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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七雷 ...

  •   蒙晗珧勉力撑起身子,一手支地,一手挥开濯华递来的帕子,引得已经麻木的脊背上又是一阵剧痛。

      濯华面上神色不变,手底却把帕子甩到蒙晗珧脸上,也不开口,蹬蹬蹬起身,查看杜府众人伤势去了。

      那帕子上一阵清凉香气,不知洒了什么药,闻之即神清气爽,在额上伤口抹过,火辣的疼痛立即减了几分。

      蒙晗珧紧捏着帕子,望着远处那道忙碌的蓝色身影,心口上又酸又涩。
      他痴,却不傻。
      有些事情,说明白的时候,总是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而迷茫踟蹰的时候,却或许是真正明白。

      杜维年形态狼狈捶地痛苦:“要我的老命呦,当初就不该贪图便宜买这个宅子,莫家一夜大火全都没了,难道我杜家也要亡到火上了?!哎呀呀,老天啊,我杜维年虽不是大善之人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啊,你不能这样对待我啊……对,是莫家,是莫家!这莫家有诅咒!有诅咒!哎呀,莫将军啊,你满门抄斩又怨不到小老儿身上,快让这火熄了吧,小老儿日日夜夜给你烧香啊……”

      杜家老老小小劫后余生的都围着他们老爷哎呦哎呦的哭,一时间甚至压过了其他声响。

      蒙晗珧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这场大火来的着实蹊跷,如今虽快要入秋雨量减小,可是也不是天干物燥的季节。难道,是谁与这杜家有仇?还是,与师叔有隙?

      正是深思之时,却听见师叔“啊”一声,带着二分惊,七分喜,还有一分隐藏的安心。

      玉蝶儿一件丝袍被烧得露出小腿,长发被狗啃过一样长长短短歪七扭八,满是黑灰的脸上就突出那口白牙,还有一双笑弯了的桃花眼。

      “烫!”

      武莫崖伸出手去想接过那被紧紧握住的白坯曲颈陶罐,却被玉蝶儿一把推开。

      小心翼翼把罐子放在地上,玉蝶儿一脸谄笑蹭到武莫崖身边:“你看,这不是找回来了么?我的轻功那是水上漂火里走,天下无双的!”

      “只是……”玉蝶儿嘴里嗯嗯啊啊,一边瞟武莫崖的脸色一边转过罐身,只见一条长缝蜿蜿蜒蜒爬在上面,把那白坯罐上绘制的七孝图分成两半。
      “那株樟树也被烧着了,这罐子在火里不知被烤了多久,我一拿出来见了凉风,就裂了口。”

      玉蝶儿斜着眼睛瞟啊瞟的,就是不敢抬头,一双手一会儿伸出来一会儿背到身后。

      武莫崖本来神丧魂断,见到爹娘遗骨又勾起些旧日回忆,正是痛彻心扉的时候,见到玉蝶儿一副地痞无赖装忠厚的模样真是哭笑不得——他那些小心思真是都写在了脸上。

      拽过玉蝶儿双腕,翻开来,掌心里软软的都是水泡,大大小小。

      “疼么?”

      “不疼不疼!”玉蝶儿嘿嘿笑,只是脸上黑灰实在多了些,脸一挤,哔哔啵啵的掉灰。

      “不疼才是糟糕了,日后会留下痕迹的。”

      玉蝶儿见武莫崖非但没有怪他弄破陶罐,反而温言相询,心里喜滋滋的,果然应该让他看出自己的伤。心里一美,嘴上就没遮拦了:“美人儿心疼我了?没事没事,手上留了疤,摸在人身上更有感觉啊。”说完还挤了挤眼,嘿嘿嘿的又笑。

      武莫崖一时无言以对,看着他那副样子又气又想笑。心里既感怀他拼命帮忙,又恼他出言无状,实在是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脱下外袍,把那仍然极热的陶罐包起来抱在怀里,拉上玉蝶儿对蒙晗珧道:“鱼儿,这罐子找回来了,我们回去吧。”

      蒙晗珧浅浅一笑,看着师叔又泛出温柔的面容,心里仿佛针扎。
      “这里火势不减,我留下来帮忙,先不回去。玉蝶儿,我师叔伤势未愈,你快带他走,请个大夫看看,别落下个病根。”

