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梦》十月未寒

1、一

　　我原是荒山一只狐，从识得懵懂之时，只在野岭中终日闲晃，吸取些日月草木精华，随族中长老修习些术法。我族原是天狐一脉，追寻的是天道，日子过得清心寡欲，自也波澜不惊，只我因生就一身银白的毛皮，是传说中可承族中大统者，长老们便不觉多偏宠着些，再加上我又天生是个不安分的，觑得些空处，便要生些事端，实实是个叫长老们头疼的，每次闯得祸来，往往气得一干长老白胡子乱翘，叠声地叫着：“孽畜，给我跪下，孽畜。”我跪于祠堂之中，心中却还回味着，这孽畜两字用得委实巧妙，似我这未列仙班的小狐，非仙非妖、非人非畜的，孽畜之称，倒也是贴切。却不曾想，待长老前来问我是否悟之时，我将这番明悟回于长老，却见得长老不仅胡子上翘，连眼珠子似也泛了白，许是见我如此聪慧，思我族有后，过于高兴了吧。只是，这长老却也是个过于严苛的，竟令我继续于祠堂思悟，难不成见我天份如此之高，便盼我直接悟得天道，早列仙班不成？这般急于求成的，却也是过于揠苗助长了些。
　　因我三五日便进得祠堂一次，且一跪又得三五日，故这祠堂之内，于我族而言，却是我最熟了。于是常在跪得乏累之时，暗地里捏个诀儿，变出个替身跪于同处，自身却使个隐身咒儿，虽不敢出了祠堂之门，却也得在偌大的院子之中独自消遣则个。几番下来，也给我寻得了个绝妙的去处。在这祠堂西厢之中，原有个暗门，虽落得锁儿，却也只是个防君子的摆设，只用个卸锁诀，便悄悄落下。原料其间必有什么新奇玩意儿，不承想竟是封着故纸一堆。好奇间略翻了翻，其间所记载的，竟都是些缠绵情事，那绮丽的故事，清丽的文字，读之犹口齿余香，比之那日常诵读的经文本着实有趣得多。细思量，这莫非就是私下听那些族兄姐说的人世间流传的话本子，专编些个才子佳人的情事，表一表那些爱恨情缠，倒也确实好看得紧。
　　自此，每被罚得跪祠堂的，我便待夜深人静之后，直奔此处，细阅这些个被封存的话本子。待多读了几本，方察觉祠堂中存的这些，原也有些名堂，其描写的，皆是狐族与人相恋的，或是狐公子官小姐的，或是狐小姐穷书生的，着实有些意趣。其间或花间逢、或月下见，往往多在深夜，正暗合我现今这深夜偷读的意境，而倘见了些香艳旖旎的描写，亦端的是使我这尚未到双修之龄的小狐脸红心跳。只是这些话本子，虽数量颇多，却多是悲剧，总有个天师高僧之流的，在其中打着救人的旗号，直斥狐族为祸人间，显见得有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态，生生拆散一对璧人，使我每每掩卷再三叹息，至此，也使我对那些个天师存了些不待见的心态。不多时，这些个藏着的话本子便被我读空了，但终只是犹如旁观着戏台子上的戏子咿咿呀呀，未曾亲身去唱上一回，使我滋生出一试的好奇来。我这一族原也是有一规定，待族中小狐成年后，过了长老们的试炼，便可去凡间行一遭，于红尘中历练一番，盼在这十丈软红之中，克服种种诱惑，坚定修行，早日得道；而对于未能抵得诱惑的，则任其自行选择离去，亦是起个择优汰劣的意思。既存了这个心思，我从此倒是也认真修习起来，喜得长老们以为我终是悟了，越发偏疼着我，连祠堂也甚少跪了。
　　如此，岁月倒也容易过得，忽忽几千年，人世间自是帝王将相几番新了，我却刚到了成年之龄，这几千年的岁月也终不曾空负，教我甚容易地就过了族中的考核，将放行去人间一游。临行前，长老又将我叫去，眼中分明有着不舍，最终出口，却只是嘱我莫妄动、莫妄为，早日归来，我只一径敷衍着，早盼着启程动身，去体味一番那红尘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