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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狼与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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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爷,这是什么?”,桃子眼睛一眨不眨。
叶惭的脚下,堆了七八块木头,手中拿着一块,右手一柄短刀,一下一下,翻飞如银练。
“你瞧着像什么?”
桃子歪着脑袋瞧了好一会儿,“像一只......狗”。
叶惭哭笑不得,“这是一匹狼!”
“狼......”,桃子伸出手去,“便是长这个样子么?大少爷你见过?它同奴婢家的狗长得可真像......”
叶惭笑了笑,手中未停,“你喜欢什么?”
桃子把头枕在胳臂上,怔怔想了一会儿,“苍鹰”。
叶惭顿住手,转头瞧着她。
桃子仍是怔怔地,目中迷蒙起来,“凄风淅沥飞严霜,苍鹰上击翻曙光......以前老爷教大公子念诗,奴婢在旁边听过这两句,苍鹰展翅直上九霄,离天那般近......若也能做那苍鹰多好,不受人奴役,自由又......”
叶惭轻轻笑了。
听见他的笑声,桃子猛地回过神来,惶恐地退在一旁,跪伏下来,“大少爷......奴婢说胡话,奴婢......”
“为何是胡话?”,叶惭的声音很轻柔。
桃子颤声道,“奴婢不该妄言,请大少爷责罚”。
叶惭拉她的手腕,“桃子姐姐,你莫怕,我不会罚你,你又未说错什么”。
桃子想挣脱他,可那只手是那般温暖,轻柔,桃子怯怯地抬起头,叶惭的笑干净又真诚,鬼使神差地,她大着胆子问道,“大少爷方才说,奴婢未说错?”
叶惭拉起她,要她仍坐在身旁,手中的刀又翻飞,碎木片片而落,“你为何会觉着自己说错?”
桃子的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用力攥紧了衣裳,“奴婢只是个粗使丫头,就该本本份份地做事,那些不该是卑贱之人想的......”
叶惭沉默一会儿,道,“你觉着自己卑贱?”
桃子低着头,眼睛红红的,“嗯”。
叶惭道,“什么人才不卑贱?”
不等桃子回答,叶惭又道,“卑贱的人是不是很可怜?”
桃子点点头。
叶惭轻声道,“那你觉着他可不可怜?”
桃子一怔,一时未反应过来,待明白他所指之人时,慌地低下了头。
叶惭道,“那你认为他卑贱么?”
桃子拼命摇头,“大公子,怎会是卑贱之人?”
“可有什么用?”,叶惭道,“他能够像你一样,看漂亮的花朵,听美妙的音律,读快意的诗句,难过时听得见自己的哭声,开心时听得见自己的笑声,不必顾忌脚下,蹦蹦跳跳,跑来跑去么?”
桃子咬住了自己的嘴。
叶惭叹了口气,“这世上太多可怜的人,与尊卑无关”。
桃子嗫嚅道,“天子不可怜啊,天下都是他的,想要什么便有什么,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
叶惭道,“天子可以像苍鹰一样,直上九霄,上击翻曙光么?”
桃子愣愣地瞧着他,道,“可是天子已经拥有一切了......”
叶惭笑道,“那么他所拥有的,便是他所想要的么?”
桃子道,“大少爷说的,奴婢听不懂......”
“我也不懂”,叶惭吹了吹短刀上的木屑,“若依你的意思,我也是卑贱之人”。
桃子又要跪下去,叶惭忙拉住她,笑笑地,“莫要跪我,我害怕”。
桃子手足无措,只得低头抱着膝盖,小声道,“大少爷才不是卑贱之人,大少爷是......”
“林公的养子对么?”,手中的木头已脱去拙形,愈加灵动起来,叶惭小心地用着刀,“你莫不会以为,林公买我回来,真的是要我做一个少爷罢?”
桃子瞧向花草丛中,“老爷是怕大公子无人陪伴......”
“要人陪他的话”,叶惭道,“何必这般费心思找一个府外之人?”
桃子用力想着。
“林公要的,是灵卫”,叶惭漫不经心道。
桃子不解,“灵卫是什么?”
“灵卫便是”,叶惭道,“若是小家伙死了,我也得死”。
桃子哑口无言,半晌才道,“那大少爷,你怎会要做这......灵卫?”
叶惭笑道,“人总有些不得已的时候”。
桃子还想细问,却听叶惭又道,“不重要,各人有各路”。
“那......”,桃子小心地问道,“你会离开么?”
“我若要走,谁也没法子”,叶惭横起短刀,自食指上一割,殷红的血自指尖滴下,渗入木料之中,“不过,请佛容易,送佛可难”。
他的话,桃子未听进去,她忙不迭地取出自己的绢帕,将叶惭的手指包了起来,“大少爷,你这又是做甚?”
