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故事》库查卡拉沃夫斯基

13、第 13 章

　　第二天同事来上班的时候发现魏一川正窝在椅子上，脑袋折到胸膛，一条腿触地，一条腿顶着抽屉，以一个非常难受的姿势睡着了。她叫醒魏一川，问他怎么昨天没回家睡觉，魏一川搓了把脸，坐好，打开电脑继续做ppt，“我五点多眯了一会儿。”
　　同事看魏一川着急的样，别人都回家了不知道他自己在办公室加班加的什么劲，便轻飘飘地说，“田总下午就走了，你做不完，再说你就算做完了他也不一定用你的。”
　　魏一川不想搭理她，说到最后又落下一个爱出风头，想抢领导功劳的名声。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怎么知道他下午就走？几点走？”
　　同事刚才受了冷眼，不太想回他，不过还是拿起手机滑了滑，“下午四点半的飞机。”
　　魏一川拿起手机，现在上午九点十六，国内航线，提前一个小时值机，周二下午，出租一个半小时就到了，也就是说田义健应该二点左右出发。他摁着鼠标，缩小又打开窗口，再赶也赶不上了，邻座的女同事悄悄地听着他烦躁的点击鼠标声，随着一声叹气，好像放弃了似的，人离开了座位去洗手间了。她心里得劲了一点，办公室里最怕这种背后偷偷使劲想给领导献媚的人。魏一川平时看着冷冰冰的，没想到心眼倒是不少，可惜心思用错地方上了，田义健烦他烦得不得了，怎么可能用他的。
　　不过她还是想错魏一川了，魏一川去刷了个牙洗了把脸，眼睛下面黑黑的，整个脸上却毫无血色，从远处看就像一个鬼魂。鬼魂甩了甩牙刷上的水，坐下来继续做ppt。期间昨晚留到十一点陪他加班的实习生来问过他用不用给他吃的，魏一川摆摆手，说谢谢她。
　　快到午休时间的时候谷露的头像上冒出一个红1，他点开，谷露说：下楼到高城来。高城是附近的一家饭店，魏一川探探头，发现谷露的位置上没人。他趁着没人注意，找了个茬溜了出去。谷露果然在饭店里，菜已经上了，两碗面，袅袅地冒着热气。
　　他没客气，坐下拨开就吃，猛吃了几口垫了垫才有有余跟对面的人说句话。
　　“早上也没吃吧，我让实习生去问你吃什么来着。”谷露说。
　　“饿死了。”
　　“看你眼睛下边青的，跟被人打了似的。”
　　魏一川摸了摸自己的眼眶，一摁都疼，“我脸是不是肿了？”
　　谷露抬头看了一眼他，点了下头。
　　他放下筷子，从盒子里抽了张餐巾纸，但没有用，攥在手里，“田义健下午四点坐飞机走，五六点到，那边再接一下，吃完喝完估计得十点。你明天早上坐六点的高铁，他们中午吃饭你应该能赶上，如果甲方那边什么都不说，你就当出去玩几天回来。如果他们要谈生意你就拿着ppt讲，回来你拿着□□去找瑞秋，让财务给你报差旅费。”
　　说完这一连串的话，魏一川将手里的卫生纸展开，揩了揩嘴角，又拿起筷子，点了点他的碗继续说。
　　“田义健绝对不可能让我跟着他去，田义健恨不得我赶紧蒸发，但是你没事，没准这一趟你还能跟他关系搞得不错。”
　　“你干嘛让我跟田义健搞好关系？”
　　“跟领导搞好关系能亏待你吗？”
　　他没有立刻接话，拿起水杯，停顿的片刻里眼睛自然地掠过对方扭曲的手指。
　　“行。那我明天去。”
　　其实他大可不必答应他，如果按照他自己的意思，昨天的加班都没有必要。但是为了帮对面这个焦急的朋友，他可以做到明天一早去赶车，而且一点都不感到辛苦。魏一川以前从不请求他做什么事，谷露压制住小小的喜悦的心情，忍住调侃他的话。
　　见谷露正如一个坚实可靠的亲密朋友，没有二话的接受了他的委托，魏一川也很感谢。他本想再添枝加叶补充一下他的理由，但没有必要了，谷露干脆的回答已经表明他大可省去时间。即使碍于男性微妙的自尊心和想克制喜悦的心情，但魏一川下面说的话还是不可否认地变得柔软了。
　　对面的人也察觉到了这隐秘的愉悦的气息，话题便自然地从工作的事情转换到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吃完饭，魏一川结账出了饭店，街头出现了好多刚下班的公司职员们，分流涌入不同的饭店里。于是他们两人得以进到一家人还不多的咖啡店里喝杯咖啡，等到隔壁饭店里的人吃完饭又该集体涌入这里了。他们比大部队早先一步，正慢悠悠地体会着清闲。
　　“昨天怎么了？突然地，吓了我一跳。”
　　被说突然吓人一跳的人，不禁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时候突然就会这样，这也是常有的事。”他试图把那个行动说成一个普通又常见的事，全然不必大惊小怪，可惜年轻的男人不肯轻巧地放过他。
　　“在你身上可不常见，我从来就没见过你冲我撒娇。”
　　“我很会撒娇，你别不知道。”
　　实在不能怪谷露，大多数人突然听到这么一个真诚的坦白，从一个快三十岁的男士嘴里大概都会笑的。谷露有一丝觉得他很荒唐，主要还是觉得他可爱，但魏一川一下子就从轻笑里觉得被小瞧了，他惊异地发出一声嗯的音，尾音上扬。
　　然后补充一句，“不是吗？”
　　“我还可以在多吃一点这种撒娇。”
　　当场魏一川就想给他来一个惊天动地的撒娇，但确实没想出来，他的眼神游离着不知道该看哪儿。“不行了，老了。”
　　都不需要对魏一川多么长期深入的了解，就能知道。他有种极其冷硬的傲慢，从画面另一端走过来就能感知到的气质，靠近了看也很分明，距离感和警惕性包裹着整个人，像气味一样从一言一行里散发出来。怎么能指望他，柔媚？娇气？平易近人的可爱？
　　不知道魏一川的自我认知是怎么成立的，“你什么时候特别可爱特别会撒娇过？”
　　“我上学的时候人气老高了，男的女的都喜欢我。”
　　“真的吗？你那时候什么样？”
　　再问，魏一川就不愿意回想了，“你管我呢，我现在还是一样可爱。”
　　谷露哈哈大乐。

