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梦》十月未寒

3、三

　　待我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口不能言，手不能动，赫然成了小小婴孩一个，这可恨的书生天师，竟生生打散了我几千年的修行道行，送我元神投入人胎，怪道昏迷前听其说要送我去做人。没奈何，此番既失了一身修为，投作了人身，便只能体会一番这真正做人的意趣了。于深山中修行几千年，皆只从这话本子的描绘中对这人世间略晓一二，如今既来之，则安之，且待我亲身领略一番这三千浮华世吧。
　　待过得几日，从日日伺候在旁的下人口中，我终对如今所处的境况有了些明白，这书生天师送我投胎之家谢家，亦是一大户之家，几代的世家高第门阀，这现今的当家人大夫人一夜梦得一唇红齿白的金童，怀抱一通体透白的狐狸，朗声对大夫人说着：“体尔家世代乐善好施，故送这天狐入尔家门中，望好生对待。”语毕将这白狐向大夫人扔来，大夫人急趋向前接之，一惊而醒。过得月余，这大夫人常感嗜酸欲呕，诊之已有孕。十月期满，一朝临盆，生下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霎时雪霁初晴，后院百花于此冬寒之际却刹那齐绽，满院飘香。此家老爷以为此必是吉兆，大喜之下，为我取名初晴，嘱众人必对三小姐好生伺候着。
　　我听得此种传闻，却不免于暗中撇嘴，这种种必是那书生天师弄的玄虚，糊弄这些凡人罢了，果是一神棍。只是，经此一说，这三小姐在众口相传之中，赫然便是仙子临凡，轻易生不得冒犯亵渎之心，自然伺候时也多了几分小心，如此，于我也甚是便宜了许多，至于几日后便开口能言，不多久便下地能走，此般种种，也被人视为天生仙体而非妖孽，亦甚合我意了。谢家本是书香世家，自小女子不仅需学得针黹女红，亦请得夫子细细教得文章诗词。此些于我本身稀奇，自与夫子好生习着，且天分使然，不过垂髫之龄，已学得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故而此生的爹，谢老爷更是爱我逾性命，端的是疼得如珠似宝。
　　如此十五年忽忽而逝，我在这谢府大院中，只如鱼得水地悠闲生活着，自在新奇地体验着做人的乐趣，几迷失了前生所在，有时午夜梦回之时，恍然中似真似幻，已不知是今生的我梦见了前世那一只狐，还是在前世那只狐的梦中有了今生的我，一切一切，已因隔着一世而日渐模糊起来。
　　在我及笄礼行后不久，不想府中却热闹了起来，这世的娘亲私下婉转地探了几番我的心意后，终教我明白了过来。原来，这过了及笄之龄后，便是成年了，近日这热闹的景象，却原来都是来与我说媒的。娘亲从小偏疼着我，怕我心中已是有了可意的，却被爹爹乱点了鸳鸯谱生生拆散了，故才几次探我心意来着。听得这话，我亦不免觉得有几分好笑，这十几年来，除了陪娘亲礼佛，且还都是去的尼庵之外，几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何寻得这可意的来？只是若真教爹爹如此便将我嫁了，我却也不甘。我本就是为寻一段情而来的人世，如今尚未得偿所愿，岂能糊涂地便嫁了人？且爹爹寻的这些，左右不过是些门当户对的豪门之子，多便如今世这两个哥哥般严谨无趣，与嫂嫂也守着君子之礼、相敬如宾，全无半分知情识趣、轻怜密爱，实实是闷煞人也。没奈何，我只能又走那话本子的老套路，弄出番陈词滥调回了娘：“娘亲，女儿还小，只想陪在爹娘旁边孝顺，可不想嫁人。”不想娘亲果信了我的话，泪光粼粼地道：“我儿果是个孝顺的，我原也想多留你几年，如此我便回了你爹吧。”
　　只是经此一事，我却对此重新量了起来。现今这府中的生活，日日独看日升日落，于前世在深山中的几乎一般无二，如此，怎找得到我的良人？还得觑个空处出去行行方好。恰此时，娘亲的爹爹亦即我的外公张尚书告老还了乡，舅舅表哥们却还都在朝堂之上，无法回乡承欢膝下，故有意与我娘亲商量，让我暂回老家住上一段日子，陪陪二老。得此消息，我不由窃喜，这可算天随人愿了，娘亲的老家就在西子湖畔，那可是个风流之地，单是当年一个白娘子，便可算我等的前辈，更有无数才子佳人的传说，且江南多俊秀，多是那温润如玉的谦谦书生，此等妙地岂可不去赏玩一番？于是，打着孝亲的幌子，在爹不舍的目光中，在娘的涟涟泪水中，我虚应着双亲暂住一阵子，待老爷子老夫人安稳后便早日归来的叮嘱，终得奔赴江南老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