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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槐叶冷淘 ...


  •   “一九至二九,扇子弗离手; 三九二十七,冰水甜如蜜; 四九三十六,拭汗如出浴; 五九四十五,树头秋叶舞; 六九五十四,乘凉弗入寺; 七九六十三,床头寻被单; □□七十二,思量盖夹被; 九九八十一,家家打炭墼……
      ”十来个孩童分作两波,一唱一和的齐声诵念着。八蜡庙前的槐树上下,全是来摘槐树叶子的孩童,几个胆大的男孩子或站或做的在老槐树上折枝叶往树下抛洒,年纪小的男童女童,一个个笑闹着在树底下捡拾起来,放进自家带来的篮子里。蒋萱起先也是在树底下捡叶子来着。但恐怖的是就在这种祥和的气氛下发生了,她无意间一抬头,OMG!一只软体生物拖着根银丝,很潇洒的以‘蹦极’的方式华丽丽降落了。。这种有如“吊死鬼”的生物,学名叫尺蠖。前世她上学的必经之路边就有一段行道树是槐树,每年春末夏初,蒋萱就宁愿绕道走了。小时候也不知道那种虫子叫什么,还是后来偶然看到有种现象是以它命名的才恍然大悟。所以说‘狭路相逢,勇者胜’。蒋萱看着不以为然拿树枝就解决问题的玉儿。她便毫不犹豫的找个凉快地界歇着去了。
      话说,蒋萱一大早就来和这些小朋友‘摧残’这片老槐树,绝对不是打算扩充‘熊孩子’的队伍来着。原本,她今天早晨花了一炷香的功夫在跳绳上,锻炼身体嘛。这里还得打个岔,那就是她当初问杨氏要绳子来跳,还真把她亲娘给惊住了,后来听明白蒋萱的形容,才纵容的给她寻了根有些分量的绳子,杨氏看蒋萱无师自通的那么会玩儿,她还笑的特别欣慰呢。言归正传,锻炼完,洗漱一新后,她娘亲的爱心早餐也摆上桌了。天热,屋子只在一面开窗,空气不流通,所以但凡不下雨,她们娘俩的三餐都是在小院子里原本就有的一个葡萄架子下吃的。这葡萄架说是‘葡萄架’,顶上却不见一颗葡萄的影子,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架顶花带刺水灵灵的大黄瓜。黄瓜这时候不叫这名字,也不叫胡瓜,杨氏第一次说‘王瓜’时,蒋萱是看她便宜妈的肢体语言才秒懂的。所以说这五六百年的代沟,哪是那么容易填满的。说起王瓜,就得说说当初赁下这房子时,赵氏那个‘铁母鸡’,可是把她之前种的菜蔬,另算了钱的,但一次性“买断”所有权,终归还是让赵氏肉疼,所以她隔三差五就要打发玉儿,同她家借颗葱啦,要头蒜什么的。要说赵氏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邻居,当初她亲娘在两三家里偏偏订下了硬件居中下的崔家,蒋萱也能体悟她娘的良苦用心。无非是考虑到崔老三人老实本分,但他上有作‘保甲’的长兄,家中还有远近闻名的悍妻。做了他家的房客,不仅少了许多是非,无形中也搭上了“地头蛇”的崔家。好处很明显,不足之处也搁在那。崔老三家都是赵氏做主,就说这加盖的抱厦,也亏了他家西厢后头紧挨着泮池,如此硬填上三间抱厦和半间锅屋,这样紧挨着泮池的一边扎上篱笆,前头砌道土墙就又是个院子了。赵氏本盘算着把她自己老娘接来同住,可怎料到还没等房子晾干潮气,她老娘就嘎嘣一下子没了。赵氏当日哭的死去活来,主要哭她没福气的老娘,其次也捎带着哭哭她打了水漂的盖房钱。后来,还是想到能给儿子娶媳妇用,才罢了的。之前也就是在这边堆些杂物,篱笆底下翻翻土种些菜蔬,闲着也是闲着嘛。蒋萱坐在黄瓜架下,等杨氏一同过来吃饭。桌子上是一碟素馅儿包子、两碗绿豆粥,还有两碟自家拌的小菜,两枚水煮蛋是蒋萱要求的,一个自己吃,一个她监督杨氏吃。吃罢朝食,蒋萱抢着去刷洗了碗筷,这边才净了手想接着练习她的绣功。这时候却听院子外一阵吵杂,正要搁下手里的绣绷去看时,竹帘子早被人揭开,玉儿风风火火的卷进来,不由分说就扯着蒋萱往外走。蒋萱口里“哎哎”了两声,就听玉儿头也不回的道:“我说萱儿你怎恁的磨蹭,再迟些好的就都落到人家篮子里去了。”
      蒋萱由着玉儿牵着她,只赶忙接了句:“姐姐要去作甚?”