　　回办公室的路上，昨天和他一起加班的那个实习生穿着软底拖鞋，低头走在前面，戴着灰色的兜帽。魏一川想叫住她却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能大声喊了一声嘿，她回头也慢吞吞地。
　　“你叫我啊。”
　　谷露和魏一川一左一右把人夹在中间，魏一川问，“我还没问你呢，你叫什么？”
　　“张婧，女青婧。”
　　“吃饭了吗？”
　　“嗯。”
　　“我可不可以问你个问题？”张婧看了一眼两边的人。
　　“我不会跟别人说的，我知道办公室不能……你们两是不是情侣啊？”
　　“不是，不是。”他们心照不宣地同时说出了一个答案。

　　第二天早上谷露大清早打着出租就走了，本来想送送他，一睁眼家里已经就剩他一人了。谷露出去出差，钥匙给了魏一川，让他自己住。利索地收拾好出门，出门坐地铁的空，魏一川给他发了条短信，问他走到哪了。谷露没回，估计是坐高铁睡着了。快到中午的时候才收到回信，说是快下车了，果然是在车上睡着了。
　　这次出差的地级市，他以前有印象来过一次，路也算熟，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住宿的地方，和田义健也很快联系上了。他在云海大饭店前面下了车，生意很好，一层就坐满了人，刚进门就吵得不行。谷露腼腆地坐了下来，饭桌上围了一圈人，有男有女，除了田义健他一个也不认识。正对着大门位置上的一个人朝谷露举起酒杯，“来来，先罚三杯。”
　　“我不会喝酒，我喝一杯吧。”
　　劝酒的人立马放下酒杯，“不会喝还来干嘛？”
　　一扫桌子上的杯，没有白酒杯，白酒是用啤酒杯盛的，甚至几位女性面前也是一杯白酒，一杯饮料。谷露用旁光瞟着田义健，他一句话不说，比他来早了一天显然已经融入对方的战队了。
　　三杯下去，胃里像被碎玻璃划伤了又点了一把火，烧心烧肺，他半边的脸都失去感觉了。谷露赶紧扒拉着剩下的凉粥，在下一波劝酒来之前先垫一垫。
　　田义健终于发话了，“小谷，别光忙着吃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唐总，唐艺的老板，咱们这次项目的负责人。”
　　他指着坐在主位的男人，唐明点点头，用方言重复，“好小子，好小子。”
　　连着又介绍了几个人，介绍完谷露回头就忘了，那三大杯白酒像三击重拳，正中他脆弱的腹部。
　　“这是，当地的医药代表，都是我们朋友。”
　　不知道为什么谈生意的酒桌上会出现医药代表，老姐姐的眼线晕成了眼影，粉底顺着眼角的皱纹裂开。她穿衣服走夸张的风格，雪纺裙子上颜色激烈地碰撞，运动间身上的首饰也在摇晃碰撞。“服务员，再上一碗鲍鱼粥。”
　　烟草未像想象中的毁掉她女性的清亮的声音，而且声音一出就破掉了身上的老气。她把新上的菜转到谷露面前，“吃吧，给你点的。”
　　谷露感觉她也不想要自己的谢谢，于是低头吃起来。一顿中午饭吃了有四个小时，吃得相当憋屈，没有一个人聊生意的事儿，田义健好像也真当自己是交朋友来了。没有人跟谷露搭话，偶然唐总面对他说话也是吹嘘自己的城市，自己的老家有多么得好，他有多么得自豪是水城人。其他人纷纷点头，呼呼哈哈，唐明一杯一杯就着自己的爱乡心下酒。
　　出了饭店，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满身酒气，吐口气点个火就着了。谷露喝得脑袋都快裂了，生怕唐明一招手说走，换个地儿再喝去。这一天，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希望起码田义健知道自己在干嘛。
