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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洛阳(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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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哭什么呀?”任璎看着那个男孩子,不断追问,那个男孩子只是摇头不答。
他看上去凄惨极了,质地上好的衣服被树林间的枝杈划得乱七八糟,有的地方还被划烂,露出了带着血痕的皮肤,脸上也是脏污一片,只有一双眼睛明亮而怯弱,透出真实的恐惧之色,泪水将他脸上的黑灰冲得东一道西一道,
任璎不算是很有耐心的人,但看这少年如此可怜,也不由得按捺住性子,柔声安慰:“别哭了……你家在哪儿?我们送你回家?”
她和蔡琰对视一眼,猜想这个少年是因为迷路在这里无法回家,才哭个不休的,既然这样,那就送他回家好了。
那男孩子原本只是摇头,一句话也不肯说,只是哭泣,等到听到任璎问他家人,忽然浑身一颤,脸上透出极端的惊恐与无奈,闭紧了嘴。
任璎顿时明白,也许他现在这幅样子,就是由他家人导致的,于是也不再追问,只道:“那你说,你到哪里比较安全?我们送你过去。”
那男孩子眼中带上了感激与喜悦的神色,脸上的表情却显得十分羞惭,想来是因为要靠两个姑娘家去救,觉得自己无能所致,任璎看出他心里所想,也不点破,只装作不知道,催促道:“快说,快说!”
“……那,麻烦二位娘子,将我送到洛阳城东周廷尉家中……”少年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近嗫嚅,任璎瞪大了眼睛:“你是周廷尉家的人?他家的人我都认识,没见过你呀?你到底叫什么?”
少年的脸微微发红,低下头道:“我是他们家的……朋友的儿子,我姓……姓刘。”
“哦——怪不得,不过你一个人在这儿,也是挺怪的。”任璎刚说到这里,蔡琰急忙将她的话打断,她比任璎略长一些,心思缜密,隐隐约约有一些猜测,倒也没有说出来,只是道:“好了阿璎,这位刘公子不愿多说,我们也就不要再问了,先结伴回去吧。”
她这句话话音刚落,任璎的神色顿时一凛:“等等!”她一挥手,止住了蔡琰和那个刘姓少年的动作,微微侧过脸,仿佛听到了什么,蔡琰和那少年为她的神情所震慑,一动也不敢动。
任璎听了片刻,转过身来,手指撮成口哨状,“嘘”的一声长啸,胭脂马和蔡琰的小马“咴咴”地跑了过来,任璎揪起那个少年,就往自己的胭脂马上推:“快上马!”
蔡琰惊道:“怎么?!”任璎瞪了那个少年一眼,气鼓鼓道:“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来历,总之,有人冲着这个方向来了,不知道是敌是友!”
那刘姓少年一听,简直浑身都要颤抖起来,他低声道:“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他脸上的神情顿时颓丧起来,“看来,他们不看着我死在这里,是誓不罢休了。”
“两位娘子,”他转过身来,对任璎和蔡琰道,“你们走吧,别管我了。”这少年忽然镇定起来,“来追杀我的人,是我祖母派来的,你们斗不过他们的。”
任璎怒道:“你这是什么祖母!还带随便杀孙子的?!”那少年只是苦笑,并不答话,任璎不由分说,一把拉过那少年,对蔡琰道:“琰姐姐!你快跑!我这匹马能骑两个人!”
蔡琰自不必说,任璎对那少年骂道:“谁让你撞到我面前来?我现在不管你都没办法了!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快上马!”
那少年被她这么一呵斥,倒乖乖地上了马,任璎随后一跨,自己也坐在了他身后,那少年登时大惊失色,脸上涨得通红,又想转头又不敢:“你……你……”
任璎“哼”了一声:“你什么你?我怎么了?我知道你们这些书生,就是觉得这样不合礼仪,我这可是为了救你的命,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一挥马鞭,蔡琰紧随其后,两匹马顿时飞驰起来,后方此时也隐隐传来人声:“在这边!”“快追!
任璎咬住嘴唇,只是一力催马,全力挥鞭,那姓刘的少年简直像是被她拥在怀里一样,整个人缩成了一只鹌鹑,狂风呼啸在他们耳边,那个少年只闻到一缕幽香,像是从这个小姑娘身上飘出来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呀?我不相信……”任璎的抱怨声消失在风里,“我不相信周廷尉家的人会引来这样的追杀!”
少年默然不语。
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任璎甚至能用余光看到他们的兵刃闪着雪亮的光芒。她的心在狂跳,整个身体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上。眼看着追兵越来越近,她的小胭脂马无论如何也跑不过人家。
难道今天真的要把命送在这里?