      玉儿猝的站住,惊讶回头:“啊,你家今日不吃过水面么?咱们这是要去摘槐树叶子呀。”
      后来,蒋萱才晓得,这边的风俗是夏至这日要吃‘槐叶冷淘’。冷淘,就是凉面,这个她前世也是知道的。不过掺了槐树叶子的冷面是个什么味道的呢?她好想尝一尝诶,怎么破。
      最后还是杨氏不让她总窝在屋子里,拿来准备装槐叶的筐子递给蒋萱说:“正好午间要吃过水面,原先娘还说这便要去摘些槐叶回来,这下子倒好,萱姐儿替娘去了,便能腾出空闲来,把那幅缠枝莲的绣活给收个尾。”
      蒋萱不得已只得跟着一大群相熟的孩童去荼毒无辜的槐树了。
      ……
      毕竟自己不是个真正天真无邪的孩子,蒋萱看着拿槐树叶子当雪球一般,你追我打的一干半大小子,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摇着小蒲扇,长长的吁出一口气。看满儿也摘够了,寻她一处坐下。蒋萱便打筐子里,拿出两条墨绿墨绿的黄瓜,一个塞在自己嘴里叼着,一个拿帕子抹干净上头的水珠儿,才递给满儿。满儿扭扭捏捏的道谢后才接住。蒋萱催促她快吃,还不等小丫头羞涩个够,斜刺里,突兀的伸过来一只枯瘦的手,轻而易举的便把满儿举着的大黄瓜给夺了过去。
      “小娃娃不愿吃,莫不如舍予老道。”
      别说满儿本就迟钝些,就算是蒋萱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在她们目瞪口呆的这片刻,那邋里邋遢看不出分毫与仙风道骨沾着边儿的老道,已然“嘁哩喀嚓”便把那黄瓜吃的不剩些什么了。蒋萱第一个反应就是:拐卖儿童的人贩子!所以她一把将满儿拉扯起来,往摘槐叶的孩子堆那儿推了一把:“满儿乖,去你哥哥那玩啊。去,快去!”见满儿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蒋萱急得直跺脚。好在满儿素来听人百步惯了,见蒋萱皱眉,也忘了掉“金豆子”,一步三回头的揉着眼睛走了。
      蒋萱大大松了口气,总算把“猪队友”给送进“解放区”了。在仔细打量盘腿坐在地上的老头儿。乱糟糟的灰白头发,还勉力结了个发髻,一捧野人似的长髯支楞八叉的遮去了大部分五官,褴褛的道袍下瘦骨伶仃。不过别看这老道造型邋遢,可这大热天里却没有什么异味儿打他身上传过来。蒋萱安下一颗心,反倒不疾不徐的摇起了手中的扇子,把个干巴叶子摇出了诸葛羽扇的风采。蒋萱的‘风采’终于将那老道的目光从留给玉儿的那根黄瓜上吸引了过来。回头发现蒋萱还留在原地,老道似乎也很意外。
      哈哈一笑道:“娃娃不去同家人哭诉么?”
      蒋萱勾勾唇角回道:“道长你承认方才欺负我们了么。”
      闻言,老道愕了下,复又大笑三声道:“欸,小老儿我徒长娃娃许多年岁,如何能白白诓骗你们小孩儿果子吃呢,跑了的那个便罢了,来来来,老道我身无长物,便给娃娃相相面罢。不过,娃娃可要答应,把剩下的那条王瓜,回头也予了小老儿啊。”
      蒋萱但笑不语,仍稳稳摇着她的小蒲扇。心中却道:来了,来了,“功夫”里的经典桥段,等一下老头要拿出本‘武功秘籍’,我就把那黄瓜赏他了。
      老头儿缕着他那肆意的胡子认真盯着蒋萱须臾,然后神神道道的颔了颔首:“明珠朝海,两颐不薄,唇下有痣。嗯—老道观娃娃是个有厚福的面相,还是极好的旺夫宜男之相嘞!”
