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梦》十月未寒

2、二

　　待终下得山，我化了个人身，端得亦是个百媚千娇的小姐，一路行来，每每故意显身见着人，总见人霎时痴痴傻傻只见着我发愣，好生有趣。只是我此番，却意在寻着个夜读的书生，演一场人狐相恋的千古绝唱，故往往寻摸着朝僻静之处而行，见有荒野破庙便上前觑得一觑。正所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古人诚不欺我，果被我寻得一处破庙，住着个苦读的书生，只待开春进京赶考的，喜得我对着破殿上的菩萨略微拜了一拜，便隐身进了庙后殿书生栖息之处，只待夜深之时，便现身相见。
　　心中揣着事，便见这日头今日也似移得甚慢，好容易等得月上梢头之时，我略整了下衣服，便放柔姿态，仿着那些话本子里的所写，莲步轻移地行至门前，轻轻敲敲房门。谁想房中书生许是耳不甚好，依旧诵读着，未曾听见。无奈，我只得略略加重些许力，又扣了扣门。这回那书生总算听得，开口询问：“谁人在外？”我放低声音，寻摸着那些话本子中的说辞，依样道出：“小女子原是公子近邻之女，今日出外赏花，却不曾想因贪看芳姿，误了回家的时辰，如今这遍野黑魆魆的，好生怕人，没奈何，厚颜想向公子借宿一宿，待明日天明了方回家，可好？”此番话出口，我亦几以为自己果是那迷途的邻家之女，端得是楚楚可怜，我见犹怜，料书生必开门也。
　　谁料这书生竟仍冷言相答：“非小生铁石心肠，实男女授受不亲，世间人言可畏，为小姐清誉，还请小姐速速离去为是。”可叹世风日下，这现今的书生怎生如此迂腐，竟与我谈此礼教之防，而罔顾我一弱质女流若行于荒郊野外，倘遇有不测，其岂非见死不救，真真是毫无慈悲之心。此番遇上个呆书生，全不若那话本子中的书生知情识意，我今日却偏要敲开此扇门。
　　语声中透出两分泪意、三分哽咽，我再次开口：“如今夜已深，寻不得路、归不得家，求公子怜惜奴家则个，行个方便，暂借一宿，只待明日见了日头，奴家必早早离去，可好？”沉寂半饷，终听见桌移椅动之声，这门儿终于吱呀一声打开，透出屋内昏黄的一缕光。我心中暗喜，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梨花带雨地低垂着粉颈福了一福，便待进门，却听得那书生道：“且慢。”银牙暗咬，这书生怎如此罗唣，我却仍柔声道着：“公子还有何吩咐？”
　　“此间地处荒僻，三里之内并无近邻，却不知姑娘是何处‘近邻之女’？”只听得书生慢慢而道，我却是心中一惊，蓦然抬头望向他。却见这书生剑眉星目，好生俊俏，眼中却闪着兴味的光芒，嘴角亦含着一丝嘲意，端得是一幅看好戏的模样，为其看似无害的容貌平添三分邪魅。见我乍然抬头，这书生眼中似闪过一抹惊艳，却转瞬即逝，让人无可捉摸，只是这周身的气度，却全然不似一平凡书生，由不得人不疑心。
　　狐的本性似提醒着我危险将至，我不由暗中戒备，一字一字问出：“你是谁？”却听这书生满含兴味地说道：“小姐此问却亦是小生所惑，此前敲门借宿之时，怎不见小姐如此戒备？”见我似有怒意染上眼眸，这书生终笑出声：“小生自幼儒道双修，小姐称小生公子不错，称小生天师亦无不可。若非有此一技傍身，小生岂敢于此荒郊野外独宿破庙之中？”说话间，这书生，不，这书生天师不再敛着自身的气息，那蓦然而出的威势压得我只想落荒而逃。
　　如今这世道，好生叫人不懂，好好一个书生，怎又是兼着天师的职，寻个可意的书生不着，反招惹了个可厌的天师，此番可委实叫人头痛了。我暗地里掐了个遁身诀，便待遁走，谁料这书生天师早有防备，一挥袖，便生生定死了我的身形。可恨他还笑着问道：“小姐如今怎么不怕这月黑风高的，不待借宿便要赶回家中了么？我不由恨恨地道：“你这书生好不讲理，我又没想加害于你，你怎生如此得理便不饶人了，究竟意欲何为？难不成只因为我是妖，便想将我捉了去炼丹不成？”
　　听得我服软，这书生天师方正了脸色，说道：“我原是见你的妖光纯白，显是立心本正，未曾害过人，且将欲修入天道的。怜你千年修行不易，本欲放你自行，只是你偏要借宿，存的又不是害人之心，却也弄得我好生糊涂。可否告知我，你究竟为的是哪般？”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只能如实相告：“我只是慕这红尘情爱，羡人间儿女情长，想找个如意的体味一番那情缘罢了。”听我此话，那书生天师眼中泛起了一丝异色，如湖中吹皱涟漪，却又霎时归于平静，再不见些许异样。耳中只闻他平淡的语声：“情一字最苦，与我等修道之人最为妨碍。你既有望窥得天道，自当绝情断爱，为何却甘愿沉于此中，必要体味一番呢？”
　　“修道本修心，若无对情的体悟，又如何修得仙，怜众生苦而救之呢？”
　　“强词夺理，此儿女之情岂能与人间大爱相提并论？”
　　“世间自有千般情，万般爱，亲情或不同于恋慕，小爱或不类于大慈，可究其本源，无非自身之感。若真断情绝爱，摒弃七情六欲，即便修得大道，无非独善其身，体味不得世间种种，自然亦生不得怜悯之心。此种成仙，于世人无甚意义，与自身亦无甚趣味。如此，我情愿要这有爱恨情仇、有悲喜苦乐的人间生活。”
　　“痴儿，既如此，那我便送你去做人，让你尝尽人间爱恨情仇，看你是否终觉得人间比天道好。”辩驳良久无果，这书生天师许是恼羞成怒，竟趁我不备，使了术法袭向我。未及反应，我已被击中，霎时天旋地转，无力抵抗，终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