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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风云难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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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有人在河里打捞出一具尸体,说看身形像太子。
李明玄走过去看那面目全非的焦尸,抓起焦尸手臂借火光看了半响,慢悠悠说,“我大哥中指较短,根本不是这样的,这不是他。”
随后又叫来指认着这尸体的人,李明玄叫他蹲下把脸凑过来些,那人将脸慢慢凑下,李明玄出其不意甩给他一巴掌。
“废物一个!”
为他指错人,李明玄凶狠骂道。
那人捂着半边脸瑟瑟发抖,李明玄站起来又跟众人吩咐,“再去找!”
随河水不知飘了多久,赵岚扶着重伤的太子挪到岸上。
太子走一步吐一口鲜血,扶着太子到地上坐着,赵岚顾不得太多拉开太子上衣,纵然在林间,她却不识草药,只能脱了自己一件衣服揉成一团,按在太子伤口上止血,又撕了自己衣服将那一团布绑在太子身上。
太子失血过多,已经几欲昏倒。
赵岚趁太子尚有一丝清醒,着急跟他道,“先前百里大人与我害怕横生事故,早已经留有两只信鸽,互传消息,我们把消息传给他,再让他来接应我们!”
太子点头。
赵岚环视四周一圈,四周既无人声,也无火把光亮,知道他们定然还未寻来此处,摸出怀中的鸽哨向天一吹。
没过多时一只鸽子扑着翅膀划过树叶飞来。
身上衣服全湿,撕下一块写些什么也留不出字迹,赵岚解了头上盘发的短带,好在这短带有几分干处,赵岚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了血书。
写完之后,将短带绑在一条鸽腿上,放飞了出去。
鸽子震翅奔向夜空。
赵岚回身扶起太子,“走,我们去约定的地点找百里大人会合。”
“不要沿江而下,此刻明玄肯定布了人在河岸边打捞我们的尸体,往林子里走。”太子虚弱道。
赵岚点点头。
月漏屋檐。
没过一盏茶,一只鸽子飞向百里府。
百里偲年伸手,那鸽子自然的落在他手指上,将两处翅膀折合,咕咕叫着。
绑的那一条短带他拆开看过,随后带了左一出府。
赵岚和太子在客栈最顶层的一间屋子。
左一在屋子外候着,屋内只剩百里偲年和赵岚太子三人。
“太子,”百里偲年道,“此刻境地我们已经都是砧板上的肉,还请太子不要再优柔寡断了,早做定夺。”
太子衣内缠着雪白纱布,早就上过药,外里也早就换了一身新衣。
他见太子似乎还在犹豫,又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朱门尤歌舞,厩马势肥死,他和他的追随者们在门厅内载歌载舞,苦的就是天下百姓。他所提携的世家阀门,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利,占领百姓的土地,让百姓替他们耕田种粮,而百姓们得到的少之又少,还要替他们担起沉重的赋税。”
百里偲年继续讲,“如此下去不消两年,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阀门世家越吞越肥,为了吞并别家的土地,会小范围的发起斗争。那时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民众,为了饱口也会四处烧杀抢掠。这种乱势会如白蚁侵蚀逐渐扩展到全国,一旦国内动乱,民心不稳,边境那些虎视眈眈的蛮夷就会群起攻之。到时候国将不国。难道您想不到将来的情势吗?”
太子寡言片刻,“若有万全之计,我不愿这样。”
百里偲年走到窗前,推开那一扇纸窗,太子坐在凳上,透过那扇四格纸窗,可看到远处山林燃烧巨火。
漆黑一片里有一处红色的火光,又被前面的远山掩映着,那火光像一朵在风里抖着的石榴花被遮去的了大半。
百里偲年来时便看到山头着火,想到这山火若烧一夜未灭,明日长安百姓看到了会怎样哗然一片。
李明玄之心,何其无情,对他父皇的厌恶,又何其之大。
他想做的事情是仅仅捣毁一个皇宫吗?
不是的。
百里偲年已经看到一片荒芜的景象。
他是真的要捣毁他父皇一片江山。
皇宫内里,李明玄用最简单的方法挖空国库。
在外,他给那些阀门世家权力和土地,同时又修改国法加收粮税。
阀门世家一旦得到权力和土地,就意味着他可以利用土地产生源源不断的财富,他们通过欺压、剥削百姓,使自己强大。
虽然百姓越来越劳苦,创造的财富也越来越多,但那些丝毫不会流进国库里,负责税收的人他换成一群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人。
因此大部分税收会被这群人贪污瓜分掉,李明玄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奢靡挥霍掉。
而阀门世家因为没有朝庭的管束,为了得到更多的利益,他们就会去抢占其他人的土地。
到时候那些阀门,会为了得到土地而培养散兵。
当他们有了散兵就会不断的在周围发动暴乱,暴乱越来越多的时候,他们渐渐不再听从朝廷的指示,抱团取暖或者以家族为基,各自割据为王。
到时候国家以土地的割裂为根源,四分五裂,充满大小王朝。朝廷因为发不出粮食和例银,也就没人再为他们战斗缴乱叛党。
皇宫内里尽是贪污小人,外有各自培养的势力,由内而外的腐烂堕落,不断形成恶性循环,加速王朝毁灭。
等到那个时候,听闻风声的外邦势力挥兵进入,薄弱的边境防御一攻即破。
举国上下在内与外的战火里摇摇欲坠,各方武力不相上下群居一雄,人心散乱,于是这片土地将再也无法统一。
整个王朝当真就会这么没落了。
而且永远无法再次聚集成形。
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
如果只是普通的捣毁皇宫,放一把火烧了皇宫,甚至烧了整个天下。
只要民心稳聚,当他们能捧出一个有足够能力当皇帝的人,这个国家将继续风调雨顺的运转。
可只要给世家们一些权利和财富,循循善诱的让他们培养自己的武力部队,然后让他们打造自己的王城。
那么,他父皇留下的这个天下将彻底被瓜分,它将充满痛苦、流离、饥饿、血腥、灾祸。
短鸟互啄,岂不是乐哉乐哉?
