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舞乾坤》苏戏

2、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轿子缓缓走过一片又一片宫墙，一条又一条宫道，我终于踏进了这古老而宏伟的紫禁城。片片琉璃瓦下，财富与权势堆砌起来的巨大囚笼。
　　从天安门入端门，过石板御道，过午门。飞檐重叠，琉璃连片，入了太和门。向西，摇摇晃晃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西六宫。
　　我被安置在储秀宫偏西的一间厢房里，刚收拾好随身物品，将银票首饰放在床头的木匣中。不禁感慨，不愧是未来的太子亲家，果真是财大气粗，上上下下打点的滴水不漏，领头的公公见了我，两眼都泛着金光，仿佛自个儿是个大元宝似的，看来石文炳还真是心痛这个女儿。
　　正在自嘲，门“吱呀”一声开了，两个女子一前一后的进来。前面那个身着朱红旗袍，领口，袖头镶五彩紫菱陶罕，梳水鬓头，两鬓青丝挑下，贴耳根成钩形，鬓上一只金步摇，拴在四颗珠子的坠角上，右边一排三只描金兰芝花儿。走路一晃一晃的，衬着她微红的嫩颊，越发的娇俏可人。
　　她拉着后面那人的手，一抬眼看见了我，一愣，随后立刻笑道：
　　“还有一位姐姐呢，这下子真个儿热闹了。”她身后的女子探出头来，我只一眼，便生生惊住，真个是千娇百媚。淡粉开间旗袍，双挽广袖，白质绣花。头上扎着嫩黄的头把儿，只撇一只兰花玉簪，耳边坠着细细的珠花簪。整个人显得清雅飘逸，仙女儿一般。
　　她见我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双颊一红，淡淡的对我笑道：
　　“见过姐姐，我们也是这屋的，本不知姐姐在，冲撞之处，还望姐姐见谅。”
　　我回过神来，无比客气的回道：
　　“妹妹这么说可是折杀莫舞了，妹妹若是不嫌弃，叫一声莫舞好了。”
　　“原来是莫舞姐姐，我是李佳.夕锦，这位姐姐是那拉.语秋。”之前的红衣人儿拉起我的手，亲切的说道。
　　我心下一惊，望向粉衣女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知步军统领费古扬是妹妹何人？”
　　“正是家父。”
　　“呀！原来你是.....”我猛的住嘴，这不是日后的四福晋嘛。想起四阿哥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一丝笑意涌上来，这样的一对人，倒是般配。
　　“莫舞姐姐怎么了？”语秋清澈的大眼眨呀眨，引的我心头一阵怜惜。
　　“没什么，只是觉得，妹妹一定是个有后福的人。”
　　“姐姐说笑了，这入宫的女子，谁又看得到‘福’呢。”
　　“那可不一定，两位姐姐都这么美，家室又好，定是许给皇子阿哥做嫡福晋的。若是能嫁给太子，说不定日后母仪天下呢。”夕锦语不惊人死不休，一点也不顾及语秋煞白的面孔。
　　“妹妹哪里听来的昏话，且不说太子是何等身份，便是皇子阿哥也是语秋高攀不起的，这些话，妹妹以后莫要再提了。”
　　“姐姐这么说就不对了，这选进宫的，哪个不存这个心思啊，那些个模样身份不如姐姐的，只得眼巴巴地白日做梦去。”
　　我笑意盈盈的望着喋喋不休的夕锦和惊恐不安的语秋，一年后，她会不会为和太子妃位失之交臂而恨恼？数十年后，她会不会为当初嫁给四爷而庆幸？那我呢？明知是龙潭虎穴，却还是往里跳。可是，这生死的命数，又怎容得人后悔？最终都逃不过一捧黄土，三尺棺木。可是，若是什么都无法改变，老天又为何让我回来见证这权势的厮杀。
　　我低叹一声，走了出去，秀女们打扮的精致妥帖，三三两两的在园子里散步。若是能碰上个皇子阿哥，又被瞧上了眼，那就一步登天，飞黄腾达了，我冷冷的瞧着。
　　“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隐踪，天空海阔，你与我可会变。”
　　即便哼着那个时代的歌，即使心不愿改变，却再也回不去了。在这个吃人的宫殿，我是应该守着这破烂肉身，还是我那孤单的灵魂？
