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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五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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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里馆中,魏晏和子峻盘膝而坐。
方桌上酒菜已冷,魏晏和子峻却没动过几筷子。
魏晏有些心思不宁,他那晚同莫汶深聊过后,对莫汶提出的将榷场经济派往南边开疆辟土的建议深以为然,也十分认同莫汶所道,人无完人,用人用长,先把店开出来,再选拔合适的人培养成掌柜。
但大方向有了,真要落实到具体事宜,譬如怎么给这些南迁的经济重定月俸,怎么提成抽佣,如何选出有潜质做掌柜的经济,又如何培养……,林林总总许多细节,不得不一样一样细细琢磨。
从南至北,魏晏重振家业这些年间,起起落落经历过不少事情,很知道越是细节筹划得仔细,事情便越是推进得顺利,否则空有好的想法,若无细致的安排,最终的结果必与初衷相左。
因此,他自那一夜起,便连着数日茶饭不思,绞尽脑汁筹划这件人事上的大调度。
常年跟在他身边的几个得力下属也就着这个思路提出了好几套方案,各抒己见;几个幕僚又将几套方案分别落于纸笔,又找账房测算出一年下来大致所要消耗的银钱。
魏晏看过之后却迟迟未能拍板,总觉得这些个方案要么从源头上便与自己的想法有出入;要么就过于复杂,执行起来难度颇大;要么就洋洋洒洒骈四俪六,却失之于空泛,上一步与下一步之间都失了勾连,看似是这个道理,实则却没有具体的准则规范。
魏晏对下属幕僚们做出的东西都不甚满意,忽又想起了莫汶对魏府的管家婆子们做的那套考绩制度,真是从上至下,涵盖了管家婆子至烧火劈柴的小杂役。方方面面左左右右,从目的至方法,从普适的规矩至个别的补充,细到连多用了二两线少使了一柄帚该怎样奖惩都约定的清清楚楚。
治大国如烹小鲜,魏府上下不过上百口人丁,但却关系纠结盘根错杂,想要管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能让上下基本没有太大抵触之情可不容易。需知,就连朝堂上多少能臣干吏都未见得能将自家后院那摊子烂事摆布得清爽呢!
“她如何能谋划得这般清楚明白?细想来竟无甚漏洞,心思当真是缜密得很!”魏晏越想越是钦佩,微微蹙眉赞叹地摇了摇头。
子峻听到他的自言自语,疑惑道:“谁谋划得明白,谁又心思缜密得很?”
魏晏并未听见他的问话,犹在想着莫汶那套考绩制度。
想起莫汶的缜密,又勾连着想起莫汶那家与众不同的‘寻寻觅觅’,又觉得莫汶心思不但缜密,还善于天马行空,所思所想与自己所见过的所有女子都格外不同。
想到莫汶的不同,不知怎的却又想到莫汶于床底间的扭捏生涩,那羞红的两腮,曼妙的身段,欲拒还迎的姿态……
魏晏小腹处突然一紧,耳朵渐渐发红。
“清平,清平!”子峻在一边高声唤他,还怕他不醒,又推了推他。
魏晏被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来,“啊”了一声,望向子峻。
子峻挑着两道漂亮的剑眉,上上下下打量魏晏,似是第一次见到他般,半晌,方道:“我知你说的人是谁了!”
魏晏自觉刚才想的事羞于为人知,闻听子峻这样说,心里直突突,遮掩着咳了两声,支吾道:“谁,你说知道谁?”
子峻拍了拍座下竹席,脸上一派了然:“女人,你说的定是个女子,而且还是个貌美如花、把你三魂都勾去了七魄的女子!”
魏晏被他说破了心事,脸更红了,窘迫道:“莫要胡乱猜测!”
好在这时,玄关处传来一阵悉窣声,有人未经通传,便掀了竹帘走进来。
子峻见是他三哥子蕴,神色老大不满,撇嘴道:“呦,今儿是吹的哪阵子东风,这么顺利就把三哥你给吹到咱们竹里馆来?还只当你又在红袖招被哪个‘贵人’绊住了腿脚,今儿又要晃点子我们哥俩一回了呢!”
子蕴见子峻山南海北杂七夹八的说得如此粗俗,皱眉不悦道:“休要胡说!圣人言,禁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第一要务便是要禁口慎言!你这张嘴总是口无遮拦,迟早惹出大祸!”
子峻总被子蕴这般教训,早就习以为常,闻言也不往心里去,只撇了撇嘴,又问:“三哥,不说玩笑,这阵子究竟忙些什么,怎么我和清平约你都不过来?”
子蕴叹气:“我不像你,富贵闲人一个,整日里无所事事。我担着工部的差事,眼看又要临近父皇五十整寿,祭天坛、卧佛寺、行宫别苑几处所在都要加紧修缮。又接下了宗人府的差事,前儿日里几场大雨,后宫里几处殿宇都有渗漏,还有两处遭了雷击,都待整修,这几日直是忙的脚不沾地、焦头烂额,自然不像你俩这般悠闲!”
子峻知道他三哥近日也很辛苦,但嘴上犹自嘴硬:“那些都是白日里定了章程,吩咐下去让底下人干就是了,哪至于连顿饭的功夫都抽不出来?!”
子蕴冷冷地一瞪眼:“废话,手下人也连着辛苦了多日,上司可不得不插门儿请他们吃点喝点儿,打打牙祭,以慰辛劳!”