      武莫崖看看四周情势,已经有人发现他们的怪异,正在围上来看,心头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火烧得不清不楚,还是莫要多做停留,叫上濯华,我们还是快些离开。”

      蒙晗珧还要辩解,却觉得腰间一紧,天旋地转之后就被人扛到了肩上。

      “杜府下人说,午后好似见过一个人影潜入院中。我方才也发现了,这火是用桐油点起的。”濯华身上有一股好闻的药味,混在这杂乱的环境里也依然清晰。

      蒙晗珧不再挣扎,乖乖趴在濯华背上,四人一起向拜雪山庄返回。

      伶昭早已等的焦急难安,一见到四人归来的身影顿时觉得腿软,稳住心神,仔细瞧了各人身上伤势,忙唤丫头去寻郎中来。

      四人中却是蒙晗珧伤的最重,烧伤本就疼痛难忍,也亏的这孩子还能一声不吭熬下来,被大夫灌下一碗宁神药后,方能忍下疼痛睡去。

      武莫崖脚伤更重,前两月的休养算是白费了,裹上夹板重新上药,又要卧床三月。玉蝶儿倒是开心,自己上了些烫伤药,又喜滋滋照顾美人儿去了。

      独独濯华一个,刚把蒙晗珧送回来,就没了踪影。

      伶昭把这伤的或轻或重的三人都安置睡下,太阳已从东边露了个头。

      杜家冲天的火光仍然耀眼,伶昭叹口气:这是造的什么孽,又是一场大火浩劫。

      正在感叹之中,突然颊上一凉,竟是一粒水滴。再抬头,扑梭梭的大雨就落了下来。

      伶昭惊喜的发现这雨竟越下越大,一边日出一片倾雨,倒是一处奇景。不多会儿,杜家那场灼灼大火竟是熄了。

      整个湖州城都在感激上苍,这场大雨实在来的及时,不知救了多少性命。老老小小跪了一地,喃喃着多谢老天爷之类。

      谁想到这雨竟说下就下说停就停,雨势方歇,青天白日的竟打起雷来,轰隆隆响了七声。

      老百姓们面面相觑,谁也没见过这种情景,一时间城里纷纷传扬,杜家老爷有恩于天,老天爷救他全家,又鸣雷七声以作警示。
      只是事实到底如何?谁知道呢。总之,这场无妄大火,终是熄了的。

      ………………………………………………………………………………………………………

      “我自己可以。”

      蒙晗珧抢过药瓶,挖出一块药膏,背过手去凭感觉摸索着上药。

      濯华也不勉强,笑眯眯看他疼的倒抽气的脸,还不时出声指点,此处没有上到,此处上太多之类。

      蒙晗珧把脸扭到一边,耳朵埋进被褥间,如果还有多余的手他真是恨不得把耳朵捂起来。

      好不容易上好了药,濯华又端来一碗发着腥气的黑水,蒙晗珧一闻到味儿险些吐出来。就算喝了近三个月,他依然无法忍受。

      “我已经好了,不喝。”

      “那是谁刚才上药时还会疼的。”不是疑问句。

      “若不是玉蝶儿前日里压到我身上,新长出的肉也不会破!”蒙晗珧气得头发晕。

      “若不是你非要给武莫崖擦身子,让他伤口沾了水,玉蝶儿也不会折腾你。”

      “我……”蒙晗珧被噎的说不话来,他一直恼恨濯华将他硬带走的事,如今心火上头,抬手就把那碗黑药泼到濯华身上。

      濯华不闪不躲,碧蓝的长衣被泼的斑斑点点,深一块浅一块,胸口上还冒着热气。

      蒙晗珧脑子猛地醒了,这可是刚刚熬好的药啊。坑坑哧哧急红了眼,那句道歉也没说出口,只得上手把濯华襟口拉开,看看是否烫的严重。

      结实的胸膛上没有烫伤,这让蒙晗珧松了口气,然而,却有七道纵横交错焦黑的痕迹。

      “这……这是什么伤?”

