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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风波起,水火不相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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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阔和祝修一同赶往风波湖,可出了门才转过一个巷子口,祝修便不见了。
苏阔四处寻找,却是越走人越多,最后只得下马步行。
“这是什么地方?”走着走着,苏阔忽然发觉身边已经不再是予芳城的景致,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却也不似宁人的打扮。这些人虽然也穿着长袍,短褂,口中也说着官话,可衣着甚是古旧,言语间也掺杂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声音,更有一些干脆只是呜呜哇哇地怪叫着。
“禹祯,禹祯!”苏阔此刻也顾不上身边这些奇怪的人,仍旧不停地寻找着祝修。
祝修此刻就跟在他身后,可自己的声音苏阔却听不到。他也试着去拉苏阔的手臂,可两人就像身处不同的空间,伸出去的手永远也触碰不到苏阔的身体。
看着苏阔如此焦急地四处奔走,祝修暗暗地怨恨起梦中的那个自己。
虽然苏阔既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可周围的人看到祝修却纷纷停下脚步,一言不发,用警惕的目光注视着他。只等他走远了,才又各自游走,交谈起来。
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就连街道两旁的房子里似乎也挤满了人。祝修一路上被这些人紧盯着,愈发没了耐性,干脆抓过一个问道:“你看什么!”
那人面色苍白,骨瘦如柴,被祝修抓在手中,顿时抖成了筛子,口中呜呜哇哇,含混不清。
祝修又将他向上提了提,正要再问,就见那人的脑袋忽然歪了歪,然后扑通一声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好远。
祝修皱起眉,同时松了手。那个没了脑袋的身子立刻东倒西歪地朝自己的头摸了过去。好不容易在人丛中捡回自己的脑袋,便朝脖子上一按,左右活动了几下,又仓惶地朝祝修看了一眼,便钻入人群,消失了。
“选山这梦境可真够离奇的。”都说梦由心生,他实在猜不出苏阔到底是怎样的心绪,才会催生出这种古怪的梦境。
他回手又抓过一个人,继续逼问道:“你认识我?否则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那人同样是面色惨白,吓得抖作一团,可身上的衣服不知怎么回事,还是湿淋淋的。他支吾了半天,才勉强挤出几个字:“业火,不度!”
祝修继续皱眉,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却见这人身上的水越来越多,已经沁湿了脚下的地面。
“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人听了,惨白的一张脸渐渐鼓胀起来,两眼也愈发突出,大着舌头呜呜咽咽,好容易才吐出一句:“昭华城!”
说完就像一只盛满水的口袋,从祝修的手中滑脱,咚地倒在地上。随即身上的水便淅淅沥沥淌了出来。那人也顾不得回头看,伸出两只惨白的手掌,扭动着身躯,爬走了。
“昭华城?”祝修从未听过这个地方,“昭华城...”他又兀自念了几声,却又觉得这名字莫名地熟悉。
“走开!走,走开!”远远地传来了苏阔的声音。
方才耽误了这一会儿的功夫,苏阔已经走出了好远。祝修闻声立刻追了过去。
此刻苏阔被一群人围在当中,身上缠了不少细细的锁链,锁链的另一头分别被人牵在手里。他一边奋力甩开缠在自己身上的锁链,一边喝道:“走开!都走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可周围的人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一个个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片刻不停地将更多的锁链朝他身上绕去。
而那些手上没有锁链的人,见苏阔被缠住,便纷纷凑了过去,嘴里不断嚷嚷着:“摸摸看!摸摸看!”
“让我也摸摸!”
“总算摸到了啊!”
“好冷啊!好冷啊!”
他们兴奋地在苏阔身上摩挲着,可不过才几个弹指,两手又像被针刺了一般纷纷跳开,口中不断报怨着“冷死了”,“冷死了”。
才刚刚离开,很快又忍不住折回去,继续搓着手,朝苏阔摸索过去。
祝修见了立刻大喝一声:“滚开!”,抬手就朝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劈了过去。
这一群人见了祝修,既不怕,也不逃,依旧缠在苏阔身边,喜笑颜开地念道:“昭华城,业火烧,七世鬼,逃不掉!”
