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故事》库查卡拉沃夫斯基

12、第 12 章

　　下个周的同一时间同一间咨询师，同一个人坐在同一个位置上。
　　“陆先生我提示过你，咨询过程不会是一个全程愉快的体验，有时需要你回头去回忆不快的体验，你能做到吗。”她停顿了片刻，继续说，“而且咨询的效果因人而异，很可能没有你预想的效果，我要提醒你调整一下你对咨询的心理预期，可以吗。”
　　“我们现在来回忆一下你做咨询的目标是什么。”
　　他思考了一下，“我想和魏一川在一起。我想学会用正常人的方式爱他。”
　　“你觉得什么是正常人的方式呢。”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但我知道我不是。我爸用钱收买我，用暴力对我妈，两样我都学会了，一直以来我就是这么对魏一川的，不光是魏一川，还有所有我喜欢过的人。”
　　咨询师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眼睛看着手里的纸，“景天。”
　　“你一直在将理由归罪于外界你发现了吗，你觉得你身上没有需要改正的地方吗，还是你觉得你和魏一川分手最大的理由是别的人造成的呢。”
　　陆景天的表情又开始扭曲。
　　“你为什么想和魏一川重新在一起呢。”
　　小腿肚僵硬地跳动，手指也不自觉抓紧了座椅扶手，但身体却紧紧地钉在了椅子上，心里的矛盾具象地体现在了他复杂的肢体行动上。
　　“和他在一起我很高兴，我一直想他，我比关心别人更关心他。”
　　“你想说你爱他吗。”
　　“是，我爱他。”
　　“不，爱一个人是不会去伤害他的，你和魏一川分开最大的理由是因为你其实不爱他。”
　　“激怒我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但我觉得你需要听一听实话。”
　　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咨询师重新主导话题，“那好，我们重新整理一下你来做咨询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要有人一直在我身边，爱我，所以我来咨询除了钱和暴力以外，还有没有别的办法，留住人在我身边。”
　　那种长辈式的宽慰的微笑展现在她的脸上，“有的，我可以告诉你，也许是你自己发现。有很多别的办法可以让别人留在你身边，哪怕有人离开了也可以过下去的方法。”

　　公寓里暮色降临，夕阳绽放出最后的光芒，沙发上的两个人各占一边，谷露缩着头面靠沙发背睡着了。魏一川合上电脑，欣赏窗外的风景，在他住的地方没有这么大的窗户看不见太阳落山。他把靠枕压在谷露的腿上，也挤在狭小的沙发上。谷露在睡梦中感觉到他躺在他的腿上，缩回腿挪出一点空间。太阳落下得很快，光很快就从地板上挪到了谷露的脸上，他坐起来，魏一川也不得已坐起来。抱着抱枕还带着一丝懵懂，呆滞地看着地板的纹路。魏一川摸摸他的耳朵，谷露专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搭理他。魏一川坚持不懈地骚扰他，把脑袋蹭在他的耳朵边上，放在他的下巴下面。
　　他用一只手阻止魏一川的脑袋继续作乱，但魏一川一挣扎就起来了。谷露终于正视着他，用眼神问他你想干嘛，魏一川做了一个没什么的表情自顾自地站起来走开了。如果人能有一个猫的灵魂，他有理由怀疑与他同居的这位可能不是纯种的人。最近他经常留在谷露家过夜，因为魏一川说他常失眠，谷露就邀请他睡在家里，早上骑摩托带他可以多睡四十分钟。
　　夜深的时候他们做完该做的事情还舍不得睡，躺在床上聊天，舍不得睡去希望黑天再长一些。他们发明了一种新的玩法，互相尝试自己害怕的事情，你一次，我一次，然后交换对方喜欢的事情。魏一川涂上睫毛膏，谷露喜欢睫毛长长的人，谷露播放一张1972年的专辑，从背后抱住他。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感觉自己变年轻，变得快乐。

　　干练的黑色摩托灵活地穿行在车流里，红灯，车缓慢地停在一辆出租车旁边。谷露松开油门，伸出一只脚平衡身体，车也向一侧倾斜。出租司机百无聊赖地调了调车上的广播，拨了拨微信群里的以前消息，转头和正大光明盯着他的魏一川对上了眼。就在此时，前面的头盔脑袋磕了磕他的头盔，谷露转头撩开他的面罩，“陆景天不干了。以后换成田义健。”
　　信号灯变色了，摩托重新轰鸣，身体不自觉地向后仰，“陆景天不干了？真的假的？”为了盖过噪声他们得喊着说话，谷露的话被风声吞没了，有一个字下一个字就没了。
　　从仅存的几个字里魏一川拼凑出句子的大概意思是——对，微信群里发的。剩下的整个车程里他都在细细琢磨这个消息。
　　“你跟田义健熟吗？陆景天为什么不干了？以后再也不来了吗？”
　　“最有可能知道答案的不就是你吗。不熟。”

