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好事我就会秃》纪三水

8、父子

　　周五，太阳贪恋着人世间，迟迟不肯离去。酉时的天色依旧晴朗，麻雀不归家，教学楼间的樟树是它们的游乐场。
　　校园里都是熙熙攘攘赶着拥抱周末的欢呼声，仿佛今天是个普天同庆的好日子。

　　对于艾楠来说，今天真的是一个好日子。

　　活动课结束之后，她回到教室收拾书包，整理作业的时候发现了藏在数学卷子底下的小惊喜——
　　一张薄薄的A4草稿纸，而上面写有令她开心一整天的文字。

　　“周末下午可以帮你补。”

　　艾楠反复读着写在纸中央的九个字，眼底含笑，和数学周结本一样，没有署名，简约而干净，但这字艾楠一眼就能认出来。

　　周苍耳终于答应帮她补习了！那和他做朋友还远吗？不远！

　　无处安放的小雀跃让她现在就想立刻见到纸条的主人，她背起书包，向周苍耳的座位看去，发现人已经走了。
　　放学铃不过响了五分钟，他兴许这会儿还没走远，追一追还能赶得上。于是她跑出门去，一路上左顾右盼寻找他的身影。

　　都给了她小纸条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呢？虽然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松了口，但至少一定和她锲而不舍的殷勤有关。

　　艾楠一路奔跑，终于在校门口侧门看见了他，在他一只脚正要踏出校门的时候，她在后头气喘吁吁地喊道：“周苍耳——”

　　周苍耳应声回头。

　　“呼——累死我了。”艾楠站定在他跟前，调整呼吸。
　　从兜里拿出一颗糖，笑脸盈盈地塞到他手中，面上流露毫不掩饰的喜悦，语气轻扬。
　　“这个给你，明天不见不散哦！”

　　说完艾楠就跑走了，中途回头，像小熊跳舞一样蹦跶着和他挥挥手。

　　她的温度残留在掌心，被揉皱的塑料糖纸在掌心伸懒腰，挠的周苍耳心痒痒。直至她消失在视线中，周苍耳才后知后觉地迈步继续走。

　　她说明天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他本就是想要放了纸条就走的，不看她的反应，把最后的选择留给她，如果她中途反悔不来的话，也没关系。

　　可她看上去很开心，他写的纸条，令她很开心……

　　周苍耳低声轻笑，哪怕只是嘴角浮现的弧度微乎其微，这也是他这些年来第一次展露笑容，连他自己都未察觉，他此刻有多么期盼“明天”的到来。

　　她那样对他笑，就破例让他自以为是一次吧。

　　......

　　街上人流如潮，不只是学生，上班族也都在这时逃离职责的桎梏，城市在百色百味中活跃起来。

　　艾楠颠着小步伐，马尾一晃一晃的，就像此刻她欢乐蹦跳的心情一样，周围热闹的景象和她面上的得意洋洋相得益彰。

　　“我厉害吧？香饽饽答应帮我补习了！”她对旁人都看不见的漂浮在她身边的卤蛋说。
　　【很厉害，他的好事浓度增加了。】
　　“哇哦，”艾楠又笑起来，“怎么办，我开始迫不及待了。”
　　【别忘了还有电竞少年。】
　　卤蛋提醒她，做好事的原则是要有始有终，既然它锁定了目标，就一定要完成目标任务。

　　“没忘，你看我今天都没让爸爸来接，等下我就去找‘雨季’。”
　　“雨季”是艾楠给林志颖取的外号，来源众所周知。

　　做成了一件事，人就会兴致高涨，想着一鼓作气做更多的事情。艾楠可不想白白浪费掉周苍耳给的动力，趁着干劲满满，她当然要去找那等待开导的叛逆期弟弟。

　　艾楠抱着试探心理去她第一次见到林志颖的网吧，同样的理由屡试不爽，只不过这次她更加蛮横无理一些，就算是身上穿着校服，也阻挡不了她为人姐的怒气，顺带给自己添上了心系纨绔弟弟的学霸姐姐的标签。

