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与我》大胖儿子

30、白（5）

　　白老板曾告诉许仙，你早晚要为我所用。这说明在白老板看来，许仙是一个可用之人。但是说话时的口气有点像如来佛祖对孙悟空讲，你这泼猴，永远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既戏谑，又阴狠。

　　许仙在靠诗成名之前，与白老板有过数面之缘。白老板这人很是富态，白白净净的好像一辈子顺风顺水，没吃过什么苦。另外他不像黄老板总是板着个脸，难以亲近；更不像蓝老板总是目露凶光，招人讨厌。白老板讲话的时候笑迷迷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凡是见过他的人，无不赞其人品佳、好相与。因为平易近人的性格更容易获取别人的好感。

　　但是许仙不以为然，老是感觉白当家的笑里藏刀，远非善类。尽管他和娘子一个姓氏。当然，许仙也不愿意得罪他。娘子教过他处世之道，宁肯得罪君子也不能得罪小人。因此许仙不常跟他搭话，遇见了也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或摆摆手，然后转身错过。

　　许仙在梦仙楼名声大噪以后，白老板一时对他另眼相看，并且第一次觉得这个年轻人深藏不露，绝非平庸之辈。后来白老板就找到许仙，跟粉丝一样，向他要诗，并且很客气地说：久仰公子大名，你也给我作首诗吧，价钱随便开，我决计不皱下眉头。

　　既然他开口了，直接拒绝太伤自尊。况且以后还得在梦仙楼住一段日子呢。一天找不到娘子，许仙就一天不能离开这儿。实在抹不开面子，他挥毫写下一首《天机》，不但分文无收，而且特别交待不可把诗句泄露给别人。白老板不解，问为什么，好诗就该拿出来让大家欣赏的嘛。许仙故作高深地说道：老白你就别问了，这就叫天机不可泄露。

　　白老板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听明白，然后小心翼翼把诗作揣在怀里，懵懵懂懂就回去了。等回到家里阅完此诗，不由得拍案叫绝，从而对许仙更为赞赏。这首名为《天机》的诗，其内容简单明了，就四个字：不可泄露。

　　前文我有提到过，白老板是个老流氓，这就是说，他做流氓已经很多年了。这几年虽然干起了酒楼服务业，但是他本性上还是一个流氓。用句行话说，这叫一日流氓，终生流氓。黄老板请他入股，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是想多拉些赞助，二是看中了他的流氓身份。

　　众所周知，那个年代，社会动荡，时局不安，人们平时出门都没什么安全保障。尤其在国都临安，皇权腐化，恶棍猖獗，打家劫舍甚至杀人放火已经司空见惯。所以老百姓普遍缺乏安全感，那时坊间传唱度最高的一首小曲里，曾这样悲伤而无奈地唱到：“谁在乎，吾之心里有多苦？谁在意，吾之明天去何处？这条路，究竟几多崎岖几多坎坷途？吾与汝早已没有回头路……如果说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运谁也逃不离，无情无爱此生又何必？”

　　老百姓怕恶人，有钱人更怕恶人，因为有钱人比老百姓更加惜命。这个时候流氓行业就应运而生了。它基本上是由无业游民、落第书生、江湖艺人和越狱逃犯组成，这些人的特长就是欺负老百姓、保护有钱人。流氓多了，老百姓彻底没了安全感，反倒无所畏惧安安心心过日子了。因为你怕或者不怕，流氓就在那里，不离不弃。

　　白老板出道前是个富家子弟，本来衣食无忧，却身在福中不知福。主要是他不认为出身好就是福气，反而冲破千难万阻当上了流氓。当时他的想法是，与其无所事事混日子，不如去做流氓混日子。那个时候有好事的官员在金銮殿上向皇帝奏了一本，提议让流氓职业化、合法化、规范化，以国家的名义承认并支持它的存在——他不厌其烦地列举着流氓为大宋的团结安定所做出的种种贡献。

　　这个荒诞不经的议案遭到了不少王公大臣的强烈反对和反复质疑，但是高高在上皇帝吃错了药一样最终拍了板：众位爱卿休再争议了，朕以为这是一件强国利民的好事——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朕是信了！即日便宣告天下吧。退朝！

