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94、梦醒时分，前世今生（上）

　　“莲华是独孤玄的妻子。”
　　这一句话之后是长久的沉闷。
　　过了很久，独孤玄貌用一种没睡醒的惺松嗓音呢哝发问：“什么？”
　　莲华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瞅着他。“没什么。”
　　独孤玄反而惊醒了。他低头看向正为自己套靴的莲华。“莲华？”
　　对方轻快地应了一声，却没有抬头。
　　大业年间，本国贵族的服饰都是多层锦缎，柔滑如丝，落地无声。更衣前先束发，再着装。里二层中衣，外一层长袍。长袍飘飘，水袖宽宽；再以丝质条形腰带固定，落下带尾，随个人喜好加长加宽。
　　独孤玄偏好素色，也是当时的流行时尚。他身形瘦削，却将一身浅青色长袍穿成仙风道骨之姿。莲华呆了一会，才探手到他背后，替他系紧腰带。再抬头，见独孤玄傻笑不停。
　　莲华皱眉。“玄，你还没睡醒吗？”
　　门外有人说了两句，莲华随口应了。
　　“如果你没睡醒，不如再睡会吧。”
　　天刚破晓，水边倒映天上鱼光白。以独孤玄的嗜睡习惯，要他早起，委实勉强。独孤玄皱眉摇头，惺惺松松地透出一种孩子气。莲华呼吸一顿，被他紧紧拉住双手。
　　“你忘了我昨晚说的话吗？”独孤玄问。“我说过要片刻不离。”
　　莲华低眉，宛尔浅笑；下一刻，被独孤玄的轻吟震住。
　　“莲华，你是我的妻子。”
　　莲华震摄抬头。独孤玄一脸傻笑地看着她，漂亮的双眼里一片温水涟漪。“以后，我要八抬大轿迎你过门！”
　　“傻瓜！”莲华立即打断他，掩嘴轻笑。“我是巫女，无法离开楚地。”
　　独孤玄拢起眉峰。“你就不能让我做做梦吗？”
　　“不如！我留在楚地和你终老。”这话一出，两人都愣住了。
　　“傻瓜……”莲华垂下头，眼眶微湿。“你是独孤家的质子。即使不留在京都，也应该回到独孤家……”
　　“不要说得太肯定。”独孤玄的体温，从掌心接触的地方传到莲华的心里。“或许有机遇，可以让我们长久在一起。”
　　或许有机遇。
　　莲华嗫嚅，她只是说出自己的梦。却没料到引来独孤玄强烈的反应。
　　“我以为你没听见……”早知如此，不该说“是你妻子”之类的话。在实际情况下，美好的幻想往往不堪一击。
　　“你本来就是我的妻子啊。”独孤玄喃喃自语。“我终此一生，不会再迎娶他人了。”
　　莲华假装没听见，替他做最后的着装整理。
　　“你总是这样。趁我半睡不醒的时候才说些心里话。”独孤玄抱怨，一手牵起莲华、一手拉开大门。门外的世界刚刚苏醒，鸟啼花开，和风音清。独孤玄的心情很不错；即使无意，也眉眼含笑，如带春情。“接下来去哪，莲华？为村民去祈福，还是去探望病者？或者是……”
　　“三皇子要见我。”
　　独孤玄僵住。他回头瞪着莲华，毫不掩饰自己的慌乱。
　　莲华上前一步，单手抚去他颈边衣料的折痕。再抬眼，面容宁肃。“对不起，早该告诉你。我看你睡得太熟，本想单独赴约……”没料到她一动，本是熟睡的独孤玄立即惊醒，硬是挣扎着起身粘在她身边。
　　独孤玄的表现很反常，尤其是是提到皇子时。
　　莲华知道其中有异样，却无法点明。光是用灵眼窥伺，便会发现——
　　皇子一身煞气。日子越久，煞气越浓。
　　独孤玄的周身，始终荡漾了一圈或轻或浅的水色涟漪。站在三皇子身边，往往被浓浊的煞气盖住。人与人之间，气息常常影响气息。皇子的气过于强势，常常压得身侧的独孤玄喘不过气。
　　莲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巫女大部份时间与妖魔相处，人事方面则是能简则简。即使知道他在受苦，莲华也只能利用自身的异能替他挡去一些无足轻重的异样，始终无法从根源上消除隐患。
　　三皇子，便是隐患。
　　莲华凝神，看见独孤玄印堂一点黑影。她心口微跳，连忙伸手替他抚面，将黑影暂时带走。独孤玄一直定定地看着莲华，最后抓住她的手，勉强发笑。“既然皇子……要见你，我们就一起去吧。”