任璎孤注一掷,紧紧抱住那个少年,对着蔡琰大叫一声:“跑!”而她自己抱着那个少年,从马上一跃而下,顺势就地一滚。她笃定那些人是冲着这个少年来的,如果他们留下,蔡琰就不会被追击,如果她能跑出去报个信,赶快找人来救她,她还是能保住一条命的。
现在,就看她怎样拖延时间了。
这一滚之下,任璎和那少年双双撞到了旁边的大树,痛得龇牙咧嘴,那少年看上去沉默懦弱、娇生惯养,这时倒是忍住了一声没吭,反倒是任璎大叫了一声。
那些手持兵刃、蒙着脸的人围了上来,任璎料想他们这时逃不了了,反倒冷静了下来。
忽然手上一暖,那少年握住了她的手,还紧了一紧,仿佛在安慰她,她转头看去,那少年却朝她微微一笑,任璎不由得道:“你笑什么?我们要死在这儿啦。”
那少年歉然道:“姑娘,是我害得你,不过……临终前能跟你在一块儿,有人陪着我,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任璎瞪着他,你高兴,我可不高兴,我还没有活够呢!
那少年转头对面前站在最前面的高个子大汉道:“你们要杀我,那就杀吧,不过这位姑娘与这件事没有关系,你们能不能放过她?”
带头的人嗤笑一声:“大皇子,都这时候了,你自己的性命尚且不保,还有心思操心别人?”
这话一出,任璎大吃一惊,不由得怔怔地看向那个少年:“大皇子……”她心思敏捷,立刻想到了在家中传言已久的宫中秘闻。
皇后与太后不睦,皇帝和太后都不喜欢的皇后长子,一直都没有被封为太子的皇长子刘辩……任璎终于知道这少年懦弱的性子从何而来了,不过不管怎样,自己现在和他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怎么也脱不了干系。
何况……他也着实可怜。任璎看着刘辩握紧了她的手,他虽然强作镇定,想撑起最后一点皇子的架子,可是眼底的惊恐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任璎的眼珠转了转。
“大哥,”她忽然对眼前的大汉乖巧地笑道,“就算要死,也让我做一个明白鬼吧?到底要杀他的人是谁啊?”其实答案她早已知道,只是想努力拖延时间,等到蔡琰搬来的救兵。
那大汉闻言嘲笑起来:“这小姑娘,长得倒是好看得紧,大皇子,你艳福不浅啊!”说着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任璎心中生气,但也只能陪着笑脸,等那人笑完了,才终于得到回答:“当然是他碍了别人的眼了!”
“谁的眼啊?”任璎满脸天真无邪地问,中途刘辩充满疑惑地看过来,觉得她的画风转换得有些快,被任璎瞪了回去。
杀手们不知道是闲得慌还是对杀皇子心存疑虑,倒真的跟任璎解释了起来:“这后宫中的事,我们这些大老爷们也弄不清是对是错,总而言之,拿钱办事,太后她老人家我们可得罪不起。”
说着这大汉也叹了一口气:“我们又何尝不知道,回去说不定也是个灭口的命,不过家人都在人家手里,也没其他法子可想。大皇子,你实在是没有得罪我们,我们也并不是真的想要杀你。”
“你若是要怪罪,便去怪罪你自家生得冤枉吧!”
刘辩只是哭泣,看起来一脸绝望,已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闭上眼睛,引颈待戮,任璎暗叫一声不好,只见刀光一闪,已经向他们俩劈来,她的心登时跳到了嗓子眼里:“难道……今天我就要死在这里了?”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闭上了。
一阵狂风倏然卷来,马蹄声急速由远而近,只听“哐当”一声,有什么东西骤然架住了那柄大刀。
任璎在心底大叫一声:“终于来人了!”她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整个人一下子怔住了。
面前的马上骑着一个青年将军,手持一柄长戟,轻轻松松便将那杀手的大刀架住,随手一挑,那大刀便直直向远处飞去。
他皱着眉头,面色冷淡而严肃,仿佛天生就是不爱笑的人,浓眉重睫沉沉地从眼眶上方压下来,轮廓分明的脸颊令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把淬过火的刀锋,透出无与伦比的凌厉与侵略性。
这个青年看上去岁数也不甚大,但看上去总归也是成年了,他将目光调向任璎和刘辩,眼神自任璎的脸上一滑而过,随即冷冷地对那几个杀手道:“洛阳城郊,天子脚下,你们竟然胆敢如此妄为?!”
任璎没空去管他说什么了,她震惊的脑袋里只是在想,这个人她分明没有见过,为什么却如此眼熟?
一段莫名其妙的场景忽然不知从哪里窜入了她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