　　其实皇帝没有昏过头，他定了一个硬指标，每年只派发100块流氓证。想得到此证的人必须首先向当地官府递交一份“入流申请书”，然后还要经过层层审查和考核。过关的，就是政府承认的正式流氓；不过关的，则沦为体制外的野流氓。福利待遇与正规流氓不可同日而语。白老板运气不错（实际情况是，他花钱贿赂了一个考核官员），成为大宋朝第一批国家认证的职业流氓。

　　就像天天吃肉也会吃腻的，后来白老板做流氓做烦了，跑到梦仙楼来长见识。这一呆就是十余年，虽然在梦仙楼仍然吃香的喝辣的，但是他十分怀念以前做流氓的日子。于是他抽时间专门到街上转了转，结果发现很多流氓都是新面孔，于是他分外感伤。

　　一来感伤江山代有流氓出各领风骚三五年，而他已经廉颇老矣威风不再；二来感伤流氓这个职业刚刚兴起没几年就走向没落了，现在大街上耍流氓的多半是衙门里的官差，正儿八经的流氓都去做生意干买卖了。这也说明官差和流氓没太大的区别。

　　白老板决定暗地里成立一个帮派，主要用来发展或者辅助发展大宋帝国的流氓业。他之所以不明着干，是因为怕花钱。这年月公然成立帮派虽然是允许的，但是后患无穷。很多人很多方面都会跑过来找你麻烦，而且苛捐杂税一大堆，必须得按人头交。白老板是绝顶聪明的人，他很明白有些事情必须背着官府干。

　　事实上任何朝代皆是如此，哪怕你再有钱，也不要轻易招惹一个拥有军队和监狱的机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永远斗不过他们的。

　　***

　　这些年，白老板一直窝在梦仙楼，也会感到有点憋闷。除了打理生意收取分红，他花费心思最多的一件事是思考人生的意义。思来想去，发现人生真的没有意义。没意义了还得活着，这真是痛苦万分。为了解脱这份痛苦，白老板曾去请教一位得道高僧。

　　高僧隐居山林五十载，现在出关都一百多岁了。鹤发童颜的高僧捻着佛珠，气定神闲地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心有多大，世界就他妈的有多大。似乎若有所指，白老板无法参透。高僧呵呵一笑，又道出八个字来：多行善事，积德造福。

　　这话再听不懂，就真成傻子了。奉上丰厚的香火钱下山之后，白老板开始寻求做善人的机会，可是上天一直不给。这次机会来了。他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拿出一部分资金，而且是一大部分，托人找了个位置偏僻、地价便宜的地方，盖了一所房子，挂牌“白菜帮”。

　　白老板认为这个名字起得不一般，既包含了自己的姓氏，听上去又非常平民和草根。假如这所房子面朝大海并且春暖花开的话，它势必会是一个浪漫温馨的所在。可惜它不是培养诗人的，而是培养流氓的。

　　解决了办学地点，白老板开始着手其他一些事情，高薪聘请□□，大量招收学员。至于学费则是一再往低了降。因为帮派的性质问题，很多青年后生不肯上这儿来——有理想有抱负的跑去参军入伍攻打外虏去了；胸无大志、自甘平庸的又不敢跟官差们抢饭碗。他们的意思是，官爷们都把坏事干尽了，俺们就不去凑那份热闹啦。

　　后来实在招不到人，白老板一咬牙，实行免费试招，不但免费，而且每天管一顿白米饭。这一步棋虽然奏效，但是最后留下的也就十几个人，而且有一半是瞎子聋子瘸子傻子——但凡有饭辙谁会往这儿跑！甚至连丐帮的人都不稀罕瞧上一眼。

　　这个时候，白老板听说梦仙楼住进了一个很有名气的诗人，他觉得这是件好事。等到得知这个诗人原来是忘恩负义、惹是生非的许仙，他就一门心思要把那个家伙发展成白菜帮的一员。因为白老板认为，姓许的小子太他娘的有才了。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流氓有文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但是许仙这人顽固得紧，除了那次送了他一首《天机》，之后什么都没有答应过他。因为许仙始终认为白老板不是个好人，当然他也认为自己不是好人，当今世上没人敢摸着良心说自己是个好人，从没干过一件坏事。