　　她兜兜转转在网吧，这回是在B区看到角落里的林志颖。他眼底有明显的青晕，一看就是生活作息不规律的后遗症。他身上随意披了一件外套，里头的短袖上还沾有方便面的油渍。

　　总而言之，他现在的模样和第一次艾楠看到的那样完全不同，现在更加颓废和疲倦。

　　艾楠绕过其他机子，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志颖回头睨了来人一眼，发现是她后并没有多惊讶，而是继续打游戏，漫不经心地说：“来晚了，这个星期的生活费已经花完了。”

　　“你在这打多久游戏了？”艾楠问，没提钱的事。老实说，如果他不提的话，她几乎忘记了那五十块钱的渊源，他记得比自己还清楚。

　　电脑屏幕中显示“DEFEAT”的字样，他摘下耳机，疲倦地挠挠后脑勺，说：“三天吧。”

　　“三天？！”艾楠没想到居然是以天数为单位的，怪不得他看上去那么疲倦，“你没回家，在网吧待了三天？”
　　“是啊，没毛病。”

　　艾楠站在他身侧，正色道：“你和你爸起冲突了吗？”

　　被她这么一问，林志颖极度不屑地转移视线，右手操作着鼠标，不看她。

　　“你从哪听来的？”
　　“XX街那家“志颖家川味小炒”是不是你爸爸的餐馆？我是常客，而且我同学在那里工作，你爸爸其实......”艾楠顿了顿，“其实他挺关心你的，和客人聊天的时候都会提到你。”

　　她撒谎了。

　　她已经是常客了没错，周苍耳在那里工作也没错，但是她和林财生根本不熟，看到他和客人聊天，明明是笑脸盈盈却嗓门大得和骂街一样，嚷嚷着根本听不清在说些什么，至于有没有提到儿子，无从知晓。

　　想让他们父子相见，首先得让他们愿意见面，所以艾楠才出此言，怀着侥幸心理，希望林志颖听了她的说辞愿意去见他的父亲。

　　林志颖的不屑的表情有一丝微变，似看非看地往她这边瞟，傲娇地说：“假的，不存在的，他能在餐馆里提到我，比我抽到限定皮肤的几率还小。”

　　“真的啊，我不就是客人嘛，我听到的，你爸嗓门可大了。要不你跟我去瞅瞅？”
　　林志颖明显犹豫了，却仍撇着嘴说：“我不去。”

　　艾楠见他操作着鼠标和键盘，游戏界面都是她看不懂的玩意儿，她弯下腰凑近了瞧，发现界面上是一个抽奖活动。

　　“我帮你抽，抽到限定皮肤你跟我走，怎么样？”

　　对于她的口出狂言林志颖反而觉得新奇，松开鼠标留出空间给她，表示接受她的提议。

　　她怕不是不知道抽到限定皮肤有多难，哪里是花十块钱抽一次就能抽到的，许多人撞破头也抽不到，抽到也都是捡芝麻丢西瓜的结局。反正她不懂，就让她试好了，到时候更没理由拉着自己走。

　　林志颖靠在软椅上，等着看她期待落空的样子。

　　界面上那些花里胡哨的人物形象和英雄名字艾楠一个都不认识，最多在班级里有所耳闻。她点击抽奖的按钮，界面开始放动画，艾楠莫名联想到街边和摇摇车并排的抽奖机，本质是一样的吧，只不过眼前这个看起来更豪华罢了。

　　抽奖的过程艾楠从头到尾都是心如止水，最后开出来六个卡片样子的东西之时，她也是看玄幻电影一样内心毫无波澜地看着屏幕。

　　“呃......这算是抽到啥了？”艾楠偏头问林志颖，却看到他一脸懵逼，甚至嘴角还在微微颤抖。

　　“卧......”林志颖从软椅上蹦起来，突然兴奋，“卧槽！”

　　被他激动的反应吓到，艾楠往后退了一步，疑惑道：“啥？”

　　“你他妈抽到限定的了啊！”
　　“限定就限定呗......你干嘛爆粗口。”
　　“真他妈欧皇啊，我去！”
　　“还爆......”

