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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冷月如霜 ...

  •   七月的西北边关,骄阳流火。远处但见黄沙漫天,浑厚的大地连接青天,浩瀚无边,更远处就是皑皑雪山,连绵不绝,那正中的主峰如利剑般直插云霄,顶端的坚冰在阳光下闪着璀璨的光芒。奔腾怒吼的玉龙河从雪山脚下汹涌而来,滋润着广袤无垠的绿色草原。

      那玉龙河,就是夷族人心目中的圣河,那大草原,是夷族人的千百年来的安身立命之所。而现在,两军对峙,草原上不见了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景,也听不到淳厚绵长的牧歌短笛。风中吹来的是黏稠干燥的血腥气味,耳中听到的是佩刀与铠甲相撞的声响,即使在正午,骄阳似火,也让人感到隐隐的萧瑟与寒意。

      帅营大帐中,空气闷热得如同暴雨将来,可仍比不过两位将军眼中的暴怒较量。随侍杨硕出征的家童见惯了军中爷们的火爆冲动,却从没见过温煦和善的三公子这般的冷峻执着。虽在行辕,酷暑难耐,他仍是一身的家常青衣,长衣长袖上皆是纤尘不染,任那虬髯赤膊的肖将军如何劝诫阻挠,他只将那手中的粗瓷大碗端得稳稳的,半分也不退让。

      “肖将军,我有十足的把握,请你相信我。”承智双眼布满了血丝,言辞恳切。

      那位粗壮威武的肖之华将军毫不让步:“不行,大敌当前,主帅的性命攸关,岂能儿戏?再说了,宣德候正带了御医星夜兼程赶来,公子只需耐心等待。”

      “只怕义父等不了那么久,敌人也不会等那么久。”

      肖之华笑道:“公子是怕了吗?前些天虽然让敌夷钻了空子,但是他们也损失不少。休整畴措也需要一些时间,这些天他们也老实了不少。”

      “这是大战之前反常的安静。”承智急道,“我们更要争取时间,让父帅快些康复,一起歼灭敌军。”

      肖之华冷笑道:“杨帅已命你我代领帅职,共治军下。三公子这么急着要建功立业,但是谁又能证明你手中的草药无毒无碍,能治愈大帅呢?”

      “这味草药是前一仗中俘获的夷民所献,现已治愈了军中几位士兵的寒疫之症。”承智见肖将军唇边的笑纹更深,眼中的疑虑更重,一仰脖将那碗药倾入喉中,咂舌道:“至于它有没有毒,将军马上就知道了。”说完,也不顾肖之华的惊呼与愧色,俯身凝视着床上沉睡的杨硕。

      这年近五旬的老者已两鬓斑白,眼窝深陷,整张脸都透着一种灰败,全无往日的跋扈与威严,却显露出无边的柔情与眷恋。

      依稀还是那绿杨依依,雨雪霏霏的春日午后,她娇柔的声音温软如糯:“杨郎,我等得你好苦呀。”只这一声,令他魂飞天外,半晌不能回神。

      云锦园里,她媚眼如丝,缕缕都飘向他的身后,将他周遭的空气全都卷走,留下的只有自己的心跳,猛烈而急促,撞得胸口生疼,通身麻木。

      听雨楼中,她的身姿美艳不可方物,却娇羞万分,以丝帛覆面,只留一张樱桃小口,凝成世间那最诱人的一点红,翕合之间是在唤着他的名字。

      青松岗上,她素手搭弓,簌簌的白翎映着她雪白的脸色,漆黑的箭尖比不上她幽深瞳仁里的恨意,他却还是坦然地敞开了胸怀,朗声回答:“死在你的手里,我不悔。”

      方家村里,她锦衣夜行,神色哀婉,一捧热泪打湿了他的前襟,却终于毅然决然地推开他的双手,语气坚硬如冰:“记住,我们从未相识,以后,永不相见。”

      他不同意,他不甘心,他伸手抓住了她的裙角,跪求她看在孩子的面上留下来。她还是冷然拂袖,“嗤”的一声,他手中只剩下一片绮罗。

      锦裙裂,恩义绝。

      不!不!我们还有一个孩子呢,你怎能这样狠心。

      他猛地坐了起来。四壁上的马灯将帐内照得雪亮,杨硕愕然地睁大了眼睛,望着面前同样惊诧的承智。

      “义父,您终于醒了。”承智欣喜地叫着,拿手巾擦着他额上的汗珠,一手扶了他的肩,让他斜靠在身后的玉枕上。

      杨硕颓然地躺下,放开了被自己攥得濡湿的承智的衣角,那手指还犹自颤抖不已。

      主帅几案已移到床前,褚红的帅印闲置一旁,侍从们将那边关地图四角握好,直垂在榻前。灼灼的目光,似要穿透那薄薄的羊皮纸,将那上面的座座城池信手拈来。灯光闪闪,语声喁喁,将帅们又将是一夜未眠。

      营帐外,粒粒远星似珍珠般嵌满了苍穹,冷月如霜般罩下,帅旗在风中猎猎招展。执戟的侍卫们,如铜柱般挺立在风中,铁甲的寒光映出森然的戒备。

      慈煦宫中,烛影摇红。五儿将那幅红衫仕女图打开来细细地审视。眉目神色,衣饰环佩,都与在杨府桂花园中看到的那幅一模一样,显然是同一个人。只是为何这平民装束的女子小相,会出现在注重礼仪品级的天家宫阙呢。若真的是皇家公主,金枝玉叶,玉照又岂能为普通的官宦人家私藏?

      香草冒死为她带回了这一幅画,再三的嘱咐她不可令人看见。然而她却得寸进尺,想要那全部的画。香草耐不住她的软磨硬施,夜探废宫,终于丢了性命。只因为她的疑惑,因为她的好奇,因为她的疏忽,因为她的轻敌,让那样一个鲜活的生命不明不白地消逝了。

      屋外夜凉如水,到底是三伏带秋。宽大的梧叶如巨掌遮天,在遍地阴翳中只留下些许的微光,几重深院皆是寂寥无声,她行走在玉阶回廊间,只觉衣带生风,扑面清爽宜人。

      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声在她驻足后仍然未止,月色下的青砖地面,黑绒的长裾拖曳而过,掩去了那幽冷的光影。她屏声敛气,单薄的身躯如攀附在廓下玉柱上的藤萝,任那黑衣凤使渐渐飘远。

      夜色中的凤台如雪砌凝琼,玉雕瑶台。凤王依然灵首高仰,玉喙端正。那黑色的幽灵手持风灯,绕台徐行,将每一只凤凰照得纤毫毕现,细细地审视摩娑。

      脱去了凤鸟的伪装,便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幽灵。这幽灵在此宫中装神弄鬼,说不定就是她害死了可怜的香草。一思及此,五儿心中气恼,不觉呼吸沉重,莲步微移,脚下衰草节节断裂,细微的脆响历历入耳。

      她情知不妙,那幽灵闪身躲在台后,一双炯目如电,向这边扫视过来。她的青色衣裙虽与草木同色,却难以遮掩偌大个人形。

      漆黑的凤尾鼓风扬起,那幽灵动若脱兔般跃来,五儿只得提起裙裾,仓皇逃命。那蔓蔓青萝却难以跨越,蜜黄色的宫墙也仿佛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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