待到皇宫被占领时,李明玄那个疯子,可能会带着自己的势力逃离皇宫,隐姓埋名开开心心的看着这种战乱过日子。
又或许,他在他的龙椅上等着入侵的敌人进来,带着他亲手种下的亡国的荣耀,疯疯癫癫的笑着死在那宝座上。
若要将这战乱通通扫除,让最原本的土地重归统一,那得等多少世才能等来那样一个君主。
此后这片土地是否繁荣还需多付努力,可就眼下而言。
百里偲年道,“这天下非要有一人做主宰,臣希望那人是太子。”
犹豫不决的太子终于下定决心,对百里偲年道,“你去准备。”
百里偲年揖手,“是,臣这就去安排皇宫内外之事。”
次日就在客栈楼下,他们不敢走远。
太子总不能穿着一身破袍,去买了一身新衣,回来路过一个首饰铺子,就在人来人往的街边。
太子停脚首饰铺子好半会儿,赵岚才发现身边没了人,绕回过去寻他。
太子买了一只簪子,随后去拆赵岚头上的发带。
她原本那根发带飞鸽传书用了,回客栈时随便找了跟藏青色带子绑在头上,绑得不好看,就是勉强将所有头发都挽了上去而已。
太子将她的发带一解,一头顺黑乌发散落至腰间。
一枚梨花白玉簪已经别她的发间。
太子整理着她头发的形状说,“白色温婉,适合女子。”
终于将手收回时候,太子望着她眼睛,道,“等你想做的事情都做了,别再总穿着一身黑衣服了。”
赵岚一时间沉默。
赵岚并未用手去摸那发间白簪,似乎并不在意平常女子都喜欢戴的发饰,戴在她头上是否好看。
赵岚只平静地跟太子说道,“没有利剑,我会去做那利剑,破开这种局面。”
她要去做那利剑,开头劈开裂缝替太子争一束荣光,也结束李明玄这等欢淫满罪的人的一生,更为曾经的自己讨一个公道。
昨日夜晚那场火仍在烧着,只是今早长安城有居民发现起了大火,都自发的跑去灭火。
就在她肩后,林间黑烟卷天而上,火势比昨夜小去一半,却仍未熄灭。
太子难以言语。
母后以前总跟他说道,江山比美人好。
现今他为了这安稳的天下努力,也更愿意为她能活在这安稳的天下而努力。
只是短短几月相伴,闲敲棋子落灯花,陪他左右而出入,见她挥剑墙上,也可以一起沉默的打发时光。
早己渐渐开始觉得,她是他腐朽,规矩,死板,沉默的人生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李明玄搜寻他大哥整夜未果,狂躁至极,不怕死的宫人过来小声催促着他,“皇上,该回去上朝了,文武百官都等着……”
李明玄暴怒的扇了他一掌。
宫人们齐齐跪在枯枝败叶里瑟瑟发抖,将头埋在双膝之间。
李明玄看着地上一排的人,心中似有火气,最后还是暴躁吩咐,“回宫!”
李明玄回到大殿,穿着昨日的衣服,很不耐烦的坐在龙椅上。
下头的百官从小声议论到自觉安静。
他们小心猜测,看李明玄今日的脸色,恐怕又得杀几个大臣泻愤。
满堂寂静的时候,一堆人将朝堂层层围住。
百里偲年带着左骁卫的人冲进殿堂,太子等人紧随其后。
李明玄还是懒散的倚在龙椅里,但是看着底下的人便险厉眯起眼睛,小声问身边宫人,“怎么回事,韩将军呢!”
宫人小声答道,“您派他搜寻大皇子的尸体,还没召回呢。”
李明玄沉默了一会儿,猩红着双眼看着他的哥哥,“你要杀我吗?”
太子未有言语。
李明玄又演起戏来,面上悲切道,“这二十多年来,我们一同在宫中长大,你舍得?”
太子平淡道,“我杀的不是你,是一个要把国家推向灭亡的昏君暴君。”
李明玄残忍笑了笑,起身走下龙椅和白玉阶,语气一冷, “那大家,一起死了好了。”
“来人!”