　　问题是白老板不但不好，而且很坏。

　　许仙所理解的坏是指：狡猾、奸诈、有心计。白老板第一次跟许仙谈入会的事，说道：白菜帮太需要一点人文教育了，你是诗人，可以教教学员们写诗；当然，诗的主题必须围绕“流氓”展开，至于工资嘛，我们可以进一步磋商。许仙想也不想就婉拒了他的好意。

　　许仙的理由是他从小不喜欢老师，更不喜欢长大以后做老师；诗歌只是业余爱好，并非他的人生主题。白老板就问道：那你的人生主题是什么？

　　许仙自豪地说：寻找我娘子。

　　白老板又问：找到了吗？一个大活人，能跑哪儿去？

　　许仙苦笑：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白老板：嘛意思？

　　许仙只好如实回答：虽然一直在找，但结果不尽人意。不过我已有线索。

　　白老板就笑了，他认为这事儿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第二次去找许仙，许仙却理也不理，只给了他一个白眼。

　　白老板第三次再来找，许仙吝啬得连白眼都不肯给了，直接将他扫地出门，而且随后写了封信托跑堂小六交给他。信里说，姓白的，即使你编出花来，我也不在你那儿做事。你骂出血来，我也不在你那儿做事。你喊出人黄来，我也不在你那儿做事。你学出龙叫唤来，我也不在你那儿做事。随你怎样，我不动容。把脾气拿出来叫本能，把脾气压回去叫本事。这个世界太疯狂了，老鼠要请猫吃狗粮了，你说还有王法吗？

　　***

　　看罢此信，白老板微笑不语，这家伙胡言乱语八成是疯了，一个破文人居然跟我讲王法，当真可笑之极。但是他又想了一下，认为自己可能在处理此事的方式上存在一些不妥。于是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软得不行，就来硬的。

　　一个夜色很美风很凉的晚上，白老板悄悄潜入许仙的房间，当时许仙正在熟睡，身子歪在床边，一只手伸进裤子里，嘴角流了好多哈喇子——这和他白天的彬彬君子形象极为不符。假如我是白老板，我会找个画师把许仙的睡姿画下来，然后贴到大街上。此举可以让我们的偶像一夜之间声名狼藉，成为民间娱乐的头版头条。

　　白老板的做法比我缺德，因为栽赃比画像还要损，他将一包沉甸甸的黄金放在许仙床头，然后神出鬼没地溜掉了。白老板的想法是，许仙见了黄金肯定据为己有，明天他便以丢金为由上门搜查，然后诬告偷窃。他自然不会真告，他想要的结果是许仙求他别告，这样许仙就欠他一份人情。他以这份人情为要挟，让许仙加入白菜帮，为他卖命。

　　白老板满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令他大失所望。

　　第二天一早，白老板胸有成竹带人上楼，他以为许仙还没睡醒，或者假装若无其事。但不幸的是，他以为错了。许仙不但早已醒来，而且主动把黄金交给了黄老板。黄老板当时在场，许仙请他过来看好戏，他就过来了。

　　白老板功败垂成，气得要死，暗恼自己轻敌了，没有料到许仙是个反扒高手。

　　此计不成，另有别计。白老板不死心，曾在半夜三更装鬼吓过许仙，也指使过一帮小弟打劫过他，甚至心狠手辣把他的头发一根根拔光（那次玩自焚时，许仙的头发被烧光了，后来又长出来了，虽然只有一公分长，但是很适合拔着玩）……这些打击没能使许仙屈服。这证明了不是每个诗人的骨头都是软的。

　　许仙用他的倔强和骨气为中国诗人正了名。

　　后来白老板无可奈何地对他说：你他娘的真能扛，I 服了YOU！

　　现在许仙和一位女诗迷发生了一夜情，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就像当今的老板和秘书、导演和演员、网友和网友一样。但可悲的是，这个可爱的女诗迷如玉姑娘居然是那个可恶的白老板的女儿，可见生活里的巧合是任何人都无法预见的。

　　当如玉大咧咧道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时，许仙脑子里第一念头是：妈蛋，这下要倒霉了，定是白老鬼唆使闺女使了美人计！然后紧张、后怕、不敢置信，再加上被骗的懊恼和自责，于是他就像霜打的茄子，蔫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