　　“多少次，迎着冷眼与嘲笑，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一刹那恍惚，若有所失的感觉不知不觉已变淡，心里爱。”
　　看过那么多穿越文，胤禛的坚持，胤祀的专一，胤唐的霸道，胤祥的热情，胤祯的不顾一切。而胤仍呢？性格怪癖，荒淫暴戾，有十四房妻妾。他能给我什么？我就真的甘心与他同寝同穴吗？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我真的分不清，我实在走苏戏的路，还是莫舞的。或者，我根本就是莫舞？亦或莫舞是我？
　　“仍然自由自在，我永远高唱我歌，走遍千里。”
　　“呦～这曲子可真够新鲜的，你难不成就是三哥说的那个石文炳家的格格？”
　　身后突然传来高昂的男音，心中一惊，难不成又是哪位主子爷？
　　为首的男子十二、三岁的样子，比我这身子还小两岁。一件对襟月白马褂，长的眉清目秀，正目瞪口呆的望着我，动也不动。我愕然，怎么一脸白痴像？
　　左边的更稚嫩一些，却漂亮异常，细长的丹凤眼，标准的美人脸。可是，却是一脸阴沉冰凉的瞪着我，身上透出一股子戾气，像是看见了杀父仇人似的。我心中一渗，急忙转过头，右边的男孩浓眉大眼，虎头虎脑，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我疑惑的朝他们扫来扫去，难不成....是八八，九九和十十？可是，中间那个像被人点了穴的人真的是未来的廉亲王吗？
　　“没眼见的奴才，见了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还不行礼。”
　　身后窜出一个太监，大声喝道。
　　“奴婢瓜尔佳.莫舞，见过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
　　“起吧，果真是石文炳的格格，你唱的这是什么曲儿啊？还真有趣儿。”胤俄天生大嗓门，说话跟放炮似的。
　　“海....阔天空”
　　微颤的声音传入我耳中，心魂未收，嗯，他....刚说了什么？
　　“咦？八哥，你怎么知道？”胤俄纳闷的望向胤祀。
　　我难以置信的望着他，他....难道....也是....
　　“我....是猜的....。”胤祀轻咳一声低下头，脸色阴晴不定。
　　“谢八阿哥赐名，这是奴婢家乡的小调，没什么名儿。《海阔天空》这名儿真贴切。”我微颤着开口，一抬头，胤祀早已见鬼似的转头而去。
　　“八哥...哎....哎...这怎么回事儿啊？”胤俄胤唐向远处那踉跄的背影追去。

　　我着实穿不得花盆底的绣鞋，在两只酸疼的脚踝上敷上热巾子。在上面轻轻的揉扭，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来这破地方受这份洋罪，我好好的小白领不做，来这三百年前摸打滚爬，越想越是气闷。
　　小心翼翼的下了床，顺手拿起桌上的茶碗倒了杯凉茶，忽悠悠的打着扇子，抬眼看见月光打在书桌上，恍惚中好似看见一白衣男子立在书桌前，看不清面貌。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涌上心头。轻轻点上桌前的香炉，淡淡的花香传来，脑中赫然清醒，这是在为谁红袖添香？又哪有什么白衣男子？难不成自个儿也遇见了聊斋中的狐仙精鬼不成？
　　低头看见手中的绢扇，心中一动，拿起桌上的笔，写些个什么好呢？我可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主，林妹妹的葬花词定然是拿不出手的。大笔一挥，洋洋洒洒写出自己□□号上的个性签名“每一部的疼痛都笑着奉陪。”
　　拿起扇子瞧来瞧去，对自己的亲笔题字倒是颇为满意。当下琢磨着把箱中所有的扇子都搬出来，全都题上字。
　　正打算动手，突然从屋外传来一阵清冽的笛音，悠扬而又唯美，我一时间听出了神，竟不自觉的跟着唱了出来：
　　“上下五千年，大梦无边，梦回大唐可看见遗留的诗篇。纵横九万里，大爱无言，一曲长歌可听见拨动的和铉.....”