叶惭神秘地笑笑,“血,是有灵的”。
桃子向他的手上瞧去,双耳尖尖,眼狭目利,齿锋鼻突,端的有些骇人,一时竟不敢去碰。
叶惭跳了起来,欢快地奔向花草丛中,慢慢走向林尚瑧。
桃子托着脸,在后头瞧着二人。
林尚瑧偏了偏头,伸出手,正触到那匹“狼”。似是骇了一跳,他先是缩回了手,很快又抓住了它。他细细地摩挲着,摸了一会儿,嘴巴张开,无声地喊着什么。
叶惭读懂了,他在说一个字:狼。
仿佛被什么吸引了注意,林尚瑧将其捧在脸前头,轻轻吸着鼻子。手指抚过木狼的右耳,一个略凸起的刻字。小人儿呆呆地想了一会儿,又张了张嘴。
叶惭扯掉手上的绢帕,淡淡地血腥气味,林尚瑧立即转过了头。
“小家伙,你的鼻子很灵么”,叶惭抓过他的左手。
林尚瑧一个激灵,想要抽回手去。
叶惭压着他的手指,在他手心里慢慢划着。
十四划。一笔一划,一遍又一遍。
林尚瑧抖个不住,却又挣脱不开,叶惭划到第七次时,他突然安静了下来。
叶惭也松了力道。
桃子瞧得稀奇,只见林尚瑧抬起右手,在叶惭手心里用力地划着。
十四划。
瑧。
叶惭又划了两个字,林尚瑧慢慢辨认着,在他的手心里回写:林、尚。
林尚瑧。
林尚瑧抓着他的手,用力地晃着,嘴巴发出微弱的“嗬嗬”声。
桃子骇了一跳,急急奔过来,“大公子他......他这是?”
叶惭笑笑地瞧着他,“他似乎很开心”。
桃子的眼睛弯了起来。
叶惭拍了拍小人儿,又拿过他的手,林尚瑧辨认着写:叶。
而后又是一个字:惭。
林尚瑧愣怔着,坐在那里冥思苦想。
叶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在他手心里写:林、尚、瑧。又抓着他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肩,写下:叶、惭。
林尚瑧似是明白了什么,在叶惭手心写了很多遍,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叶、惭。
明亮的日光裹着他,小小的一个人儿,脸颊上的皮肤薄薄一层,仿佛一戳便破。
叶惭戳了一下。
林尚瑧先是一抖,而后平静下来,抓着叶惭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感觉着。最后,又在他手心里写了:叶惭。
叶惭偏了偏头,“桃子姐姐,识得字么?”
桃子脸红红的,小声道,“认得几个”。
“可会写自己的名字?”
桃子点点头,不明所以地瞧着他。
“你来”,叶惭要她在身旁坐下,“将你的名字写给他”。
桃子睁大了眼睛,怯怯地摇了摇头。
叶惭笑道,“你不想要他认得你么?”
桃子低下头,“奴婢只是......”
只见林尚瑧向着桃子的所在之处伸出了手。
桃子目瞪口呆,险些跳起来,”大公子……听得到么?!“
叶惭亦是吃了一惊,旋即反应过来,“他认得出你的味道”。
“味道?”,桃子扯起衣袖嗅了嗅,“在这花草丛中,竟嗅得到么?”
叶惭瞧着他,“看来,他的鼻子是真的不错……”
无光,无声。
无影,无息。
万物俱都沉睡着。
棺木着实宽敞,两个人躺在里头仍是绰绰有余。
“这棺材还挺舒服”,叶惭一手头枕着手,打起了呵欠。
一只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叶惭垂下左手,手心里划出一个字:沙。
叶惭用力嗅了嗅,反手写:饿么?
棺木被敲得山响。
一丝月光漏了进来,棺盖被掀在一边,青色鬼头面具悬在头上,“阁下有何吩咐?”
叶惭翻身坐起来,笑眯眯道,“饿了,要吃东西”。
青面人噢了一声,道,“不知阁下想吃什么?”
叶惭认真想了想,道,“牛肉面,好酒”。
青面人道,“林大公子呢?”
“我问问”,叶惭盘腿端坐,手落下去。
“他说”,叶惭笑了一声,“既然马车停下了,便休息一会儿,外头这家酒铺的酒闻着不错”。
青面人盯着仍躺在棺木中的怪人。半晌,打起帘子,一个走卒立即出现在外头,土色皮肤,毫不起眼的一张脸,让人难以记住。青面人低声吩咐几句,重又放下了帘子。
叶惭道,“这外头风沙太大,我们便不下去了,劳烦朋友,幸苦一点,当一回跑堂”。
青面人道,“阁下真是好兴致,坐在棺材里吃面喝酒,在下也算是开了眼了”。
叶惭笑道,“当心眼珠子掉出来”。
青面人也笑道,“只怕要掉眼珠子的,并非是在下”。
叶惭面露好奇之色,“哦?那么是何人的眼珠子要掉出来?”
青面人的声音突然变了,慢慢取下鬼头面具,“这算是,久别重逢么?”
叶惭面上的神情凝固了,“易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