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与他掌心的绵羊》芝士鱼丸

4、板栗

　　“这世上没有谁的人生能得一圆满。”这是父亲还在的时候，曾对南知说过的话。南知小时候不懂，父亲他明明家财万贯，为何还要自怨自艾？她去问了家里的师傅，师傅拍着她的头说，失去他一辈子的挚爱，便是他一声最大的不圆满。
　　有了这个不圆满，就算他再怎么强颜欢笑，都只是给别人看的。所以他即便将有了南知这样的精神寄托，却还是早早染上了重病，半生孤苦。
　　而这个道理，南知就在自己十一岁的那时，突然就明白了过来。于是她用自己后半生的富贵做了个赌，赌她绝不要重蹈父亲的覆辙。这个赌，她一度以为自己输了。直到如今……
　　难道真还有赢的可能么？
　　踏进屋子，她脚步一停，屏风后面的人屏住了呼吸，她亦屏住了呼吸，不过近在咫尺的距离。南知握紧了衣角，第一次冲他开口：
　　“如今外头正下着雨，大人若是不方便，就等雨停些再离开吧。”
　　南知的心跳停了半拍。
　　“好。”数秒后，屏风那头回话。
　　那个声音并不熟悉，同他的样貌一样，毫无一点记忆中的影子。可她还是几不可查的笑笑。鼻尖闻道了一股很熟悉又陌生的香味，她回过神来，踏进了后房。
　　这个味道正是从这里传来的，屋内的荔枝正灰头土脸的对着一口冒着热气的锅台傻笑。跟她一起的还有同样一脸炉灰的南意。
　　自从荔枝那家伙在存放食粮的后房里架起了一口锅灶，这间屋子也开启了她多灾多难的命运。南知无奈地将伞立在了门口，拨开帘子，掀开锅盖。
　　“姑娘你回来啦。”
　　荔枝一把用她脏兮兮的手拉住了南知的衣袖，南知心中嫌弃，却没有推开。
　　“姑娘可别骂我，我是看姑娘这两日心情实在不好，边想着做点好吃的让姑娘开心。”
　　桂圆乳鸽汤，这是她们小时候最爱吃的东西。奈何母亲在时吃素，父亲平日里也不许孩子们沾太多荤腥。那时候，南知会常常跟荔枝、紫薯和红豆偷偷在后院儿井口处架上一口小锅。等到入夜，大人们都睡熟，再偷溜出来。
　　如今紫薯和红豆都已出嫁，偏偏就留下个膳房杀手在她手边，南知轻舀了勺，蹙了蹙眉。
　　“冰糖没放，生姜没放，食盐倒是放了一堆，还有混在枸杞里的葡萄干又是什么？”
　　荔枝十分尴尬地撇了撇嘴，乖巧地将篮子盒子都递给了她，南知无奈翻了个白眼。
　　“姑娘你快别怪我了，本来这里就乱糟糟的，我还怕弄出了太大动静将张姨娘招来，她要是知道我还敢在后房生火的话，别说我们今晚这汤喝不成，我人也得被她拆了。”
　　南知跟南意同时笑出了声来。
　　“乳鸽是从哪里来的？”南知一边奋力地抢救，一边问道。
　　“是程哥哥今日午后送来的。”南意抢答，“程哥哥说这是他的一位常客为了感谢灵芝堂的药材治好了他的病，才送他的，程哥哥立马就想到了咱们。他还说，姐姐小时候最是贪吃，若是谁不小心惹了姐姐生气，只要给她送些吃食过去，她一准就高兴了。”
　　南知咬了咬唇，低下头笑了。
　　“姑娘，你说……若是当时沈家出事，留下来陪咱们共患难的并非只有程哥哥的话，该有多好。”
　　“傻荔枝，大家都有各自的路，大难临走各自飞，人之常情而已。”
　　“我是觉得沈大人当年毕竟对他们有恩，他们不该就这样一走了之。”荔枝叹息道：“不过姑娘，你若是对他们中的一人心有情愫，那么不管他们在哪儿，我都一定会将他找回来重新入赘沈家的。”
　　“入赘？”南意小小的眼睛充满着大大的疑惑。
　　“或许……”南知拿起桌上的碗，目光一滞，“或许已经找不回来了，但又或许……”
　　“找不回来？为什么会找不回来。只要这个人还在世上活蹦乱跳，就一定会找回来！”荔枝的身子突然一僵，“活着的人都一定能找回来，除非……”
　　“汤好了。”
　　南知一把将手中冒着热气的汤碗塞到了荔枝的手里，碗边滚烫，险些从荔枝的手里落到了地上，要说的话全都变成了满脸的震惊。
　　南知又很快盛了一碗，裹上了微微沾湿的抹布给了南意。她俯下身来，轻轻揉着南意的头。
　　“怎么样，这应该是你第一次喝吧。”
　　“好喝。”南意才喝了一口就忙点头，“不过姐姐为何刚刚要往里面加一把板栗？”
