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93、真相

　　再看见贺瑶，王威吃了一惊。贺瑶倚门而立，而他则僵在门外。
　　身后大雨临至尾声，细如牛毛；如杨柳飘絮，如六月飞雷。这是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雷阵雨，将人打个猝手不及。
　　“小、瑶？”王威面容僵化地瞪着眼前这个身形羸弱的女人。不敢相信，才多久不见，贺瑶已经形销骨立。
　　贺瑶显然也惊讶王威的突然来访。她看看仍然阴沉的天空，露出一个微笑。“嗨！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吗？王威垂目，热泪盈眶。无数个疑问哽在喉头，令王威顿时变成哑巴。
　　贺瑶拉开大门，让出半边身子。“先进来吧？”虽然身形摇摇欲坠，可是她的精神不错。至少双目炯炯有神。“世杰还有换洗的衣服在我这儿，你穿着可能大了一点。先换过，小威，你都淋湿了。”
　　是吗？
　　王威低头看了一眼自身。确实湿了一点。他抬头，好笑地看向贺瑶。“一点点，没感觉……”说到后面，又慢慢低头，不再看贺瑶。
　　“对不起。”
　　空荡荡的客厅里有伤情，如水似风般流窜。
　　“说什么对不起呢？”贺瑶在前面带路缓行。
　　“是因为莲华……”
　　前面的贺瑶身形微僵。
　　“小瑶瑶！”杨世杰适时地从厨房里冲出来，扎了花头巾，兜了粉红围裙。再加上套着一双花花手套，手捧一锅热腾腾的肉粥。杨世杰很“家庭煮夫”地笑哄着：“小瑶瑶，吃饭饭了喔——”
　　终于发现王威跟在贺瑶身后，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杨世杰惨叫一声，捧着热气腾腾的肉粥闪进厨房。
　　“我刚刚……”王威找回自己的嗓音，很明显一脸不正常的神色。
　　贺瑶哭丧着脸。“你没有看错，那位大婶的确是你的好哥们……”
　　王威噗哧一声笑出来。
　　杨世杰从厨房里探出半边黑脸。“把你的嘲笑给我收回去！”
　　“不、不、我没有嘲笑……我只是……”忍不住，王威又噗了一声。
　　“别这样‘噗’啊‘噗’，世杰会不好意思。”贺瑶拿手指戳了王威的头，顺便气势凌厉地瞪一眼半边黑脸。杨世杰连忙把头缩回去。“小威，你就在楼下等我吧。我上楼去拿衣给你换。”
　　“嗯。”王威应了一声，随口接一句。“不方便让我上楼吗？”
　　贺瑶迟疑了一下。杨世杰立即从厨房里探出头。“听着，楼上可是小瑶的闺房呢。你个大男人应该避嫌啊，避嫌！懂不懂？”
　　王威瞄他一眼。“我们小时候不是常常出入闺房吗？”
　　杨世杰跳起来。“那是小孩子，现在不同了。现在你是大人！家里没别人在的时候，怎么可以擅自进出女孩子的房间！”他从厨房里走出来，一只胳膊里还挽着粉色系的围裙。王威“噗”了一次，撇开视线。
　　粗壮线条的男人，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你要笑多久才够？”
　　“你刚说，贺伯伯、伯母都不在？”
　　杨世杰看了他一眼，面色古怪的坐进沙发。王威跟过去，看见他从裤兜里掏出香烟，叼嘴上了，正要打火，又把烟拔走丢掉。
　　王威皱眉。“我从来不知道，你除了喝酒，还抽烟？”
　　“最近才抽的。不过小瑶不喜欢烟味，只是偶尔抽一根。”杨世杰大大方方地摊平四肢，仰靠着沙发。想了想，他又拿根烟叼在嘴上，一抖一抖，似乎很有趣。
　　“贺家的大人呢？”
　　“出去旅游了。受人邀请。”杨世杰嘿嘿傻笑着，目光诡谲。“威，你一定想不到发出邀请的人是谁。”
　　王威一挑眉。“是赤灯？”这是赤灯的惯常手法，锁定目标后便将旁边的闲杂人等一律排开。王威比较担心。“把贺伯伯他们交给赤灯，这样可以吗？”
　　叼在嘴边的香烟落在地上，杨世杰呆了一会才想到该捡起来。“你的智商真不是盖的……”
　　“我刚和那妖怪见了面。”王威言简意骇地说明。“贺瑶的情况这么差？”
　　“我很好……”虚弱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杨世杰忙不迭地收好香烟，不忘把掉落的一根踢进沙发下面。
　　王威回头觑向楼梯口，赫然发现贺瑶的双眼微微泛出莹光。他心头一惊。
　　“给，这是衣服。那边是洗手间，你记得路吧？”贺瑶抬起头，露出惨白的笑靥。递交了衣服之后，王威突然抓住她的手。
　　“威，放开她！”杨世杰脸色大变地站起来。
　　王威看了一眼神情紧张的世杰，再看看垂眼的贺瑶。他慢慢地拉开贺瑶的长袖——
　　在白皙的手腕上，是新旧重叠的伤口，狰狞地映入王威的眼中。