或许是他们紧靠在苏阔身边的缘故,祝修这一掌下去,却未能触碰他们分毫。
这些人愈发兴奋了,不断拍着手,齐声念着:“逃不掉,逃不掉,昭华城,谁也逃不掉!哈哈哈哈!”
另外那些手中牵着锁链的人也跟着大叫起来:“烧吧!烧吧!都烧掉吧!”
“你们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祝修此时早已是怒不可遏。
他心念一动,滔天的烈焰登时平地而起,刹那间便将面前这一群手舞足蹈的人吞没了。
然而这些深陷火海的人却似乎更高兴了,齐声怪叫着:“哈哈哈!烧吧!烧吧!”
“好暖和!好暖和!”
“哈哈哈!舒服死啦!”
忽然,天色骤然暗了下来,无边的黑暗笼罩着天地。漫漫天地间只有这一群诡异的人,扭动着身躯,在赤红色的烈焰中跳跃着,嬉笑着。
几个人牵起被火烧得通红的链子,扯着苏阔叫道:“快走!快走!”
“去热的地方!”
“救不活啦!救不活啦!”
“嘻嘻!对呀对呀!”
火红的锁链缠满了苏阔的全身,他像一只即将接受炮烙的祭品,被这群怪人簇拥着,拉扯着,一寸一寸步入火海。
“选山!”祝修大吼一声,正要扑上去将那些锁链劈碎,眼前却忽然一亮。方才那骇人的一幕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祝修睁开眼,见苏阔还躺在床上,只是也睁着眼,正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禹祯?”苏阔揉了揉眼睛,“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不去睡?”
祝修这才放开苏阔的手,朝被子里掖了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白日里苏阔的辛苦他已经看在眼里,却没想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苏阔是更加不得安宁。
苏阔见他只是看着自己,却不说话,就笑了笑说道:“别担心,这点小伤不碍事。你快些休息,明天一早我们便去风波湖。”
祝修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站起身准备离开。
可他很快又折回来,坐到苏阔的床边,抱怨道:“这屋里突然冷得很。选山你冷不冷?”
“冷?”苏阔皱了皱眉,眼下才刚到八月,怎么会冷?他完全感觉不到哪里冷。
祝修也不等他回答,三两下脱了外袍,躺在了苏阔身边,兀自说道:“今晚我们挤一挤,明天一早再叫人加些被子。”
苏阔万万没料到祝修就这样毫无征兆地与自己同床共枕起来。他呆呆地撑起身子,不由自主地朝里面挪了挪。
“快躺下,太冷了!”祝修将他重新按在枕上,立刻吹熄了灯,然后自己也躺下,又朝苏阔那边凑了凑问道:“这样是不是好一些?”
“哦...是,是啊。”苏阔既觉得莫名其妙,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看到祝修并没有丝毫的不自在,就也不再多说,只是将自己的被子朝祝修身上盖了盖。
黑暗中,祝修忽然感叹道:“选山,你这里真暖和。”
苏阔才阖上的双眼,又睁了开来。他已经明显感受到身边的温度,祝修简直就像个火炉,却只能无奈地说道:“若是冷就再靠近些?”
祝修果然又朝他那边贴了贴,说道:“选山你知道么,只有在暖和的地方,人才会睡得安稳。”
苏阔暗暗翻了个白眼。还说什么安不安稳,若不是祝修捣乱,自己早就睡着了。
“那么禹祯现在可还安稳?”
祝修立刻反问道:“你呢?”
苏阔打了个哈欠,将头朝里面一歪,闷声道:“睡觉。”。
第二天清晨,当苏阔醒来的时候,祝修已经不在了。枕边只有一套簇新的衣服,整齐地叠放着。
也不知是不是“温暖”的缘故,昨夜他睡得格外安稳,连日来纷繁的梦境也没再出现。
穿好衣服,来到外间,见祝修正在桌边摆放着碗筷。看到他出来了,立刻招呼道:“快来吃饭。”
苏阔眼见这满桌的珍馐美味,心想这不会又是祝修亲手做的吧?那他岂不是天不亮就起来了?
苏阔抬起头看了看祝修,很想确认一下,可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只是舔了舔嘴唇说道:“看来贫道又有口福了!”