　　猛的住口，心中一冽，天哪，这曲子....这曲子....这曲子是《贞观长歌》啊！这是我每天晚上中央一套黄金时间必看的《贞观长歌》啊！我推开门抬脚就向笛声处寻去，随着声音越来越近，我的心碰碰的狂跳着，脑中竟然浮现出一个穿白色马褂的欣长身影。
　　穿过走廊，一转身，看见一个手执玉笛的男子，跟我脑中的人影重合在一起。
　　我难以置信的望着他，他眼中闪过似笑非笑的了然，良久方道：
　　“怎么？爷的笛声太悠扬，半夜都能勾来孤魂野鬼，要不要来一个倩女幽魂啊？”
　　“呸！你还敢给本小姐自称‘爷’，哼～～你充其量也就一野鬼，还敢自诩宁采臣？”我心下开始雀跃，巨大的喜悦冲击着我，竟有些微微颤抖。
　　他脸上闪过一丝灰败的笑，走到我面前，弯腰一恭，口中掩不住的喜悦之色：
　　“在下安成熙，韩国MJ企业驻中国总代理，五年前来此，现在身份是康熙第八子，爱新觉罗.胤祀。”
　　天啊，我捂住嘴，居然是个老外，他—还真倒霉。未知的国度，未知的年代。
　　胤祀仿佛看出了我的想法，眼中一丝悲伤闪过，又换上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道：
　　“我从小在中国长大，大学选修中国史，清朝的那些破事我比你清楚。”
　　我轻轻笑道：“我叫苏戏，从2008年5月来的，现在的身份是都统石文炳的女儿石莫舞。”
　　他的表情猛的一顿，上下打量着我，随后嘴一扯，露出一个十分欠揍的表情，笑道：
　　“哟～～原来是太子妃啊，失敬失敬，臣弟失礼了，您别见怪啊。”
　　我气急，恨恨的瞪他一眼，一脚踢在他的腿上，咬牙道：
　　“八爷也不是个善终的主，您就自求多福吧。”
　　他见我真来了气，嬉皮笑脸的凑上来，用肩推推我，道：
　　“还真气啊，我这不是遇到亲人高兴吗，姐姐你就多担待一下啊，我可把你当我亲姐了。”
　　“行了行了，油嘴滑舌，把咱21世纪先进人的脸都在祖宗这丢光了。”
　　“嘿嘿，其实，女主穿越也挺好的，像小说一样，随便吟个词唱个曲就震撼死这帮子化石。你也可以随便提几个经商、治国的道道，康熙说不准把你当祖奶奶供起来呢....”胤祀滔滔不绝的说道。
　　突然瞄到我渐渐青黑的脸，顿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大学....什么专业？”
　　“电子商务。”我郁闷的开口。
　　“你....学过乐器？”
　　“小提琴八级。”
　　“会不会....诗词歌赋？”
　　“唐诗宋词高考背过。”
　　“那....清朝之后的呢？比如红楼梦里的？外国诗歌也成。”
　　“.....不会.....”
　　“唱歌跳舞作画？”
　　“张口就能来，嗯....漫画和蹦迪算不算？”
　　“你敢扭给康熙看？”
　　“不.....”
