涂着大红脸蛋的纸人上了一道鱼划水。
      “尝尝,正宗的甘露青鱼。”刘弘用筷子指着鱼尾,“林逢就是做个样子给蓬莱的人看,求个名正言顺。我看他是要借着大祭的由头向蓬莱发难,翻十五年前的旧案。”

      “他不是一向不爱管这些事的吗?”

      “他是碍于身份不能管。老林头儿是个信守诺言的人,既然答应将人类的命运交还人类自己,就不会再插手。可惜,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今日的人类早就不是敢剑指西昆仑的九黎少主了。”

      那一年,九黎反叛的旌旗飘到了昆仑山下,那个人族的少年手握铜剑,站在队伍的最前方,何等的意气风发。他的剑斩在西昆仑的权杖上,发出铜器独有的鸣响。

      “记住了,我叫蚩尤!”他的脸上满是年轻人的狂妄,洪亮的声音透过昆仑台传遍四海。

      那时刘弘正到昆仑做客,惊异之下偷跑出来看———昆仑台上的人有和林逢一样的黑发,潦草地扎作一束,袒露的上身满是桀骜不驯的伤痕,他黑色的眼睛倒映着铜台的赤金,对峙的神情骄傲无匹,连对面的西昆仑都逊色三分。

      剑光落下,一直落到心底。

      来人手中的铜剑看着眼熟,刘弘拽了拽姜瑶的衣袖:“他是帝鸿的儿子?”

      姜瑶吓了一跳,还当自己偷看被抓包了,发现刘弘才松了口气:“谁知道呢!帝鸿几年前到昆仑请罪,说部落中有人不服神女教化,将昆仑赐予的铜器悉数盗走,还教唆部众和他一起叛逃,想必就是眼前这位。”

      “昆仑的人不是帮忙找了吗?”

      姜瑶掩嘴笑道:“西昆仑唬傻子玩的,月神看好他,早通过气了。”

      “那西昆仑呢?”

      铜器相击的声音是那样响,全然盖过心脏失序的跳动。
      大概活得越久就越是腐朽,明明有着年轻的躯壳,灵魂却散发着衰老的气息,所以每一个生命都必须学会在合适的时候以合理的方式谢幕退场,正如一开始学着如何靠近舞台的中央。

      就那一眼,西昆仑就知道人族会得到最终的胜利,至少在和巫族的斗争中。
      只是因为闯进昆仑的蚩尤眼睛里燃烧着英雄的灵魂,他身后的每一个人眼睛里都燃烧着英雄的灵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少年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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