宫殿里仅剩不多的听他调遣的人,将整个大殿也围起来。
站在中间的大臣们,慌得都不知道该抱头还是该选择一方站队。
李明玄正要发号施令,面前晃过一个人影,突然一把短刀插入他腹间,李明玄错鄂的抬头,看见眼前的人是赵岚。
他看着眼前这双冷漠的眼,想起了她一生的心愿,就是要杀了他。
杀死他!
他那嘴角带血的脸,配上他猩红得如同烈火的双眼,让他看起来像地狱里的魔煞。
李明玄忽然抽出旁边的长刀,插入赵岚的腹间,他笑得阴森恐怖,“赵岚,你陪我!你给我陪葬!”
赵岚握着手中的刀只是更紧。
太子大喊了一声,“赵岚!”
太子疾速奔去,将腹间血淋淋的赵岚从李明玄身边夺来。
赵岚失去力气,软弱的靠在太子怀里,太子将她放下,跪在地上抱着她,用手捧着她血淋淋的脸,她嘴边的鲜血渗透他指缝之间。
百里偲年也十分错鄂,竟不知这一切怎么发生的,见此只大喊了人来,“快!叫太医!”
赵岚望着太子,眼中水雾一层,微弱声音的说,“赵岚此生,心愿……已……了……”
李明玄就在他们旁边,地狱里爬出来的鬼一样,哈哈残忍的笑着。
这世上他所不圆满的事,他也绝不让别人圆满!
那是太子从前至后,为数不多的泣哭。
他把脸埋在那血淋淋的躯体上。
赵岚死了。
死在她曾经无知爱过的人手里。
李明玄被太子关入天牢。
后面的一切事宜,太子都交给百里偲年去办。
次日午时。
百里偲年去天牢看李明玄。
李明玄腹间那个伤口并不深,然而也足够他受的。
他被绑在木桩上,像从前他绑他那般似的。
百里偲年站在他面前。
李明玄十分不屑的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百里偲眼中漆黑,无波无澜。
旁边的人捧了一个木盘过来,木盘上置着一方红布,红布中央放着一柄粹着寒光的利刀。
百里偲年执起刀,用刀尖处贴在李明玄上,那刀在他脸上形成一个凹进的形状。
他说,“打过她?”
李明玄对他这句话不知所以的时候,他将手腕一转,把刀收进红莲一样的袖中,退开两步,吩咐讲。
“来人,掌。”
旁边弯腰走来一个年轻宦官,抬起手在百里偲年刚刚放刀的那方脸上,飞快扇了一掌。
这一掌十二成用力,李明玄脸上五指鲜红。
李明玄不可置信抬起头跟百里偲年道,“你敢!朕还没退位呢!”
百里偲年又把手上的刀,贴在他另一边没被扇过的脸上,用刀背在他脸上划了划。
“打都打过了,你说我敢不敢?”
百里偲年低着眼,“既然打了,就打匀称些。”
“来人,再掌。”
刚刚的宦官在他另一边脸上扇了一掌。
李明玄被扇的偏头瞧着地上的枯草,脑中嗡嗡作响,忽然忆起什么,很久之前,自己打过苌欢?
百里偲年用刀尖挑起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然后猝不及防用刀尖插入他肩头。
甚至又往里推了两分。
李明玄咬着牙看他,恨不能生啖其肉。
百里偲年却很平静的,很缓慢的,将手上的漆红的血擦拭在他衣领间,那动作像在玩弄一物很有年代的古物。
“怎么样,好看吗。”百里偲年问。
他又同他说。
“还你的。”
他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的将他肩头的刀取出来,丢在枯草里,转身就走。
李明玄被太子定在次日午时斩首。
太子心中之恨,百里偲年又如何不知,李明玄又如何不知。
皆是因为赵岚。
时辰将至,百里偲年又来。
李明玄一身披头散发,看见跟前的人,面上有一些嘲弄。
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他的身份何其珍贵,如今只是一介死囚。
还要被这样一个人踩在脚下。
百里偲年一身红衣,李明玄身上有些许血际,两人站在一起的样子有些怪异,百里偲年开口道,“我替你哥哥来送你。”
李明玄笑着,眼中竟然有一些泪,“我错了吗?我的父皇,我的大哥,又何其待我有半分良善?”
百里偲年望他半刻,冷声,“宫中从未有过人情味,任谁你都怨不得。臣知晓那些事,可依臣愚见,那也不该是你从幼时就伤害其他女子的原因。臣以为赵岚,从未原谅过你。这天下劳苦之人,饿殍之人,想为江山社稷做贡之人,会因为无你过得更安定。”
他的大哥并不愿意来送他,两人心中都清楚。
斩首的时辰已到。
百里偲年只叹了口气,然后离开。
这自打他母妃去世后,再未流过泪的的李明玄,闭眼时竟然哭了。
缓缓离开的身影,红衣像枫叶一样,身后一颗头颅随着哗啦的血声滚落于地。
太子有两恨。
一恨,失其爱。
二恨,他那可恶的弟弟陪她走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