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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你竟不知 ...

  •   放学的时候,妮妮没有和小朋友们一起走,小野俩俩告别了“易挣钱”CP,和“瞎英俊”组合。他今天需要送妮妮妹妹回家,或者回他家也行。鉴于今天她臭着一张脸,他也不想跟她说话,于是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
      穿过校园外的一排白杨路,是一片齐整的平房,向右转过这片尽头的小卖部,就能看见一条小溪,逆流向上就到妮妮家。
      刚下过一场雨,小卖部跟前的路泥泞湿滑,妮妮的白布胶鞋的鞋帮沾了了一圈泥巴,变得越来越重,最后一脚完全陷在一个泥坑里,她急的要拔出脚,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撞倒了身边的一个人。那男生鼻音极重,嘴里更像是含了无数口水,结结巴巴又发音不清的说,“你……走路……怎……么不看路?”
      妮妮弄脏了衣服,气急败坏的用手擦身上的泥,结果越擦越重,回道,“是你不看路!”
      那男生留着贴头皮的短发,一双小眼睛,肿眼皮,颧骨极高,嘴唇也嫌厚,手指节肿大粗糙,原本手里捧了一块豆腐,此刻全摔碎在泥地里。
      妮妮认得他。
      每天上学的时候都能见到他在附近“行走”。
      他的脚尖内扣,膝盖几乎贴在一起,俗称的X形腿;站立时为了保持身体平衡两只手臂展开上下挥舞,上身永远向□□斜,头也永远向左歪着,走起路来,动作卡顿,像极了动画片《阿凡提的故事》里的木偶人。
      她听见过有的小朋友嘲笑他,“傻B曹阳过马路,稀屎拉一裤;捡个糖纸擦屁股,越擦越黏糊……”
      “你妈的头,像皮球,一脚踢到百货大楼,百货大楼卖皮球,卖的就是你妈的头!”
      ……
      她什么也帮不了,只觉得他挺可怜的。
      他能听明白那些孩子说了什么,每次他想说点什么,但是嘴巴跟不上脑子,最后只会被孩子们笑的更凶。
      有大人经过,就会驱散那些缺乏教养的儿童。
      曹阳虽然智力还算正常,但却没有上学。最开始他也是上过学的,但是他太慢了,只有脑子能跟上,其他什么都跟不上。
      辍学后他常挪动如假肢一般操控不灵活的双腿,常年“行走”于厂区住宅间;十来岁的年龄,他即能懂得人生而艰难,也会珍惜陌生人只言片语的安慰,所以他看的懂少年们的恶行,也了解这人世间最大的善意。
      今日的妮妮心情不好,她看见曹阳被撞倒在泥地起不来的样子,禁不住想起那几句顺口溜,于是她恶狠狠的开了一个头,“傻B曹阳过马路……”
      还没说完,就被一个人再次撞倒在地。
      “你怎么能欺负曹阳哥?”傅天野扶起了曹阳,对她怒目而视。
      “是他撞的我!”妮妮瞪大眼睛冲他们喊。
      “那你也不能骂他!”小小少年,一身凛然正气,他一手扶着曹阳走进小卖店,一边指责妮妮。
      妮妮又陷入泥水里,愤怒的对象迅速转移,“就是他撞的我!”但小野没理她,妮妮气鼓鼓的没再说话。
      她听见小野问,“曹阳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
      “她是我妹妹。我替你说她。”
      “你……不用说……她,是我……撞的……她。”
      小卖店的店主大叔从里屋出来,“曹阳你还没走?哎呀,怎么豆腐掉了?”
      “叔叔,再给我一刀豆腐。”傅天野翻了翻自己身上的口袋。在靠墙的架子上,有一条一米多长的大块豆腐,蒙了白棉布,大叔从旁拿出一块一乍长、巴掌宽的湿木板,揭开湿布,将木板放在豆腐上,用长刀沿着木板边缘又切下块豆腐来。
      “叔叔,我明天再把钱给你拿来……”小野没有翻到钱。
      正说着,只见妮妮沾了一身泥冲了进来,就要将两团皱巴巴的纸币塞进小野手里。
      “还给你钱。”她冷冷道。
      “不要!你又不欠我钱!”小野手一推,白了她一眼。
      “臭傅天野。”
      “也不看看现在谁臭。”他抱着肩膀笑她一身泥水。
      妮妮气急,“还你中午饭钱。”小野不想要。她手一伸,展开手心里的壹角钱纸币,粉色的票面上,一群人扛着锄头在田间说笑行走。现在,那钱不止皱巴,还沾了泥水,脏兮兮湿漉漉的。谁要?
