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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风云难料 ...

  •   八鲜斋里,刘公子看见来人,眼里倒是闪过一丝光的。

      苌欢今日带了白色面纱,白色襦群打底,外面着一件水蓝色的衫子,在外头的双臂间是一条颜色稍深的披帛。腰间挂着淡紫的流苏,连鞋子都很精致,白鞋两侧绣着兰花草。粉黛略施,颇有清水出芙蓉的姿态。
      头上发饰也少,就单单左侧斜插了一根白玉雕成的兰花簪,兰花下面又通过金丝线坠了一些珍珠流苏。
      就因为今日这清爽干净的一套,不似头两次刘公子看她的浓妆艳抹,刘公子才真的相信了,眼前人就是长安奉颂的蝴蝶仙子。
      仙子,凛冽素静,不食烟火,正是苌欢此时的样子才对。

      于是刘公子忍不住赞一句,“今儿见了姑娘,却真相信姑娘是仙子了。”
      苌欢也客气,“公子过誉了。”

      苌欢又缓缓道,“不知我托公子做的事……”

      “哦这个啊,早已经办好了,今夜他们会聚在一个大院里面,到时候有歌舞助兴,我安排了仙子当头舞……”

      苌欢笑一笑,“好……多谢公子了……”

      今日新帝人头落地,于朝堂许多人而言,算是大事已了。特别是一直追随太子身边的人。
      所以太子身边的一些人,打算今夜小聚一番当做庆功。
      余广于也在。

      此事宜早不宜迟,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夜晚苌欢回府。
      苌欢一派面无表情,要直接从他身边掠过,擦肩的那个瞬间,百里偲年忽然开口,语气坚硬,仿佛已经提前洞知了她一切事态。

      “沐苌欢,我不准你去。”

      不管是因为前面那三个字,还是后面那五个字,苌欢都双腿一顿。
      他们站在同一条线上,头顶的灯笼被风吹的悠悠打晃,不管谁的表情看起来都不明晰,像沉默的雕塑。
      好像过了很久,苌欢才找回言语,“我不需要你管。”
      只留了这一句话,苌欢义无反顾离开。

      这地方是个四合大院,前面有宽阔大院,后面设有大厅,院里种着几株桂树。
      厅里灯火通明。

      苌欢跟着一众舞女在偏房里换舞衣。

      不知过了几时,才有人来催促,该去舞厅献舞了。

      苌欢随在一众舞女身后,缓缓行入大厅,进了门才发现,百里偲年竟也在。正从一干舞女中凝视她。
      苌欢低了头。
      他在又如何,该杀的人,她一样要杀。

      众舞女皆带面纱,胡姬打扮,巧露蛮腰,红衣如烈,戴着璀璨金饰。
      胡琴作响,苌欢随众舞女起舞。
      厅里偶有几人低声交谈,亦或饮酒,只有他目光一瞬不转,目光落在苌欢身上。

      灯光聚于正厅中央,乐声传满整个厅中,年轻的女子翩翩起舞,众人情绪放松,一切宛若一场醉生梦死。
      苌欢挥着水袖,每一个侧眸的瞬间,都放向徐广于,他有时跟旁人说着什么,有时又看舞。

      胡琴节奏越来越快,众人也舞得越来越热烈,苌欢舞到一个动作,正巧对着百里偲年,那纤纤细指一勾手,仿佛一个挑衅。

      偏苌欢还要不躲不避,直视着他的眼睛。

      转过一个脚步,脚腕金铃作响,苌欢面对的是徐广于。
      该到苌欢舞扇了。

      苌欢眼神变成犀利狠辣的,她缓慢的把手摸到背后的腰间。可单纯只握住一只扇柄的那一刻,苌欢心下一惊,神色诧异,在心中问道:刀呢?
      合扇与腰带之间,她本藏了一把刀。
      如今这一握,明显就只有一把扇的厚度与触感。

      苌欢快速的看向百里偲年,他目色不冷不热,仿佛一切在控。

      苌欢微微皱了一皱眉头。
      你真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

      她抽扇一甩打开扇面,只好顺势舞起来,舞了两下,便利落将扇子扔向远处,仿佛扔扇也是舞中一部分。
      她卷着水袖到自己面庞前,最后扬臂一抛。
      水袖直直向徐广于而去,抛到他面前,不过两寸距离,那火红的水袖拂过了他整张脸,最后水袖末端抖出什么白色粉沫,全扬在他脸上。

      徐广于闻到一股奇香之味。

      苌欢收手扯回水袖,一前一后交叠双腿,半蹲下身,握着水袖的手缓缓滑落脸庞,笑得魅惑至极,媚眼如丝柳如眉。
      徐广于捂着鼻子咳了几声,仍是其香之味久而不散,他忽然想到什么!睁大眼睛抬起头,死死盯着苌欢,赫然大喊道,“来人!给我拿下此女子!”

