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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冰山一角 ...

  •   戴榆走在村庄的小道,饶有兴致地看完吾搜刮沿途的气运:“你多拿点,省得年底不够用还要问别个借。”

      完吾闻着她身上的药味,皱眉:“您遇上谁了?怎么沾了一股长生不老的味道?”

      “还能有谁?徐议派了他的弟子来添乱,做起事比他师父还装神弄鬼。说起来,这些年大家取起名来愈发千奇百怪,红石夫人也就罢了,你猜徐议的弟子叫什么?”

      完吾挑眉:“孝善,既孝顺又善良,可太能了,正应了那句缺什么补什么。”

      “你居然知道?”戴榆转着自己的腰牌玩儿,“不过你的消息差辈了,他如今改了,一个是笑话,一个是柄扇子。”

      “笑扇……倒有点巧思。总比红石夫人好,那名字一听就是个假的。”

      戴榆道:“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她是唯恐别人猜不到自己打哪儿来的。”

      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乔闵双手合十跪在河边,刘弘抱臂杵着说风凉话:“经念了半天我怎么看着没什么效果?要不你舀一勺尝尝咸淡?”

      “当然没用,我还没开始念呢。”乔闵费劲地扒拉开眼皮,“要喝你喝,这河水严格意义上算肉汤,就当加餐了。”

      刘弘敬谢不敏:“你知道的,我平生不爱喝汤。”

      另一边,林逢终于找到地窖入口,一脚踹碎盖板跳了下去。

      陆天泽听着动静跑来,看着杂草丛中破碎的铁盖板啧啧称奇———好大的火气,这就是非人的力量吗?他不敢直接跳,只好一边嫌弃一边扶着脏兮兮的梯子往下爬。

      地窖的气味实在令人作呕,闷热使得陈年窖藏的氨味更加清晰,后调是带水气的腥味,像是肥腻的猪板油被泡进了热水。

      陆天泽不由得庆幸先前吃得少,大概消化得差不多了。要是饱餐一顿那现下气味中还得再添一份,属实是雪上加霜了。

      林逢走到送子观音前,她被摆得很高,白瓷的白莹润而纯洁,母性的光辉慈悲而神圣。陆天泽听见林逢笑了一声,转头看他脸上却没有笑意。

      “你知道这地窖里是什么味道吗?”林逢看着观音像,没有看他。

      “我知道。”

      林逢讶异,随后听到陆天泽认真地问:“林逢,如果我和你想的不一样,你会不会讨厌我?你会不会觉得……我和蓬莱那些人没什么不同?”

      “没有人全然相同,你是你,他们是他们。至于我的感受……”林逢摇头,“我还不了解你,就像你还不了解我一样,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大可不必担心。”

      陆天泽紧绷的神经逐渐松弛下来,不得不说林逢很会安慰人,他似乎天生就适合倾听,或者说在他身边无论是谁都很容易放下戒备。

      至少陆天泽是这样的。
      他突兀地聊起了自己的从前,短暂的二十多年本该乏善可陈,可对陆天泽自己来说,不是这样的,他太希望有人能倾听他的故事,而这个人终于出现了。

      “你听说过2217区吗?这么多年过去,当年学过什么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只记得这个编号,我母亲就死在那儿。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与众不同,我能看见游荡的灵魂,能听见山石树木的声音。母亲死的那年冬天,南回的雁群告诉了我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和我父亲说的,和蓬莱卷宗上记的完全不同。
      “我不知道该相信谁,也没有办法告诉别人,谁会相信一个小孩从大雁口中得到的故事?后来,我不出意外地被选进蓬莱。我那时还不是引路人,进不了档案室,所以我拼命地表现自己,我必须是个天才,我必须得到所有的破例。终于,我拿到了那份卷宗。”

      陆天泽仰头看着美丽的观音像,她下垂的眉目正如一位慈母:“我曾经无数次想过,万一父亲当年是编了个故事安慰我呢?可他没骗我,也是,他那个脑子也编不出那么逻辑清晰的故事。他说的和卷宗上记的,分毫不差。
      “我又想,万一是雁群骗了我呢?毕竟,动物不是不会骗人。所以,我亲自去了2217区。就是在那儿,我第一次闻到这个味道,地狱的味道。
      “也是这么一个地窖,里面住着一个疯女人,她说她没疯,又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然后说她想她父亲了,最后,她求我带走她的女儿。”

      陆天泽闭上眼,泪水就顺着脸颊流下———
      “可我找了很久,她根本没有女儿。”
      从始至终,他都很平静,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你哭了。”林逢记得上一次聊起母亲,陆天泽也哭了。

      “我哭了吗?我怎么不觉得?”陆天泽睁开眼,眼前果然模糊一片,“那个女人真的疯了吗?或许她说的是真的,就像雁群没有骗我一样。
      “我承认,我答应加入西昆仑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再去一次2217区。蓬莱的档案室没有回收我母亲的腰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见不到她的腰牌,我不会死心。”

      “你相信你的母亲活着?”