　　“那行军布阵，经商之道，治国用人，你是屁都不懂了？”
　　“......很不幸，你答对了.....。”我一脸不爽的看着他满脸黑线。
　　“那你还穿越个什么劲啊，你敢时髦啊？你好歹得有个在古代安身立命的一技之长吧。看来，你是穿错了，你这点本事还是去青楼唱曲儿保险点。”
　　我心中一把火直烧，真想拿花盆底直接盖在他那张欠揍的脸上，猛的一拍桌子，怒吼道：
　　“你TMD当我穿越是凑趣玩的嘛，我又不是专业穿越户！我高兴来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看这些化石的脸色？怎么照你这么说我就该从小学习琴棋书画，八卦布阵的时刻准备着穿越啊？”
　　他一愣，半晌才支支吾吾道：“说的也是，谁会想到会遇到这破事，比彩票中奖概率还低，居然都能撞上，还一撞就俩....。”
　　“行了，我好歹就一小女子，天大的事也有太子在前面给顶着。可是，你知道八爷的命运嘛？你要怎么办？”
　　他垂首沉吟，半晌才喃喃道：
　　“阿其那....怎么办，我想了五年了，是要照胤祀的路走下去，还是做安成熙....。”
　　“做安成熙？你以为你顶着胤祀的身份，你还做得了安成熙嘛？你是学史的，你觉得，历史可能改变吗？”
　　我轻轻叹息。
　　“那你就放弃认命？认命被圈禁致死？你让我安心的等待老四给那个‘阿其那’的名？等待我妻子被化骨扬灰？”
　　胤祀微微颤抖。
　　“不要把话说的那么好听，你可以走，可以逃的远远的，可以从一开始就不争，安心的做一个贤王。可是，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说，金銮殿上的那张椅子你不想吗？除去太子和胤禛，胤祀可是史上离皇位最近的人，你敢说你就一点也不想伸手吗？”
　　胤祀仿佛被人说中了心事，脸色阴晴不定，摇晃着后退一步，良久方道：
　　“你说的对啊，五年前，我跟你一样，也觉得自己可以躲得远远的。可是，五年啊，改变太多了。胤祀的额娘出身低贱，却是康熙心中的一个结，他放心不下她，自然对胤祀有几分不同。老九握着大清的经济大脉，老十是温熹贵妃所出，有着仅次于太子的身份，十四掌兵部跟不用说。他们都对胤祀马首是瞻。”
　　“所以你就动心了，再加上你又熟知历史，而且还有安亲王家族给你撑腰，所以你觉得你一定可以改变历史了？”
　　“我.....”
　　“成熙，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那根本就不是胤祀的命，那是你的命。”
　　胤祀猛的抬头，眼中满是震惊，我望着他，心中悲凉无比，权利是那么可怕，它能吞噬一个人的心。胤祀，其实你早已不是安成熙，你是爱新觉罗.胤祀，从骨子里都是。
　　可怕的沉默回荡在我们两人之间，半晌，他轻声道：
　　“苏戏，你会帮我吗？”
　　心中冰凉到底，成熙啊，这才是你今晚想问的吧。
　　“怎么帮？帮你嫁给太子，然后帮你栽赃陷害他？”
　　“不是，只是，有些事，你能袖手旁观吗？”他尴尬的轻咳。
　　“当然，我本就不是这世间人，又怎会让这世事缠身。我只想安身立命，平安的过一生而已。你们的战事，我不管。”
　　我僵硬的回道，心中一片凄凉。
　　“你别这么说，苏戏，我是真的只把你当亲人，可是你我命运却站在对立的立场上。我....为什么我不是胤仍？或者，为什么你不是郭络罗？”
　　胤祀略带哭腔的低喃，眼中失落无助。我无言以对，心中柔软的疼痛。是啊，在这世上，真正知我的人，只有成熙了，我们的命是连在一起的。若我连他都要敌对，那我，才是这世上的孤家寡人。心中一顿，轻轻的握住他的手，微笑道：
　　“成熙，无论你是成熙也好，胤祀也好，你都是苏戏的亲人。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相信，成熙是不会伤害苏戏的，对吗？”
　　胤祀猛的把我拉入怀中，不住的点头。
　　“是的，是的，成熙不会伤害苏戏，一定不会。”
　　我轻轻的拍着他的背，是啊，我信成熙不会伤害苏戏，可是胤祀呢？胤祀又岂会容下莫舞？
　　胤祀，你可听过，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