      厅里立马安静了,无人交谈了,胡琴之音也听了,舞也跟着停了,偏苌欢还在笑,苌欢缓缓起身,对徐广于笑。

      徐广于又高喝了一声,“快来人将她拿下!”
      一队人马的脚步声立即从厅外传来,众舞女受惊吓,都慌张离开苌欢身边,蜷缩在一团。
      厅里其他人也疑惑不解,这徐大人突然在干什么?

      那一队人围住苌欢,徐广于盯着苌欢怒道,“你想用毒粉害死我?奸人!”
      听闻此,众人突然炸开了锅,各种议论不断。
      毒杀大臣,事态严重,若是为真,这女子难保不上酷刑,最后难逃一死!
      厅里站了个老臣出来,大声发怒,“都是一群废物!怎么办事的!竟让这种人混了进来,快来人牵狗来嗅嗅此人身上是否携带毒粉,若是有,立即拖下去斩了!”

      瘦弱的门童牵来一只大黑狗,各大臣都等着看好戏,那黑狗围着苌欢转了两圈,却一声没叫。又嗅一嗅,最后走回了门童身边。
      这门童恐有疏漏,引起大人们不满意,对着黑狗说。

      “去,再仔细嗅一嗅。”

      黑狗转到苌欢身边,又绕了两圈,把鼻子蹭到她衣服和水袖上,但依旧没叫唤一声,就回到了门童身边。
      门童一脸为难,执手对徐广于相告,“我家老板这狗,专门养来嗅有毒之物,几年来从未有过失误,但凡嗅到有毒之物,必然狂吠不止,此时不吠,说明这舞女身上未携带有毒之物。”

      苌欢依是那幅面不改色的模样,坦坦荡荡好似身上本就没有带什么有毒物品,随意搜查。

      而百里偲年依旧是沉默不言的观望这场闹剧,仿佛底下就是一个与他无关的普通舞女。

      徐广于对门童的说法大为不接受,指着苌欢扬声高叫,“那毒就在她水袖里!那狗不中用!一股子味道都闻不出!”

      苌欢不笑,声色却也不冷淡,“大人,我这水袖上确是有东西,但只是行舞助兴用的,古有鞋底镂洞藏香步步生莲,我如今在水袖上置香,挥舞水袖,清香满散不绝,学了个古人法而已,大人何须将我断定为居心叵测之人。”
      苌欢停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若真对大人不利,一刀杀了大人岂不更痛快吗?”

      最后几句似乎有些咬牙切齿,只有徐广于从苌欢望他的眼里,感受到一股寒意。

      徐广于更是坚持说到苌欢要害他,甚至口吐飞沫,一字一句都指着苌欢,“这个人就是要害我!她的水袖上有毒粉!”
      徐广于旁边的人看苌欢也有几分不善,亦是大有疑心,“这样吧,徐大人,老夫刚好随身带了行医,让行医来看看这人水袖上是否有毒,你以为如何?”

      徐广于自然大口说好。

      行医被请进来,不明情况只是照做,检验着水袖上是何东西。
      执着水袖仔细翻看,上头确实有白色粉末,行医嗅了嗅,其香刺鼻,他用手指摸一层粉末,两指来回搓着,最后又放到了鼻下嗅。

      全听的人都望着行医一举一动,等着他的结论,行医最后却告诉诸位,这是香粉,可配香囊香薰,也有女子喜欢放在胭脂里使用。

      “此番香粉中,可含毒物”有人问。

      行医取银针验毒,一段时间后,银针仍未发黑。
      “无毒,”行医低头回报。

      “罢了,退一下吧,”行医的主子吩咐道。

      行医随人退下。

      无毒?不可能的!徐广于看着苌欢。
      他知道的,他清楚苌欢要杀他!一定是苌欢要杀他!那几个人都是死在苌欢手中,现在只剩他一个了!这个舞女就是沐家的漏网之鱼,他们都是死在她手上!
      徐广于忽然大叫,“快来人给我拿下她!快!”

      厅中一时乱极了,席间有人站起来道,“我也见此女可疑,都给我抓起来审!”

      场面一时失控,门外冲进人来,各色杂闹声音不断,其余舞女慌乱地挤成一团。
      刀架在苌欢细颈之上。

      就在这种慌乱的时刻,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忽然握住桌上茶盘,将茶盘啪啦推到地上,瓷器碎裂巨响,舞女们失声尖叫,众大臣也心惊胆战,所有人安静下来,只听见一个人掷地有声,“谁敢动她。”

      大臣们纷纷转头看,向百里偲年,他安坐如山地垂着眼睫,方才那一声余威尚在。
      有人开口,“不知百里大人有何高见!”