　　田义健调到了魏一川的直属上司，以前魏一川的直属上司说是组长其实是陆景天，为了大家的方便，陆景天不在的期间由他田义健负责。众所周知，田义健是个油嘴滑舌的饭桶人精，副业是贩卖人口和黑市医生一起给有钱人提供人体器官。最后一句来自于魏一川的大胆猜测。谷露问你有证据吗，魏一川说非常肯定，闪亮的瞳孔里有一股邪气在燃烧且回答说，我看见了。失踪的流浪汉躺在地下诊所的金属手术床上，手术室一年终日不见光潮湿而且病菌滋生，墙上留着干涸的血液的痕迹，腐烂的尸味隐蔽在垃圾的气味之下。汽车要开出城区两个小时才能到达此处，附近只有失去了一只眼睛的老人和几条恶狗，连植物都不长。地下手术室旁边的一个破窝棚里关着几十个六七岁的小姑娘，用锁链连在一起，屋里只有一张床，被垂下的纱帐隔绝了视线。仔细看才发现那些面容姣好的幼女们，长着一副和她们的年龄不符的□□官。天真的容颜和丰满的胸部，纤细的腰和圆润的臀部。
　　谷露打断他，你平时不是看科幻小说吗，科幻小说讲这些？
　　都看。
　　田义健为了体恤连轴转的组员一个人豪气地揽下了新项目，放所有人立马回家休息半天。大家本来还有点犹豫，但看了田义健又被他沉着的表情说服了。几个着急的拎着包直接就走了，走的时候还说不行就半路回来呗。有人带头之后后面走的人就越来越多了，谷露也和旁边的人边说着话边悄悄观察着形势。很快办公室里没剩几个人了，谷露和魏一川交换起眼神，魏一川摸着下巴看起来在苦恼什么事，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走向田义健。
　　“都走了，不干活怎么交差啊？”
　　“不用这些，我下个周出趟差，去趟他们总公司就行了。”
　　“光你自己去有什么用？你以为去跟他们喝一个星期酒能谈成吗？你当人家老板傻啊。”
　　田义健拍着魏一川的肩膀，示意他出去说，后面的话谷露听不见了，只能看见他们重新回来的时候魏一川的表情平静了很多，田义健跟在后面有些刻意地清了清嗓子。不禁让人猜测魏一川是不是被训了，等两个人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谷露赶紧小声问，“他说什么？”
　　“他说他能办好，让我别想别的。”
　　他们顺着楼梯走上屋顶，等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魏一川吐着烟雾大骂田义健。
　　“他跟我说这个客户要谈不下来他全权负责，这不放屁吗，要被开除的那肯定不是他。哪个正经公司靠在酒桌上喝酒决定跟谁做生意的？那不早他妈倒闭了吗，他都想什么呢。”
　　重新回到办公室其他人都打车回家了，就剩了几个实习生，魏一川拿出手机翻了一会儿。
　　“我晚上请你们吃披萨，留下来加个班行不行？”
　　“田义健不说让我们回家吗？”
　　“你想啊，都回家了，全靠他一个，他要没谈下来，上头发火是开除你们还是开他啊？”
　　女孩头发乱蓬蓬的，能从现在的形状看出昨晚的睡姿来，衣服也是穿了好几天的，魏一川说完她直接躺在椅子上了。
　　“我也知道你想回家，今天不用你通宵，十一点之前保证你回家行不行？”
　　显然魏一川的保证还不够打动她，她先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然后捂着脸发出奇怪的鸟叫的声音，饱含愤怒和委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魏一川突然抬头看了一眼谷露，不是环视一圈扫视到的那种看，是盯着一个点的那种看。
　　“怎么了？”
　　魏一川几次想要张嘴，但都摇了摇头，转头对实习生安排起工作来。他心神不宁，眼睛落在闪烁的光标上，但不用一会儿就转向别处。谷露感到有人在看自己，可又不像。魏一川终于坐不住了，从椅子上起来又坐下。他吧嗒吧嗒眨着眼睛看他，但表情和身体都是静止的，这个人是有话想说，但偏偏不自己说，要谷露说第一句话。
　　谷露看着他就笑了，想好的开场白还没说，魏一川竟然先开口了。
　　“你现在忙吗？”
　　真是奇怪，他眼神乱瞟，心里明明猴急死了，还装作屹然不动，一开口就是要绕上地球十圈的意思。
　　“你要干嘛？”谷露看他好玩，故意逗他。
　　“没事，问问你忙不忙。”
　　谷露不说话，魏一川就继续追问，好像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你忙不忙？”
　　“你干嘛不说话，我就问问你忙还是不忙？”
　　他自己急完，又露出心虚的表情，不说就算了。多么骄横。
　　“我知道你有话要说，你快说吧，你要干嘛。”谷露拽住他的椅子扶手不让他走。
　　魏一川用眼睛从下往上看他，他向谷露伸出右手，掌心向上。谷露脑子转了一圈想不到要给他什么，却突然心领神会了，一下子领会了魏一川这个莫名其妙的动作，他抓住魏一川的手，然后抱住他，把头靠在魏一川的脖子上。他等了一秒，等到魏一川抱住他的腰，非常用力，笑嘻嘻地全身心涌向他。他抓着谷露的后背，一刻也不舍得分开。他吐出的气息让谷露的脖子痒痒的。魏一川有着薄片一样的身体，平时宽松的衣服很好地将脆弱的气息遮盖起来了，只有真正抱住他在怀里的时候，才能够感受他惊讶得瘦削并且柔软。
　　“有人进来了怎么办？”
　　“他们都回家了。”
　　谷露低沉的回答安慰了他，他还不想松手。魏一川摸着谷露圆圆的后脑勺，双手圈住他的脖颈，恨不得像蛇一样缠在他身上，恨不得他们都变成液体好让对方淹没他。
　　“累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