      濯华脸色平静,拉好衣襟:“不关你的事。”

      “当然不关我事,伤在你身上疼的是你。我就是想问问,怎么只有七条,这是谁啊,居然手下留情,不打你个七七四十九下,打死算了。”蒙晗珧咬牙笑,夔纹圜彩缎面的被子被团在一起。

      濯华身子一僵:“七七四十九下?好啊,如果有那一天,我一定拉着你一起挨着!”

      ………………………………………………………………………………………………………

      玉蝶儿实在是坐不住了,转到屋外,蹲在窗户下面,屋里哗啦呼啦的水声撩的他全身发热,嗓子眼不听使唤,总是想咽点什么。

      “……你进来吧。”

      眼前都是星星,做梦也没这么美好。
      朝夕相处数月,武莫崖大半时间抱恙,每每想帮他沐浴,都被赶了回来,又不舍的惹他生气,只得乖乖听话,自己躲起来空熬。
      如今,嘿嘿,玉蝶儿嘴都合不上,笑声从小腹一点一点往上传。

      跌跌撞撞跑进屋里,转过屏风。眼前正是一副美人出浴图。

      氤氲的热气间,有一人发沾湿露,面带淋珠,手持一块巾帕,细细擦拭及腰青丝,真真是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如果他的衣领没有扣到连颈项都掩起来,那就更好了。

      玉蝶儿垂头丧气,乖乖把那一桶裕水搬了出去。

      再回转来,武莫崖已经坐到桌边,手里一只双耳青瓷杯,散发着明前碧螺的清香。

      一屁股坐在地上,玉蝶儿捧过武莫崖的左脚:“我看看,沾上水了没有?哎呀,沾上了沾上了!你要是不想让我帮你洗,找下人找那蒙小美人儿都可以,别拿自己的伤势不当回事啊。你等着,我去找那濯华来。”

      “伤口都快长好了,沾些水怕什么?”武莫崖把他按到椅上,“你坐下,我有话问你。”

      玉蝶儿嬉皮笑脸凑过来,非要两人坐在一张椅子上:“美人儿,伤好了要以身相许了么?不急不急,待相公我做些准备,扯上二尺红布给你做个大盖头,再选个良辰吉日,拜过天地我们才好入洞房。”

      武莫崖跟他相处久了,这泼皮的性子也算摸出个门道来,对付这种没脸没皮的,不搭理他才是办法。自己又倒了杯茶水,捧在手里喝起来,任玉蝶儿继续耍无赖。

      自说自唱还能津津有味的恐怕只有玉蝶儿了,武莫崖喝了一肚子茶水他才静下来,一下下摸着自己掌心凹凸不平的疤痕。

      武莫崖心一揪,叹口气:“行了,我不会不理你了还不行吗?”

      “嘿嘿……”玉蝶儿伸长了脖子,“来来来,香一个!”

      “莫胡闹!”伸掌推开他,结果掌心里一湿,竟被人舔了一口。武莫崖脸红的通透,咳嗽几声稳住心神,一张俊脸肃了下来。

      “玉蝶儿,这一段,我一直想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我想要那陶罐的?”

      “啊,这个啊,你那小师侄不是也知道吗,怎么没见你问他啊?”

      “果然也有你一个……那天夜里,我只发觉鱼儿在跟着,原来还有你。”武莫崖淡淡一笑,瞟他一眼。“我们,是不是早就认识?”

      玉蝶儿猛地向后一仰,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你……你不记得我了?你个天杀的没良心的,要了人家又忘掉,你……你始乱终弃!”

      武莫崖淡泊的性子算是全耗在玉蝶儿身上了,再好的修养也没用,一时间曾经桀骜任性的脾气全都回来,整个人脸色难看到极点,憋足了气再戳一下就会破。

      “莫崖哥!”伶昭气喘吁吁推门跑进来,也顾不上屋子里怪异的气氛:“有……有人送来一封信。”

      玉蝶儿接过,登时僵住,信封上工工整整八个大字:莫武正公遗子崖启。

      抖手拆信,信中只有一句话,玉蝶儿尖声刺耳:“多年未见,忽闻阁下返乡,甚是想念,盼至临安……莫崖,是洛平王亦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七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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