差不多吃饱了,苏阔还是忍不住又夹起一块点心,嚼了起来。这一餐实在美味,只是祝修却从头至尾,出奇地安静。虽然他平时也很安静,但今天就连“好不好吃”,“喜不喜欢”这种话也不曾讲过。
苏阔咽下口中的点心,赞叹道:“太好吃了!”
祝修这才像是回过神来,却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苏阔皱了皱眉,也不知道谁又惹到他了,明明昨晚还是好好的。
他正了正神色说道:“风波湖可不近呢,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尽早出发吧。”
祝修说道:“好。我先替你换药。”
苏阔也没拒绝,又接着说道:“此番一去,吉凶难料,贫道希望禹祯能答应一件事。”
祝修转过头看着他,只等他把话说完。
“陶寤是冲着我来的,但他的底细我并不清楚。如果有什么意外,禹祯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否则...否则...”他本想说如果祝修出了什么意外,那便是要了他的命了。可斟酌了半天,也没说出口。
这时祝修说道:“放心,总之我不会离开你半步就是了。”
苏阔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也算得上是答应了,便说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
祝修却抓过一个药瓶,拿在手中晃了晃,示意他先换过药再说。
乖乖地换好药,苏阔收拾起应用之物,背上剑,想了想,又把收着离珠魂魄的那支玉簪也带在身上。
回头去看祝修,见他仍是一身绛红色外袍,袖口处火焰状的金色绣纹时隐时现。他两手空空,腰间却多了一柄长刀。
苏阔眼睛一亮,他还是头一次见到祝修拿刀,于是好奇地问道:“这便是禹祯惯用的兵器?”
祝修在刀柄上按了按说道:“算是吧。我也没有什么趁手的兵器,这把刀还能凑合用一用。”
苏阔听了就顿时没了想把刀借来看看的欲望,只冲他招呼道:“走吧。”
两个人两匹马,出了予芳城,一路向北疾驰而去,终于在日落以前,赶到了风波湖。
将马拴好,苏阔站在风波湖边,不禁紧了紧衣襟。
眼前的湖水浩浩汤汤,却无波无澜,平静得有如一块漫无边际的翡翠。虽然没有一丝风,可站在湖边却明显感到一股逼人的寒气。
他还记得祝修曾经说过,风波湖湖水冰寒,终年不减,看来果然不假。这时他又想起那个工事,便问道:“之前禹祯说的那个通向渚河的入水口在哪里?”
祝修朝一个方向指了指,“在那边,不算远。”
苏阔点了点头。如果距离不算远,湖水灌入水渠,应该能听到流水声。可眼下四周一片寂静,就连虫鸣鸟叫也没有一声。
他不禁打趣道:“如此安静的地方,怎么却叫了这样一个名字?也不知这风波要从何而来。”
祝修却没有丝毫笑意,问道:“那个陶寤躲在哪里?”
苏阔摇了摇头。如此宽阔的一片水域,若是有意藏起来,恐怕很难能将他找到。不过既然陶寤有意将他们约到此处,想必也不会躲躲藏藏的。只是不知道他会在哪里,以何种方式露面。
“去那边看看吧。”苏阔朝一个方向指了指。他暂时也没什么头绪,不如先走走看看。说不定陶寤已经察觉到他们的出现,只等着合适的机会现身呢。
眼见着夕阳西沉,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火球般的落日一点点沉入水面,却没有丝毫声响,也没有给这冰寒的湖水带来一丁点温度。
还没走出多远,天就彻底黑了。而此时的湖面更是黯得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是无声地注视着从它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
苏阔摸出一张火符,在手中一晃,便窜出一道火苗,照亮了眼前几步远的地方。
他朝祝修笑了笑问道:“禹祯,那火符的画法,你可还记得?”
祝修凝眉想了想,摇头道:“忘了。”
随后又马上说道:“回去你再教教我。”
苏阔无奈地按了按眉心。他当然知道祝修是在装糊涂。正打算逗弄他说,你那过人的天分都去哪了,却忽然神色一凛,猛地把祝修护在身后,同时将手中燃烧的符篆弹射出去。
符篆在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火线,最终落在他们身后几十步远的地方。
火光忽明忽暗地闪烁了片刻,就在符篆燃尽的瞬间,黑暗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美人,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