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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绝处逢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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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台那边空无一物,想要经此由小门回到慈煦宫中已是不能,再加上五儿又怕暴露了身份,只得反其道而行。那黑衣凤使在后面紧紧追赶,五儿一时间慌不择路,拐入了那梧桐林中,茂密的梧桐叶将月光筛成细细的几绺银色丝线,只到半空中就飘忽不见,地面仍是漆黑一片。她脚上的那双新宫履是前些天新做的,本来稍微有点小,梅姑姑亲自拿去内务府,宫里谁不知道这姑姑是皇后和太后身边的双料红人,现如今又侍候着身娇肉贵的郡主,忙不迭地替她改了。那大总管还当着她的面将领事的人好一顿直斥。谁知拿回来一穿,又有些大了。五儿早听说了这一番典故,心道只怕是宫人们背后又不知将她传成什么样了,所以也不再说甚,将就着穿了。只是这时候却是再也将就不得了,她不顾地上碎石嶙峋,将那鞋子连同斗蓬和裙摆抱在怀中,撒开脚丫一阵狂奔。
她一边逃命,一边不时地回头看那阴魂不散的凤使,嘴里也没闲着:“什么臭皇宫,什么鬼凤台,装神弄鬼的吓人。哎哟,哪个混蛋扔这么多石头呀,怎么全是尖的。”她脚下象是踩在钉板上一样,刺得生疼,嘴里边吸气边骂,还是跑得一阵风似的。
想她杨家小五儿,从小就是在那乡间小路上蹒跚学步的,稍大一些就学那牧童骑黄牛,从牛背上掉下来半天没出声,把奶奶吓得直喊阿弥陀佛。那时候的她,从来都是青山乡的孩子王,精灵古怪数第一。要不是祖母病重,她卖身求药,被主母识破女人身,现在她还是个俊俏小儿郎呢。她也不会被杨硕找来,也犯不着关在这深宫大院中,日日学做针工女红,念那《女诫》、《烈女传》。
正想着,脚下一绊,她一个趔趄,连忙伸手扶住近旁的一棵梧桐,哪知触手之处竟是温热滑软,绝不是树身。饶她向来胆大包天,此时也吓得魂飞天外,放手之时整个人已是软绵绵地趴了下去。
五儿紧闭双眼,心道此番我命休矣。不管是后面那非人非鬼的幽灵凤使,还是这树上或蛇或虫的狠毒异类,自己都无法招架了。只可惜自己一世聪明,虽百般的韬光养锐,装扮大家闺秀,却还是在这金阙紫宫中误了卿卿小命。
哪知倒下去的地方竟是软乎乎的,象是团棉花一样。五儿睁开眼睛,对上了黑钻一样的两点亮光,随之背上一紧,她这才明白竟是落入了别人的怀抱,敢情这人就在这守株待兔,而她这只兔子未免也撞得太准了。
不过还好,这人的怀抱又软又暖,比起那冷硬的地面不知好多少倍。
她的头抵在那人坚硬的肩膀上,下巴触到了他的前襟。是个男的!五儿心中的的窃喜瞬间就飞到了九霄云外,换作了义愤填膺.