　　虽然当晚唐明没再安排他们，但安排好了明天一天带他们观光水城。唐明的司机送他们到了酒店门口，谷露忍不住问，“田总，这么下去能行吗？”
　　“嗯，就得陪他们喝，这儿的人就这么做生意。你看见了吧，唐明是个什么人。你要学的多了去了。”
　　躺在酒店的床上，窗帘没拉紧，一道光从缝里笔直地投在墙上。他有点想魏一川了，想跟他说说话。想问问他上学的时候是怎么人气高的，有多少人追他，他都喜欢什么样的，他写过情书吗。想着想着谷露就笑了，下一秒胃痛让他翻滚在床上。他拖着残废病痛的身体走向卫生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第二天唐总的司机准时出现在酒店门口，唐总今天给他们安排的项目是水城一日游，司机带着他们到处走了一上午。午饭点，唐总才出现，又带着他们喝了一通，喝之前唐明还说下午带他们去公司看看。谷露以为终于要聊生意的事儿了，这样他也算不虚此行。结果喝完，唐明直接给他们拉到市中心，ktv桑拿房一条龙，等到结束完已经半夜了。
　　凌晨快三点，他和田义健回到酒店，酒店大堂里坐着一个女人，谷露困得不行了，闷头向前走。但田义健走过去了，等电梯的功夫谷露仔细看了一眼那个女人，是医药代表姐姐。

　　“昨晚，谁来找你了？”
　　“唐总他朋友。她小孩儿走丢了，来找我，傻逼娘们儿，她说联系不上唐明。”
　　“她有小孩？”
　　“好像是，跟老公离婚了，现在自己过。”
　　人渣。谷露心里想。
　　来三天了，唐明终于肯把他们领到公司去了，他也换上了白衬衫大衣外套，头发用发胶理到后面，面上是这几天都少见的苍白。眼神里面有清醒的寒意。可能是因为没喝酒，他说话也不再像昨天那样热切了。
　　他把两个人晾在椅子上，自己不停地打电话。

　　“你跟那女的以前认识吗？”
　　“你说哪个女的，哦，唐总她朋友啊？认识。”
　　“你俩什么关系？”
　　“我跟她是高中同学。”
　　唐明终于打完电话了，他坐在办公桌后面，倚着椅背，玩玩电脑。气氛古怪，他们来好几天了，这个唐明除了灌他们一句正经话没有，今天突然叫他们来，摆这个阵仗，不知道想干什么。谷露看看田义健，田义健也看看他，他们直觉好像在等什么，但又不具体地知道到底在等什么。
　　“唐总……”
　　唐明挥挥手让他别说话，可能他在等人回电话。电话真的响了，但不是唐明的，是田义健的。
　　“唐艺派了几个人来公司调查情况，一开始我们没认出来，以为你们去了那边就行了呢。客户说明天开提案会，好说歹说往后拖了两天，现在只有魏一川做出来了一个差不多的方案。我发给你了，你看一眼，如果行后天就拿这个去提案。”
　　“行，提案你去提。”
　　谷露在聊天群里也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唐明不是真傻是做了好几手准备，如果今天没有魏一川他们可能就被抓个正着，成把人当傻子哄的骗子了。
　　“打完啦？说什么？”唐明说得云淡风轻。
　　“没什么大事。”
　　“今天不陪你们了，小孩离家出走了，我得去找人。我就不送了。”
　　“对了，你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什么事？”唐明问。
　　“摁错了。”田义健说。
　　“她去找你了。”
　　“没有。”
　　“真没有吗？”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