　　“不如我一人……”
　　黑影再度渗出来额面，莲华顿时哑口无言。
　　“怎么了？”独孤玄伸手摸自己的脸。“有脏东西？”
　　脏东西！莲华收敛心神后露出安抚的微笑。“没有。”她低语，伸手再度为他拭面，手上力度较前一次加重。“只是越看你，越觉心动而已。”
　　独孤玄露出丁点羞涩的表情。
　　“说好了，你到哪、我到哪。怎么可以让你独行？我们一起去见三皇子吧，不过是早晨的问安。”独孤玄也在安抚着莲华。私下里，他心益发沉重。三皇子，一大清早就传唤莲华，为了什么？因为他得知莲华不用御赐金枕，就决定使用别的计谋？
　　难道三皇子还是看不透吗？莲华没有谋反的意图，莲华只是做为单纯的巫女守护楚地。只要三皇子回京对圣上美言几句，圣上一定会对莲华改观。何苦要如此逼迫无辜的莲华？
　　“知道，”莲华浅笑，转身走上征途。独孤玄紧紧跟在她身后，半步之差。莲华将他的行为举止记在心里，暗暗思忖。
　　巫女小屋旁边有一座大湖，沿岸长草，草深过膝。深浅不一的绿色倒映在湖中，偶有轻风伴了两人倒影徐行，湖面便微泛涟漪。
　　“这是月明湖。”莲华稍稍伫足，指向湖中心。东边是草岸；西南角则有一片怪石嶙峋，又掺合了数以万计的空心芦苇。遥遥望过去，芦苇从中飞起几只大鹭。水面升起薄雾，衬得人仿佛堕入仙境。
　　“与我的姓氏相同。月莲华、月明湖。这湖名本取意于深夜倒映天上孤月的景象，有意无意地与我同姓了。”
　　“名字很好。”独孤玄柔声附和。莲华古怪地瞄他一眼。
　　“这湖，曾经叫落月湖。”
　　“落月？”
　　莲华嗯了一声。“我师父，也是巫女。自从收我做继承者之后，越来越觉得落月这湖名不太妥当。楚地巫女灵力来于自然，水是其中不可一缺的环节。位于巫女宅前的湖名叫落月，与名字叫月莲华的巫女终归有不合的感觉。”现在细想，觉得师父当真是视自己为亲生女儿，凡事都要以她为先、考虑妥当。
　　“所以师父替这湖改名，索性叫月明湖。”
　　独孤玄隐约听出一点预兆，他微笑，温声回应莲华。“你师父真疼你。”
　　莲华笑弯了眼睛。“是啊，师父人太好。我们小时候，常受师父悉心照顾。”
　　“我们？”
　　莲华灿烂微笑，明知独孤玄并不喜欢听见水象的名字。她仍然有意无意地提及小自己二岁的水象。“为了培养两人间的默契，我和水象是一起长大的。”这样，巫女在外可以放心无忧的杀妖护村；而水象在内则大张结界，守护村民。“说起来，月明湖是水象的灵力增幅来源。湖水越清、湖面越大，水象的力量就越稳定。张的结界越牢固，村庄越安全。”
　　独孤玄的脑中不期然地浮现出水象唁声狠吠的凶恶表情。他想说一些什么，终于还是隐忍了。莲华今天兴致高昂，多说了一些小时候的趣事。中间偶尔穿插水象的影子，勾起独孤玄心中的隐晦。他心不在焉地看着前方逐渐清晰的小屋，不安感徐徐攀升。
　　“莲华，”独孤玄突然开口，打断莲华的轻语。莲华在前面侧身，微笑回顾。“水象再好，仍需要警戒。”独孤玄懊恼地捂住自己的口。他到底在说什么？莲华视水象为妹妹，他却要莲华对水象提高警觉心。这不是挑拨离间吗？
　　莲华微愣，笑意不改。“我知道。”
　　“知道？”独孤玄追到她的前面，拦下莲华。“我不是有意要挑拨。我只是……”
　　“我知道。”莲华又重复了一遍，伸手抚去他额面阴影。“你在担心我。怕我大意被他人所害。”
　　“就象巫女杀妖。”莲华绕过他，继续前行。三皇子的小屋近在咫尺。莲华的声音放得更低，仍然是清晰可闻。“妖怪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我虽然视她为妹妹，但是该有的尺度限制，从来没有放松过。”
　　她在敲门之前，笑睨独孤玄。“啊，我似乎没提过。”她的眉在笑，嘴在笑；眼中却隐隐闪着寒光。“师父她，死于水象之手。”
　　独孤玄哽住。
　　纤手击门，门扉轻移。
　　门里门外，都是微微震愕的表情。
　　“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