他说完这话,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一红,心虚地瞄了魏晏一眼。
魏晏未曾察觉,只是觉得奇怪:“三殿下最近总请人喝酒么?我和子峻近日倒总在碰面渊澄馆,好像并没怎么见殿下带人来这里!”
子蕴低头理了理坐得有些褶皱的衣袍,以遮掩尴尬,良久,方慢吞吞道:“唔,老胡在长街那发现了一家新开的小馆子,归置得倒是别有一番调调,厨师的手艺也尚可,还总能捣鼓些新鲜花样,店里还有些玩儿头,他总鼓动我们去那里坐坐。”
魏晏听闻,心中忽然一动,刚要说些什么,却被子峻打断。
子峻道:“三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渊澄馆也是你主张清平开的,说是有些事只好在自家地盘上谈,以防隔墙有耳!怎得清平把这里营生了起来,你却又不过来了?”
子蕴心中有鬼,他这几日一有邀约就忍不住想把人往那家‘寻寻觅觅’里带,总惦记着曾答应过莫汶,替她在贵人圈里宣传宣传她的小馆子,又隐隐约约期盼着能再次见到莫汶。
但那毕竟是自己好友的妻子,这点子龌龊心思如何能宣之于口,只得找话搪塞:“咳,不是老胡喜欢那里么,每次我一说吃饭,他便跳着脚地喊着要去那家馆子,渊澄馆这边又着实远了些,我也只好主随客便!”
子峻听着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儿,悠悠叹道:“如今咱们三人心也散了,三哥你忙于公事,忙于在父皇面前挣脸面,忙于交际应酬;清平忙着相思春梦长……”
魏晏忙辩道:“什么相思春梦长,净说胡话,适才三殿下还要你慎言呢!”
子峻不服:“你不是在想女子麽,大白日里就挨这儿想入非非,满面臊红的!”
魏晏更囧,咳了一声:“自然不是,我这些日子为着调度人手去南边开茶叶铺子的事,茶饭不思的,想是有些精神不济。适才有些走神而已!”
子蕴也怕子峻俩人再往下追究自己究竟去了何处吃饭,连忙就着魏晏的话头转移二人注意力:“是了,榷场已定下来9月末便要关停,榷场一关,你那边的买卖就要断了出路,你可都安排好后手了?”
魏晏见子蕴问起这个,恍惚了一下午的神色谨肃起来。
他道:“已定了大的章程,筹划着将榷场那边撤回来的伙计们派到咱家那条漕运线沿岸市镇开铺子,只是许多细节仍要琢磨,如何派发安置银子,如何约定月银,怎么定开店的章程,什么样的店又给多少抽佣,总是要想得再清楚些,才好施行起来!”
子蕴心思本不在这话题上,又兼从不过问魏晏生意上的细节,闻言只是跟着点了点头,随便叹了一声:“有些事想得清楚,但若不约定明白了,底下人做起来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魏晏深有感触:“正是三殿下这话,所以适才想起了我家夫人对下人施行的那套‘考绩制度’,心里着实佩服。那规矩定的不但合情合理,且严丝合缝,细想起来竟把各种料得到料不到的情况都包容了进去,她虽是个女子,却如此心细,直是不易!”
子蕴一听魏晏提到了莫汶,两只耳朵如见了鹰的兔子,腾楞竖了起来,面上却不大显,淡淡地问:“哦,是么?尊夫人竟这般本事,连你都要钦佩,且说说她做了个什么‘考绩制度’?”
魏晏本心并不愿在子蕴面前谈起那套‘考绩制度’,总觉得考绩二字来自于官家,怕子蕴听到了多想。可这考绩制度是莫汶所定,他虽不愿多说考绩,但却十分乐意谈论下莫汶。好似小孩子手里得了个孙大圣状的糖人,就忍不住举着在其他小伙伴面前炫耀一样,抖擞精神、滔滔不绝,把莫汶如何与葛姨娘联手,商议出那套‘考绩’,又怎样一步步施行,直至家下众人真心接受。
子峻性子浮躁,有时候听他三哥说起朝堂上的事,都不耐烦得紧,更何况听魏晏说这些家长里短。
他频频打着哈欠,实在忍耐不住,打断魏晏:“得了得了,随便说个大概也就是了,怎得讲的这样细致,真问你生意上的事,你倒又含糊带过了。我听着可也不怎么样嘛,你家里人口简单,你夫人上不用伺候公婆,左右又无妯娌小姑子掣肘,也就对底下人改了点儿规矩,怎的就被你这般看重,如此称赞?!”
魏晏不悦:“子峻,你撒手掌柜做的久了,还不知,我夫人改的这套规矩,实则复杂得很,别说顺顺当当施行,便是能想出来,就已十分不易了!”
子峻不以为然,撇嘴道:“那又如何,也不过只能在大宅门儿里小孩子过家家般玩玩,始终是妇人家那点小手段,上不得大场面!三哥,你说是也不是?”
他知他三哥素日也不太过问府里那些琐事,定然如他一样,对清平夫人行的这一套什么烤鸡烤鸭的不感兴趣,谁知他三哥今日不知为何却转了性,眼神飘忽,一脸的若有所思。
须臾,方慢吞吞道:“也不是啊,听着的确新鲜得很,也复杂得很,清平的夫人的确有些见识,非普通妇人可比!实在令人钦佩!”
子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