      “不,我必须验证那个故事。如果故事的结局不是我母亲所预想的,那我必须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林逢问:“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故事?”

      “我不能说。在确定它绝对真实可信之前,我如果告诉你,就是蓬莱的罪人。”

      可你已经相信了那个故事,因为你已经告诉我了。

      这难道是神的错误吗?
      因果循环,首尾相连,再也找不到开头,林逢曾经无数次试图结束这一切,试图用宽恕走出循环,可他不能———因为放下屠刀是成佛路上最大的骗局。

      如果人命是平等的,凭什么宽恕你做过的恶?如果人命不平等,那总有更高贵的存在践踏你的一切。

      林逢捧起观音像,白瓷触手生凉,光滑如玉,可他总觉得自己摸到了潮湿的、滑腻的、悲哀的血肉,就像他脚下踩的土地一样,每一寸肮脏的土壤都浸满了弱者的血。

      你也配自诩文明吗?人类!

      一声脆响,惊起一地碎瓷。

      陆天泽再次捂住腰牌,他已经能很熟练地控制这个屏蔽器了。真实的眼睛里倒映着地窖每一个扭曲的灵魂,她们嘶吼着,无意义地嘶吼着。仿佛语言、文字,一切文明的组成部分都无法宣泄她们内心的痛苦,只有尖利的、嘶哑的、稚嫩的叫声组成绝望的交响乐。

      陆天泽不是女人,可这一刻,他希望自己是,哪怕只有一瞬间的感同身受他也甘愿。

      活着的人只看得见繁花似锦,早忘了地窖里沉睡的幽灵,忘了鲜血溅满了地窖的墙壁,忘了婴儿的尸骸填满了村落的河道。

      文明,不过是给野蛮的外衣,人类互相嘲笑着对方的野蛮,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被嘲笑的人。
      你笑他尸骸遍地,他亦笑你尸骸遍地,好似一对珠联璧合的夫与妻。
      不过这里的人听了是要生气的,毕竟妻子一词才是最大的轻蔑。

      “等大祭结束,我和你一起去2217。”

      陆天泽猛地抬头,林逢拍拍他的肩膀:“等找到秦晴的腰牌,你就向前看吧。”

      至于找到之前,沉溺于过去的悲伤也没什么要紧。

      陆天泽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却不以为然:“我早就向前看了。只是以前付出的太多,要是半途而废,沉没成本也太大了,想想就不甘心。”

      秦晴已经死了,陆天泽比所有人都明白,在五岁那年的早晨,他的童年伴随着秦晴灵魂的破碎戛然而止。他从前也不明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对死前的故事耿耿于怀,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逝者已逝,纠结真假难道能让人活过来吗?

      可当陆天泽真正踏进2217区时,他读懂了自己———真相不会因为生命的逝去而消弭,他能接受最残酷的现实,所以,不要互相欺骗。

      一时的隐瞒可以维持表面的荣耀,可内里只会慢慢腐烂,最后只剩下光鲜的躯壳。

      我要一个躯壳做什么?

      死就死了,凭什么连死都那么窝囊?扪心自问,这才是陆天泽耿耿于怀的地方。

      爬出地窖的时候,远方晨光熹微。秦晴千里奔袭,消逝在家门口的那天也是这样天色微明,和她模糊的灵魂相得益彰,定格在陆天泽的眼底、心里。

      风穿过树林,沙沙作响,陆天泽似乎听见有稚嫩的声音零散地喊着“妈妈”。

      聪明人之间不用过多的解释,陆天泽说起的往事终于补上了十五年前缺失的最后一块拼图。面对真相,林逢已经不生气了。
      填了那么多人命进去,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一直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再想了。

      如果有比自作聪明的蠢人更可怕的东西,那就是再让他们拥有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
      要纠正一个错误,远比犯错要困难得多,正如被摧毁的秩序就很难再恢复如初。

      吴天冬接起电话,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大祭的时候,帮我把白袍带上。”
      他什么也没有说,挂断电话后,整个房间回荡着他的笑声,酣畅而悲凉:“这是什么世道啊,一个个只能往绝路上走……

      “我也只能,往绝路上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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