　　王威倒抽一口气。“婷婷说你自残……”他看着狰狞的伤疤，喃喃自语。“我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
　　贺瑶嘴边噙着一朵笑花。她淡然地看着王威。“小威，你猜到了多少？”
　　“小瑶！”杨世杰站在交锋之外，沉声。“你先去把粥喝了。有些事，我和威威说说。”
　　贺瑶低头，羞涩轻笑。“不，有些事……我来说明吧。世杰……你能避一避吗？”
　　杨世杰一愣，小麦色的肌肤上飘出恼怒的红晕。
　　“拜托……”
　　杨世杰重重哼出鼻音。“好吧，我去外面买点东西。”
　　“外面在下雨啊！”贺瑶绕过王威，柔声提醒。“记得带伞。”
　　杨世杰哼声，从玄关的柜里带走一把伞。王威瞟了一眼，粉红色的……
　　“是我感觉错了，还是你真的变了？”王威喃喃自语，扶着摇晃不稳的贺瑶落坐沙发。仅仅是微微的晃动，贺瑶的袖口也微微渗出一点血色。须臾，这片血色也迅速转黑、成痂。
　　“应该是我变了一点吧。”贺瑶笑着，注意到王威的视线落在手腕间。“没关系。赤灯替我打了法印，新割的伤口会加快复原速度……只是……”她不自觉地揉着自己的手腕。王威的眉头拢得更高。
　　“会痛？”
　　贺瑶一愣，任王威察看自己的手腕。
　　“不会痛……赤灯已经最大程度降低了痛觉。”
　　王威抬起头，眸里异光闪烁。“赤灯在帮你？”怎么可能，那尾吃人的大妖怪。
　　贺瑶象是读出他心底的想法一样，浅笑。“他只是希望我不会太快死掉，所以才出手相助。说到底，他是为了莲华……”
　　王威轻轻放下贺瑶的手。
　　“威？”贺瑶扶住他的肩，瞥见王威隐忍的伤痛。“别这样……赤灯说了，如果有一天你突然来找我，我就该告诉你一些事。”
　　王威微微侧视她，眼中是一片空洞。“重要吗？莲华已经走了。”
　　“走了？”贺瑶愣住。“去了哪？莲华没有家，她能去哪？”
　　“应该在阴界。”只有躲在阴界，才能躲开牵起两人的召唤术。王威抿唇，出声异常艰涩。“之前，婷婷跑来，出了一点问题。我没有信任莲华，我以为她会害你……”
　　“王威！”一声痛喝。王威茫然地抬头，迎面撞上贺瑶的巴掌。
　　“贺瑶！”王威及时抓住她的手，感觉一点湿意在掌心弥漫，须臾干涸。“不要激动。你的伤！”王威横眉竖眼。“无论你做了什么伤身的事，多少要考虑一下世杰。你没看见他紧张的样子。他害怕失去你！”顿了一顿，王威加强了语气。“是害怕再次失去你！”
　　门外，有个男人倚门呼出一口浓烟。
　　“那么你呢？你害怕失去莲华吗？”贺瑶冷冷地问。
　　王威撇嘴，连肩膀也垂下了。“莲华已经不在阳间了，小瑶。”王威抹去脸上的哀意，重新恢复成很久以前喜爱独处的王威。“谢谢你做过的努力。我只是想要确认，小瑶你是真如赤灯所说，”
　　“我是自愿的！”贺瑶郑重地看着他。“是我自愿浇育木雕。还需要一段时间，可是现在已经结果了。威，你看过象树一样长大的木雕吗？象盆栽一样，每天定时定量地浇灌鲜血，看它慢慢长成，慢慢结果。”
　　“已经有了果子，只是很少。还不足以形成人的躯壳。”
　　“别说了！”王威闭上眼，把脸撇开。“拜托你别说了……”
　　贺瑶沉默着。
　　屋里屋外一片静谧。沉重象石头，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直到异样的水声，引起王威的注意。“小瑶？”他诧异地看着贺瑶，却不明白对方哭泣的原因。
　　“王威，我不想让世杰知道。”贺瑶伸出受伤的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凉意再起，象泉水一般抹之不尽。“所以我让他离开一小会。你听好了，我是死而复生之后才慢慢明白，赤灯不是无故找上我们。”
　　“什么原因？”
　　窗外滚雷，震耳欲聋。
　　窗内贺瑶静静流泪，半晌哽咽不能成语。
　　“我们前世，都与莲华有关。”
　　在山水常绿的人间仙境，莲华白衣飘袂的身影早已烙在贺瑶的灵魂之中。虽然仙境已逝，白衣也不复存在，可是莲华这个名字，始终不曾被抹消。无论经转生多少回，总会在提到“莲”、“华”单字的时候，涌上强烈的感情。
　　“我曾经是莲华的妹妹。”贺瑶哭泣的声音，穿透门扉方才飘散。她抬头看一眼王威，再一次低下头。王威的脸与记忆中的某人相互重叠，几乎让贺瑶错以为，王威眸中的平静无波来源于嫌恶。贺瑶清楚地记得，千年以前的王威，是多么厌恶自己。因为她——
　　“对不起，”贺瑶的忏悔迟了一千年。“莲华是我杀的。”
　　“莲华她，曾是你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