      蒋萱:“……”旺夫?宜男?蒋萱认定这老头如此潦倒,绝对不是偶然而是必然。有这么夸个乳臭未干的小宝宝的吗,有吗有吗?
      这位空手套白狼的老头是真不着调,所以蒋萱提起自己的小筐子,要回归大部队去了。
      老头儿见状有些着慌,“咕噜”一下子跳将起来,急急道:“娃娃,那果子——”
      蒋萱头也不回挥了挥手中的蒲扇喊道:“道长,我好似未曾答应过你的要求罢。”
      老道想想也是,便莫可奈何的望着小女娃气定神闲的迎上了一群撸胳膊挽袖子的半大小子。他见势不妙,赶忙灰溜溜的绕过八蜡庙,解下腰间别着的葫芦,“咕咚咕咚”灌下几口酒,咂巴着嘴摇头叹息道:“难得的好面相,可惜,可惜,鼻骨犯眉,堂上不寿啊—”
      ……
      虎子他们是听了满儿的哭诉,才要过来寻那游方道士算账的。半路就被蒋萱给拦回去了:开玩笑,一群‘三寸丁’能干什么。
      手搭凉棚眯着眼看看日头的位置,估摸着也该打道回府了。蒋萱与满儿虎子他们道别,同玉儿一路回了家。摆在院子里的绣架早被杨氏收起来了,她娘亲正翘首以盼,恐怕还是不放心她。蒋萱笑眯眯奉上忙活一早上的收获,‘小尾巴’一样跟再杨氏身后,想见识见识槐叶冷淘是怎样出炉的。就见杨氏把槐树叶子从嫩枝上全撸了下来,里头发黄有虫蛀的也择出来丢掉。打水漂洗过几道,然后就是力气活了,把所有叶子倒入石臼里像舂米那样把里头的叶子捣出汁液来,幸好她们家就两个人,不知道虎子他娘是不是胳膊会抬不起来了呢。想着杨氏这边已然必去了残余的渣子,沥出了碧绿的槐叶汁,然后她们进了灶间,里头有杨氏早已备好擀面条的家伙事。把槐叶汁倒入面盆,掺入新磨的面粉……蒋萱觉得做饭时的她娘亲散发着一种柔和的母性光辉诶。杨氏干活很爽利,和面揉面、擀面切面,不多时,面案子上就扑满了一缕缕翠绿的手擀面。蒋萱深深拜服在她娘‘十项全能’的传统妇女的裙裾下。杨氏开始切面时,锅中已经烧上了水,这边面条切好了,那边的水也烧衮了。面条仿佛青龙入海一般,“刷——”的下,便扶摇起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所谓‘冷淘’或粗或细有长有短,都躲不过一身热气腾腾的便要洗个‘冷水澡’。幸好杨氏提前冷了开水,不然怕是要吃炸酱面了。
      孔圣人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蒋萱净了手,坐在凳子上晃荡着脚想。看着杨氏准备好的菜码儿和搭头,一碗素烧茄子丁儿,一碟芫荽拌五香豆腐干,两瓯米醋浸的蒜汁,一大盘时鲜瓜菜丝儿。等杨氏把两碗槐叶冷淘端上桌,蒋萱便迫不及待的鞋了跟原味的面条尝了尝,“嗯~”蒋萱不由满足的弯了眉眼,就像一顷荷塘间刮过的清风,不是亲口品尝过还真寻不出什么贴切的语言来形容。杨氏见蒋萱吃白面也那样欢喜,就比自己吃了龙肝凤胆还欣慰,由着蒋萱自己调配蒜醋和浇头,夏至日的这顿晌午饭,母女俩依然吃的简单而满足……
      午饭过后越发闷热,方才还烈日炎炎的天空,忽而就洒下倾盆大雨来,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得屋瓦一阵响。还不等杨氏把所有窗扇都关上,冷不丁的雨势猝然便止住了,像顽童戛然而止的一声啼哭。蒋萱撩开门帘子望着乌云一角乍现的金光,还在想晌午那些孩童传唱的农谚“夏至雨点值千金”,果然老天爷是个抠门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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