　　林志颖兴奋地凑近屏幕看，确认了千百遍抽到的是真的限定皮肤，又点进自己的英雄，霸气的限定皮肤此刻就存在于他的账号里，激动的心颤抖的手，他直接笑出声来。

　　“哈哈哈！nb！”

　　艾楠扯了扯他的衣袖，赶紧阻止他这样几乎是走火入魔的样子。

　　“哎，抽到限定了，你说好跟我走的。”

　　林志颖很爽快，退出账号抓起外套立马起身离开座位，反倒催促起她来。

　　“走走走，去哪儿都行，你太神了！”

　　“变脸这么快......”艾楠嘟囔着，和他一起走出网吧。

　　街上还是车水马龙，多了酒水碰撞和锅碗摩擦的喧嚣，是傍晚来临的预兆。一路上林志颖一直在向艾楠碎碎念，仿佛是在和志同道合的好友吐露志向，又像是在分享注满热血的理想。

　　“我跟你说，刚刚那把限定，别人没个四位数抽不来的，我居然只花十块钱就抽到了！”
　　“我抽的。”
　　“对你抽的，你nb。嘿嘿，改天我一定要给我那群队友秀一下我的龙瞎，亮瞎他们。”
　　“你还有队友？”
　　“你真的啥也不懂啊？这样都能抽到限定......玩游戏当然有队友啊，我的队友都很强，当然我也很强就是了。我们四个一起打排位，胜率百分之九十大几不是吹的。哎还有，有一个队友已经被俱乐部拉去了，马上就要做职业选手了！”

　　林志颖越说越开心，在他的领域里，他就是主导者，有说不完的话。

　　不知不觉间两人到了餐馆的门口。

　　正值饭点，餐馆生意火热，站在门口透过玻璃门能清楚地看到林财生殷勤接待客人的样子，室内的温度使他脸色涨红，像喝了酒。

　　艾楠察觉到身旁的人突然安静下来，脚步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林志颖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似是鲜有见过父亲那样的笑容满面，他说不上来是生气还是委屈。

　　“进去吧？”艾楠说。

　　林志颖迟疑了，和父亲隔着一道玻璃门，心情复杂，他已经三天没有回家了。

　　艾楠扯了扯他的衣袖，拉着他进门。

　　一瞬间就被热火朝天的交谈声和大笑声包围，其中林财生的音量战无不胜，他在和顾客聊新闻，聊到一半感应到什么，回头一瞥，和林志颖的视线撞个正着。

　　那一瞬林财生的笑容僵住，脸色大变，看到儿子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批评，他又是个急性子的主，儿子躲他这么多天，积累的怒气早就按耐不住了。

　　“臭小子！”林财生气势汹汹地抓住林志颖的胳膊，“你这几天跑哪去了？啊？！胆子肥了啊？！”

　　他的吼叫吸引了周边几桌客人的注意，本人却不知什么是家丑不可外扬。

　　林志颖皱着眉想甩开他的手，却不是对手，烦躁地说：“要你管。”

　　“怎么，我管不得你了吗？我告诉你，只要你一天是我儿子，就都归我管！”

　　艾楠被林财生蛮横无理的发言震惊到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父亲，艾方毅就从来不会吼她，更不会动手。

　　林财生不顾儿子反抗把他拉到后厨，艾楠不放心地跟了上去，让他们父子见面的结果似乎没有按她想象中的发展。

　　“你是不是又去网吧了？学校都不去了是吧？成天玩那破游戏，有出息吗你？！”林财生手指头用力戳林志颖的额头，问一句戳一下，句句用力。

　　“去学校就有出息了吗？！”
　　“还敢顶嘴？”
　　“你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打我骂我，你还会干什么？”
　　“我那是在教育你，不把你管住你就栽电脑里头了！”
　　“不需要你管啊──！！”

　　林志颖用嘶吼抵抗父亲，想要比他喊得更大声，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底气。他不想躲了三天，到头来还是一顿骂。

　　吵架仗势愈发猛烈，艾楠根本插不上嘴。

　　“啪──”

　　清脆的巴掌声划破回荡着的嘶吼声，不止是亲眼见证这一幕的艾楠愣在原地，林志颖也是瞪着双眼一脸不可置信。

　　“神经病。”林志颖低吼一声，头也不回的往前门口走，经过艾楠的时候还瞪了她一眼，仿佛在责怪她把他带到这来。

　　【警报，做好事失败秃头指数将立即上升！】

　　这句话无可厚非是在给艾楠火上浇油，她好像把事情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