　　“不香？”
　　“嗯……有点怪。”南意倒是一脸真诚，“不过还是好喝。”
　　“姑娘你从前做这道汤的时候，可是从未放过。”荔枝静静的盯着案上的碗。
　　“一时兴起而已。”
　　南知直起身子，又缓缓地拿起一只碗来，盛好，又递给了南意。
　　南意此刻已经鼓起了肚子，实在喝不下一碗新的，南知又揉揉她的头浅笑道：“放心，不是给你喝的。”
　　她慢慢地扭过头来，透过门帘的缝隙，屏风后的背影纤瘦而又笔直，伴着外面的雨声显的无比的孤独。
　　“好妹妹，这一大锅光我们三个是喝不动的。”南知轻声道：“这好东西丢了浪费，今夜又恰好雨凉，妹妹你去，将它拿给那边那位今日最后的客人吧。”
　　小南意瞬间就明白了姐姐的意思。初生牛犊不怕虎，她自然不知自己端着慢慢的一碗汤水跑向的谁，反倒一脸的天真与期待。
　　令小南意有些震惊的是，这个一向平静似水的大人，在看到那小碗热气腾腾的乳鸽汤的时候，露出的表情竟不是他所期待的感激，反倒一张脸瞬间就白了起来，额角微微有汗，手指微微发抖。
　　“大哥哥，你不舒服么？”南意有些担心地瞪大了圆圆的眼，“是因为吃了这些才不舒服么？你若是不舒服，我姐姐倒也会些不是很拿得出手的医术……”
　　“无碍。”他声音低沉，藏在桌下的手紧紧地握拳，抬头朝小姑娘笑道：“多谢你们的好意，与这碗汤无关，它很好喝。”
　　“真的？”
　　“嗯。”苏止行点头。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年没有对一个人这般柔声的说话。
　　这是她亲妹妹。他走的时候，南意四岁，她十一岁。
　　南意虽小，但也知晓他喜欢安静，所以见他吃的开心，便乐乐呵呵的起身离开。待一刻钟后，南意想着要不要去给这大哥哥加些汤水时，屏风后已不见了人。
　　南知跟着走了出来，人未走远，席子尚且微热。螺纹花案上那碗汤他确实喝的干净，唯余一小颗板栗。
　　*
　　一夜风雨，扬州城的雨水极少会如同这般大，今夜也不知是哪位神明伤心欲绝。屋檐之下，紫衣公子负手而立，目光幽深，也不知是注视着什么，更难看出再想些什么。雨滴划过他的鼻尖，顺着他的脸颊低落，倒透着些支离破碎的美感。
　　黑夜里有一轻年撑着油伞缓缓走来，在他身前停下，替他遮住了噼噼啪啪的雨帘。
　　来人名唤微雨，是这些年里跟在他身边的唯一心腹，看上去也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
　　“大人，今日已经是第六日了，如您所料，他们上钩了。”
　　听闻此言，他微微扭头，嘴角微微勾起，目光闪过一抹凄厉，顷刻就仿佛便了个人。
　　冷笑一声，他低头，轻抖了抖袖上的雨水。
　　“什么动作？”
　　“您早在京城就做好了准备，又在沈家茶馆连吃了六日的杏仁酥，对外宣称后日离开，他们料定你明日还会再去，便将药下在了明日的杏仁酥里。”
　　是药，不是毒？这点苏止行倒是未曾想到。
　　“确实是药，一种让人吃了会快速晕厥，浑身无力的寻常迷药而已，不过您不必担心，解药属下已经备好。”
　　“迷药？”苏止行扭头，直视着微雨，随后突然大笑起来，那笑声凄厉而又鬼魅，“我还在想他们怎么会舍不得毒死我，原来是不想看我就这样轻易的死啊。”
　　“大人，他那是痴心妄想。”
　　“他当然是痴心妄想。”苏止行皮笑肉不笑道：“不过，这叛徒既然迟早会落在我的手里，你说，我该不该把他想要加在我身上的，都十倍百倍的还回去呢。”
　　“这种小事，大人您自琢便是了。”
　　苏止行未再说话，微雨也没再说话，他隐隐到了苏止行身上除了远不同于平日的气味。他有胃疾，平常是绝不会碰油腥的，更不会沉迷人间烟火。今日他这是怎么了？而这样的气味，再配上他这样眼神和那样的话……
　　微雨轻叹了口气，伸手，欲将手中的伞递到他的手里，苏止行却并未经过。目光逐渐又变得悠长，望着远方。
　　明日，就连这扬州城里最好的沈家茶馆，也要因为自己而沾上血了么？
　　那家伙还会像小时候一样，见了血就害怕的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