      店主大叔也不说话,右手肘拄在玻璃柜台上一边吃花生,一边笑嘻嘻看着三人。
      小野臭了一张脸,“呸,就不要你的钱。”
      曹阳慢慢说道,“我……我……爸会打……”
      店主大叔趴在门口的木框玻璃展台上抖着腿,一手举起西瓜长刀,一手拿起桌上的抹布擦来擦去,一边斜着眼睛觑傅天野慢慢道,“你是谁家的小孩?”。威风凛凛的吊样子,就差一句, “也敢到老子这里撒野……”
      小野一把抢过角票,像怕沾了泥巴细菌一样将钱扔给了店主。妮妮和曹阳不禁相视一笑。
      店主大叔放下刀,将钱仔细捋了捋,之后,从玻璃展柜上拿一个夹了一堆毛票的铁夹子认真夹好。他又在柜台上的零食盒子里扒拉扒拉,每人发了一颗硬邦邦粉粉红的汽水糖,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够豪气,又扒拉扒拉每人多发了一颗。
      小野的味蕾被渐次打开,胆子也被贱耻的打开,于是问,“叔,还有没有了?”妮妮也曹阳也一起看向店主。呦呵,真有赛脸的!一颗糖一分钱,一块豆腐不过挣五分,这还不够?大叔操起刀,老子不做大哥好多年,都给我——
      “滚!”
      两人一左一右扶着曹阳回了家。三人嘴里都甜着,走的也比往常顺利。曹阳家就在这片平房区,整整齐齐的五趟红色的砖房,每家都有一个小院,有的做仓房,有的种菜,有的养鸭……有的人家用的木板夹的障子,有的是用木栅,有的是用树枝夹的。
      前几年,厂领导在离工厂不远的地方划了一块地,新建了俩栋红砖楼,三层高四个单元,因为入住的一部分是军转干部,所以又叫军官楼。不久后厂办开始筹备将工厂整体搬离山沟沟,因此派先遣队到省城工作,撤出了一小部分家属和职工;军官楼空出房子,厂子就留给了特殊人才特殊需要的家庭,之后由住在这一片平房的人家补位。自从搬迁工作开始,这里已经搬走了一半人家了,原本杂物堆积,虽混乱但乱中有序且生气勃勃;现在院子一搬空,就只剩下杂物混乱了;房檐滴水,房后的排水沟里还有淤泥,几人尽量踩着干爽的地面,还没走到他家,就见对面过来一人。
      曹阳努力跳了一步,挣脱俩人的手。喊了一声“爸”。
      那男人身着工厂的卡其色制服,颧骨高耸,脸色黑中泛黄,曹阳看起来很怕自己的父亲,尽量控制着自己不做一些看起来夸张的姿势。小野和妮妮对望一眼,就在路口停止不敢前。曹阳回头冲他俩挥手道再见。
      回去的路上,妮妮问,“你怎么认识曹阳哥?”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他是我们班主任姚老师的大儿子啊?”
      “啊?”妮妮张大了嘴巴。
      “你还有钱吗?”小野回味刚才的粉红色味道。
      “干啥?”
      “借我。我请你吃汽水糖。”
      “没有,我姥爷就给了我两毛钱。”妮妮摇摇头,想起刚才小野骂她钱脏,也不生气,又问道,“我不知道他就是姚老师家的小孩。”
      “他当然是姚老师家的小孩。”小野舔舔嘴唇惋惜道,“曹阳哥人很好的。要不是因为他生病,姚老师也不会要第二个孩子。”
      “你怎么知道的?”
      “你看我们就没有兄弟姐妹,但是曹阳哥有病,就可以有个弟弟或者妹妹。”小野解释道,“我妈说的,还是她给姚老师开的证明。”
      “那他怎么得的病。”
      “那就不太知道了”,小野伸长手臂挠脑袋,又抓抓脖子,“是因为什么来着?好像是生他的时候,什么缺氧?”
      妮妮听了,若有所思。原来是缺氧。原来缺氧的后果如此可怕。如果母亲当年……我岂不是就会和曹阳哥哥一样?
      她想念吉普顺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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