士可杀不可辱。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涌上心田的这些话象鼓槌一样撞击着她的脑门,她猛一激灵,不能让人占了便宜。她伸出双手,死命地捶打着他的后背,不过听声音也听得出来是状如挠痒,而他浑若未觉。
她再也顾不得其它,张口就欲喊。管他呢,就算给那幽灵捉住杀了,也得找个垫背的,不能便宜了这个登徒子。
那登徒子却似早已知晓,一手将她的头压下,另一手搂紧了她的腰身,就在她微一愣神的功夫,湿润的唇舌已包住了她的。她张口结舌的那一刹那倒不象是要喊人,倒象是在勾引他登堂入室。
勾引男人,下流卑贱。五儿只觉得双颊发烧,不禁有点佩服自己这时候竟然还敢睁大眼睛看着对方。那人却将双眼紧闭,似乎十分受用。他抱着她在地上连连打滚,双脚用力地蹬着近旁粗大的梧桐树干,蒲扇大的树叶漱漱落下,象下雨一般。
不知哪里传来沉闷的响声,震得地面都在抖动。五儿眼里进了灰尘,又不能用手去揉,一时间又痛又痒,眼泪迸流。
好象过了许久,终于停了下来,五儿虽觉得头晕目眩,还是算准了方向,抡掌倾力打去。只听“啪”地一声,她手臂也震得有些发麻。那人却只是轻轻地放开了她,低声道:“对不起,刚才也是权宜之计。”
她本来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准备来一场保卫战的,听到他这样一说,身形一松,眼泪却是止不住了,哗哗地流了下来。
“此地不宜久留,郡主还是快些回房。”黑暗中,他不知从哪里找到了她的鞋子,扶她站了起来。
深宫露重,那宫门打开时的钥锁相撞声分外的清脆,依稀还有公公尖细的嗓音。不知是那响声惊动了哪宫的近侍,现在只怕是满宫在搜检。
脚上一定是被那利石刺伤了,钻心地痛,穿上了鞋子也走不动。五儿心一横,依言伏到了他的背上。她本来就身形娇小,他也尽量地低下身子,出来时为防万一特意带的那件紫缎斗蓬,披在他们身上,地上的影子乍看只是一人,从那门外一闪而过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引起香雪的注意。睡眼惺忪的张嬷嬷正打着呵欠寻火石点灯,陈嬷嬷提了宫灯过垂花门往太后寝宫那边走去。香雪是去了耳房中喊梅姑姑起来。
梅姑姑一阵风似的走进来,身后掀起又跌落的珍珠帘子起起落落,噼啪作响。五儿翻了个身,朝里而卧,只觉得那珠子颗颗都似落在自己胸前,七上八下的不肯着地。
“郡主,郡主!快醒醒。”梅姑姑略微摇晃了一下她的双肩,又伸手替她擦了擦嘴边的梦涎,笑道:“又蹬被子了吧,看这肩膀冷得。”
五儿咂了咂嘴巴,闭着眼睛伸懒腰:“这么快就天亮了,我肚子也饿了。”
“才刚过丑时呢,郡主。宫里闹刺客,皇后怕惊了郡主,打发人来问郡主呢。”
“哦,是这样啊。我没事,叫她们走吧。”五儿口齿不清地说完,翻身又要睡。
梅姑姑俯在她耳边道:“郡主,还是起来一下吧。杜贵嫔来了呢。”
纯华皇后是丞相杜如海的长女,杜家三代为官,门生满天下。杜家女儿全做了妃子,不是皇妃就是王妃。真可谓是皇亲国戚,权倾天下。
贵嫔杜心月,是皇后的堂妹,在这宫中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谁见了也要礼让三分。五儿听得她亲自前来,哪里还敢装睡。
说话间已有女官挑帘提灯入内,几位丽姝鱼贯而入。杜贵嫔淡扫蛾眉,一身绯衣如广寒仙子,伸手按住了五儿:“郡主莫动,快躺下休息。”她见五儿一副久睡初醒,懵懂不知的样子,又笑道:“我就说嘛,郡主一定睡得正香呢,无端端的扰人香梦,真是太不应该了。”
她狭长的丹目微含怒意,亲手拉开云丝被替五儿盖上,那几位侍女也细心地将五儿榻前随意丢着的鞋子摆好。
梅姑姑亲奉了茶来,杜贵嫔只是摆摆手:“见了郡主这样的可人儿,我夜里该睡不着了。哪里还敢喝茶呀。”
有女官上前在杜贵嫔耳边说了什么,她神色一凛,复又点头微笑,头上的凤钗垂下金珠流苏,在她额前晃动,光亮映在她眼里,如黑玉般熠熠生辉。
宫门重又落钥,满宫的人重又陷入了酣睡。五儿轻巧地翻身下床,执了那寸长的残烛。床下的一层薄尘上只放了她的一双宫履,证明了今夜的险境。而在险境中曾与她紧紧相拥的那人,自入得此屋中,就再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