      他依旧低垂着眼帘,“她是我府上的人,谁敢动她。”

      众人交换眼色,神情复杂。

      “你是想包庇她了?”余广指着百里偲年,“是你的人,我今日也要叫她死!区区少卿!不自量力!”余广于扫了桌上的酒水指着苌欢,“拿下她!”
      余广于喊了半天都不见有人进来,倒是百里偲年道了句,“来人。”立即数队人执刀进来,将此处层层围住。
      刀刃锋利,门外院子里一站了一队又一队的人。

      有人指着百里偲年愤怒道,“大皇子即将登基,朝堂初定,你今日敢以下犯上,不想活了吗!”
      百里偲年幽幽望向他,“跟我说这些,人你带够了吗?”

      那人瞪他一眼,哽了一句 “你!”

      百里偲年不为所动。

      他站起来走向苌欢,动作自然,执起她的手带她往门外走,全然不顾旁人眼光。
      苌欢沉默地跟着,众大臣看着,却也无法阻拦。
      徐广于张大嘴瞪着眼睛,似乎极为恼怒。

      他拉着她的手,从他跨出门外的那一个瞬间,徐广于眼睛瞪到最大,之后猛然咳出一口血,紧接着立马倒地,头僵硬的搁在桌子上,面向苌欢的方向。
      红血沿桌落下流了一地,他就这么死了,死状奇惨。

      厅里发出几声惊呼。

      他和她停住脚步。

      苌欢慢慢回头,看着徐广于。

      他有他的关山计,她有她的鹊桥路。
      他以为偷偷叫人换下她的刀,就能阻止她了?
      可笑。
      她决意要杀一个人,怎么会不做好万全准备呢?

      徐广于用的那双筷子,有毒,吃过几次就会扩散下腹,无力回天。

      他终于是死了。

      那双眼瞪大对着苌欢。

      若是从一个屋檐视角的方向望去,画面里只有他、苌欢、徐广于。
      他和苌欢回头看着徐广于,一门之隔,他和苌欢在门外,徐广于在门内,门外漆黑是夜,门内灯光明黄。
      这一幕,这一氛围,真是恐怖极了,又怪异极了。
      那双眼对着苌欢,可他就在她旁边,仿佛那双眼也在看着他一样,瞬间寒从心间起,他不知道,苌欢这是第几次看见一个死人瞪着她的眼。

      她过去所看到的,她死去的家里人的眼,是否也是这样瞪着的,她是否也见过
      这一刻,他突然异常清晰明白了苌欢的感受,她为什么一定要杀了这些人。他想起他的爹娘,很多他生命里活过又随之死去的人。
      他们那些时候是否也这样瞪着眼?绝望?惊恐?希望有人来救他们?却没有什么人能救他们?
      如果他那时见到过爹娘这样一双眼,他会不会也将走上一条和苌欢一样的路呢,会不会也要执意杀了那些害死他爹和娘的人?

      他握紧苌欢的手低头看苌欢,苌欢脸上没有一丝笑,一个人费尽心力完成了想完成的事,最后应该会笑着的,带着轻松的情绪如释重负的笑,或者带着邪恶的情绪讥讽的笑。
      但苌欢没有笑,脸上平和僵硬,跟往常的面貌一样,他懂了,其实她,一直在煎熬里活着。

      关于她来长安的原因,她要在长安做的一切,都随着最后一个人的死在这里彻底结束了。
      世人谓我恋长安,并非恋长安,只恨长按,某某某。

      他扯着苌欢的手往前走,她跟他走,同时便也木讷的回过头。

      走了几步,他看着她,她还是失神模样,像一具木偶,只是因为他牵着她,她才没有思考的麻木向前走。

      百里偲年忽然弯腰把苌欢抱起来。

      院子里停着他的马车,他往马车处走,脚边的衫摆一路摇晃。苌欢在他怀里木然的睁着眼,眼睛从未眨过,双手安静的放腹上。
      可她眼里终于渐渐有了水渍,像春雨来时,会涌满湖泊一样,涨满双眼。然后有一行眼泪流出眼框,她这才眨了一下眼,终于像个活人。
      第二行眼泪流出来前,像不想被人瞧见,又可能她身边只有他,有温暖的怀抱,有同她情绪沉默的不言不语。苌欢忽然把头埋在他胸怀里,抓着他的衣服,哭得呜咽。

      他脚步一顿,似有些震惊,随后又转为平静,让她在自己怀里哭着。

      四面站着他的人,无人敢发声,只有她微弱的鸣咽。
      十二月的风卷着他们的衣袍,会有些冷意。
      他抱着苌欢走到马车前,放她坐在马车上,把她拢到怀里,跟他比起来,她骨架当然小,他拢着她的肩和后脑,又宽又柔软的衣袖可以轻易把她身形遮起来,让她整个人都躲在他胸怀里,不会冷,也不会有人瞧见她哭。

      苌欢有太多眼泪要流出来,为今朝,为往日一切,她抓着他衣服,把眼泪都染在他胸前。

      他不太确定自己第一次抱她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只知道每一次抱她,都会觉得她好瘦,会令他心疼,现下依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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